可等到他长大成人,真正的接触这一行的时候,他才发现,在许许多多的事情上,他是那样的无能为力。
他没有办法为被亲生父母卖掉,到最后枉死在异乡的小孩找回他的父母,他没有办法为为情所困的女鬼,挽回她的心有所属,他没有办法为孤独一人老死的老人,寻回他心心念念的孩子。
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劝这些鬼魂们放下所有的执念,将他们送去往生。
在经历这样的事情多了以后,方逐尘越发的感到无能为力,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不是神,说他逃避也好,说他软弱也罢,他最终是选择了离开这一个行当。
但方家主却不愿意方逐尘就这样浪费掉他的天赋。
在柳灵怀孕的事情爆发出来以后,方家主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机会,他开始不择手段的想要拆散柳灵和方逐尘。
他原本以为他放出那样的谣言,那个名叫柳灵的女孩就会知难而退,她会主动的打了胎,会自动退学,彻底的远方逐尘。
然后他再告诉方逐尘,是柳灵自己放弃了他。
这样,方家就可以再多出一个天赋高超的天师。
可他没想到会落入这样的一个结果,他没有想到柳灵会死的那般的决绝,等他接到消息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方逐尘此后也彻底的消失不见了踪影,整整二十多年,他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子。
直到今天,他才终于明白方逐尘在消失的这些年里究竟做了什么。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买单。
眼泪被风吹开,刺的眼睛生疼,方家主往前伸了伸手,“逐尘……”
方逐尘勾着唇冷笑,心中的愤怒和怨恨被他压抑了整整二十多年,如今看到方家主这个罪魁祸首,那些悲痛就仿佛是充满了气的气球一样,已经到了随时就要爆发的边缘。
“你怎么还有脸叫我的名字的?”方逐尘的神情当中充斥着恶毒,黑沉沉的瞳孔中透露出怨恨,憎恶,甚至还有一抹疯狂。
他看着方家主痛苦的神情,幽幽的开口,仿佛是从地狱里面爬上来的修罗,“我做的这一切全部都是你逼的,那些死掉的普通人也全部都应该算在你的身上!”
“如果不是你污蔑灵儿,她就不会死,我也不会疯,不会有二十多年枉死的冤魂!!!”
“你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世上啊?!你怎么还有脸坐在方家家主的位置上?!”
“你觉得你配吗?!”
方逐尘被季青临困住无法行动,便直接开启了嘴炮攻击,一席话说的方家主无地自容。
他的身体不断的颤抖着,被捅穿的腹部还在不停的流着血,他整个人抖动的仿佛是秋风里的落叶,看起来卑微又凄冷。
方家主泛红的双眸直视前方,满带祈求的说道,“逐尘……我知道你恨我,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求你,你停手吧,其他人是无辜的啊……”
他们道士的数量太少,这些恶鬼被方逐尘养了二十多年,再加上鬼王枕祈闻的阴气,已经有很多道士受伤了。
“虚伪至极!”方逐尘仰天大笑,笑容当中又掺杂着浓烈的悲戚,“你少在这惺惺作态了,要不是因为周围有玄门其他的人在,你怎么可能会在乎这些人的命?”
方逐尘越笑声音越大,笑到最后竟是直接落下了泪,“太可笑了,你竟然在这里说什么无辜不无辜。”
方家主的神情越发的痛苦,随着腹部的血流的越来越多,他的脸色也变得越发的惨白了起来,“如果……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就不这么恨了?”
“有本事那你就去死啊!”方逐尘额头的青筋暴起,压抑在心底的恨意,就像是再也无法关住的野兽,咆哮着冲出了牢笼,“如果你就这么死了,我或许会考虑一下。”
方家主呆愣在原地,他瞪大了眼睛,目光直直的看向方逐尘的眼底,试图从那里面找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可是没有。
无论他怎样的去翻找,都找不到半点的玩笑。
对方眼底的恨意是那般的深切,说这话的语气是那般的真挚。
他的儿子,是真的想要他去死!
