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沉梦初醒时 第12章

等他说完,才意识到沙滩上不止他一个人。

之前来叫女儿回家的银发刀疤男人正弯下腰收集空酒瓶子,听见他的壮志豪言,吃惊地仰着脖子望他。

“呃。”郁臻换上含蓄内敛的面孔,“我迷路了。”

银发男人抿笑,随和道:“如果你想赚钱的话,可以去王都东边的酒馆。”

第13章 完美逃亡(二) 来自天堂的一瞥

王都的街道由无数颗扇形碎石片铺垫而成,分岔路口随处可见雕工精妙的喷泉石像,岩石雕刻的美少年们纤秀俊丽,生着一条柔媚多姿的鱼尾,他们捧着海螺或珠贝,表情灵动,栩栩如生。

传说人鱼是海洋之神希罕娜的使者,它们会为神的子民带来幸福与和平,以及深海埋藏的宝藏。

一条名为“萨菲尔大道”的长街如中轴线贯穿都城,从城外直通向皇宫正门,道路宽阔通达,平直如矢,是女王回宫的必经之路。

郁臻得到好心人的指引,拿着银发男人用木炭在布上画出的简易地图,沿着大道一路摸索,终于进入王都。

然而,他一进城便丧失了自由行动的契机。

城内锣鼓喧天,近乎疯狂的民众如同打了兴奋剂的野牛,闷头一窝蜂涌入哄闹的街区。

作为无辜路人的郁臻,只因多看了一眼,就被卷进汹涌的人潮,成为洪流中的一条沙丁鱼,垂死挣扎却逃不过窒息的命运。

萨菲尔大道铺着一望无际的鲜亮红毯,蓝色国旗随风飘扬,街道两旁堆叠攒动着密密麻麻的人头,被护卫驱赶呵斥的市民们手提花篮,怀抱冬青树枝,往仪仗队走来的方向扔出花束;她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发出热烈的欢呼。

“希罕娜女神万岁!希罕娜的国度永垂不朽!”

“女神保佑您我的陛下!”

女人们洪亮的吼声充斥着郁臻的脑仁,拥挤不堪中他听到衣服撕裂的碎响,他脑子立刻炸开了€€€€

穿什么真丝啊!脆弱易皱!分分钟变