方家主踉跄的跌坐在地上,他的眼睛轻轻颤了颤,眼底沉浮起阵阵的难过,他抬手捂住了胸口,努力的压抑下那股翻涌而上的血气,带着不可思议的嗓音问道,“你真的这么想吗?”
方逐尘胸口不断的起伏,眼睛死死的瞪着他。
他的眼睛恶毒至极,气势骇人,眼底的杀意几乎快要凝结成实质,“你觉得我像在开玩笑吗?”
“我说了,如果你死了,我会考虑放过那些小道士的。”
方家主闭了闭眼,手掌用力的攥紧,力气大到指甲几乎都快要陷进皮肉里,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睛,眼眶中弥漫出一丝狰狞的血色,嘴唇哆嗦着,做出了一个万般艰难的决定,“好,如果是你希望的话,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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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月光自浓雾间落下,穿透沙沙作响的树叶,渐渐地爬向了季青临的侧脸,在地面上洒落下一片细碎的光晕。
他长眉微挑,星眸璀璨,缓缓的走到了楼星鸣的身边,然后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柔声的问道,“你还好吗?”
楼星鸣只觉得两个人皮肤接触的地方仿佛是有火在灼烧,烫的他生疼。
他曾经在枕祈闻的控制之下,亲手将那个匕首插进周自桁的心脏的那一幕不断的在他的眼前回荡,浓郁的血腥之气充斥在鼻腔,鲜红的血色遮盖了他的眼。
楼星鸣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捂着心口猛地抽搐了一下,然后下意识的躲开了季青临的手。
他曾经无数次的想要牵过这双手,想要感受到对方手心里的温度,可是现在他不敢,他不配。
一想到他曾经对对方带来的伤害,他的心里面就涌起了无尽的绝望,他感觉自己好似被人用一桶又一桶的冷水从头浇到了尾,心都在这一瞬间凉透了。
季青临看着目光躲闪的人,心下了然,“你想起来了?”
他原本还以为楼星鸣是摆脱了枕祈闻的控制呢,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把失去的记忆给找回来了。
楼星鸣不由自主的喘息了起来,胸口一阵阵的心悸,他惨白的一张脸上毫无血色,指尖颤的发抖,“想起来了。”
太可笑了。
他曾经对自桁哥做下了那样的事,他竟然还妄图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对自桁哥表白。
这世上怎么会有他这么无耻的人?
他不敢想象,在他将那把匕首捅进去的时候,自桁哥的心里面究竟会有多么的难过。
自桁哥那样的信任他,将自己的后辈全心全意的交付给他,而他却给了对方致命一击。
楼星鸣抬起头来,滚烫的泪砸落在地上,“你……现在是……?”
他的记忆不会出错,自桁哥早已经在半年前的时候,就被他给杀死了。
怪不得他感觉现在的自桁哥对待他的态度是那样的奇怪,自桁哥看他的眼神无比的漠然,平淡的就像是一汪清泉,没有任何的波澜。
没有怨,没有恨,也没有曾经的爱。
就好像他们两个人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般。
楼星鸣曾经自欺欺人的强迫自己忽略掉这些不对劲的地方,只一心一意的追在自桁哥的身后,可现在他才发现,他的自桁哥,好似早已经变了一个人。
想清楚了这个中的缘由之后,楼星鸣整个人都好像陷入到了一股极度的悲哀当中,他的脸色苍白的仿佛是山间弥散不去的晨雾,带着最后的一点期盼,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自桁哥他……他是不是?”
楼星鸣迫切的想要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想要季青临告诉他事情不是他想的那个样子,想要季青临说周自桁并没有死,他只是因为对于楼星鸣所做的事情感到失望,而不再想理他了而已。
可是,楼星鸣终究还是失望了。
那双让他无比熟悉的眉眼当中,充斥着漠然,季青临说话的语调平淡至极,“就是你想的那样。”
“周自桁的灵魂,在半年之前就已经彻底的消散了。”
一股极度的悲伤在刹那之间涌上了心头,楼星鸣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胸口翻涌着剧烈的疼痛,疼得他浑身都在发抖。
他抬起头,目光死死的盯着季青临,试图从那张脸上找到半分他曾经所熟悉的情绪。
可是,没有。
半点都没有。
一个万般残忍的事实,就这样摆在了楼星鸣的面前。
他真的亲手杀死了他喜欢了十三年的人!
这一刻,楼星鸣胸腔里的刺痛感越发的强烈,疼得他几乎快要站不住,疼得眼前阵阵发黑。
慌乱,恐惧,懊恼,后悔……
种种情绪交织成一张错综复杂的大网,将他牢牢的困在了其中,他好像陷入了一个永远都无法挣脱开的死局,他在里面拼命的挣扎,撞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却根本找不到一丝的出路。
“噗€€€€”
一口鲜血从口里喷出,楼星鸣再也支撑不住的栽倒在了地上,刺目的血色染红了他白色的衬衫,印在上面的鲜血宛若是大雪纷飞当中的一朵红梅,灼烧的人眼睛生疼。
季青临微微叹了一口气,他走过去,掏出一张帕子轻轻的替楼星鸣擦掉了嘴上的血迹,然后又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来,裹住了他。
楼星鸣挣扎着不想要,却被季青临的一句话暂停了所有的动作,“如果真正的周自桁还在的话,他看到你这个样子,也会难过的。”
眼泪瞬间从眼眶中滑落,楼星鸣的双手死死的抓住了季青临的手臂,他声音颤抖着,“他……他会恨我。”
“不会,”季青临轻轻地摇了摇头,嗓音中夹杂着从未有过的温柔,“周自桁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你只是被枕祈闻控制了而已,你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你自愿的,周自桁都知道,周自桁喜欢楼星鸣,他只希望在自己离开以后,楼星鸣也可以很好的生活,不要陷入到自责当中……”
随着季青临一字一句的落下,楼星鸣的眼泪流的更加的汹涌了。
是的了,他的自桁哥是那么的温柔,是那么的美好,又怎么可能会恨他呢?
可是……
他真的好恨他自己啊!
为什么偏偏他是极阴之体?!为什么偏偏他要被人控制?!
他真的好不甘心。
那么好那么好的自桁哥,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去了。
楼星鸣猛然间睁大了双眼,黑黝黝的瞳孔当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他紧紧的捏着季青临的胳膊,“我要报仇!”
“你要是能帮我报仇,让我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可以,哪怕是我的命。”
季青临轻叹了一声,抬手摸了摸楼星鸣的脑袋,安抚他道,“好,可以。”
“但是现在我没有那么多的空闲可以顾及到你,”季青临将一个符纸塞进了楼星鸣的胸口,“拿着这个符纸,那些恶鬼就不会伤害到你了,你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被误伤。”
“你想要报仇的前提是你自己要先活下去。”
楼星鸣擦了擦眼泪,挣扎着站了起来,他捏着胸口的符纸,手背上青筋绷直,“我知道了,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在替自桁哥报仇之前,他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
季青临看着他躲到了一边,便转身去帮其他的道士们。
恶鬼的数量实在是有些多,每一个道士基本上都要独自面对七八只恶鬼,那些道行不够深的道士就很容易受伤。
他一边飞速的解决着那些恶鬼,一边将受伤的道士们带到安全的地带。
就在他刚刚把一个受伤的小道士带离的时候,他身后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道绝望的哀嚎,“洛朝夕!”
季青临将那个小道士放下以后赶了过去,然后就看到洛家主拦住的恶鬼的背后,洛朝夕躺在洛知予的怀里,腹部一处漆黑的口子里,正在不断的往外淌着血。
“洛朝夕……你是个傻子吗你,呜呜呜……”洛知予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危险来临的时候,竟然是洛朝夕这个处处看不惯他的人,救了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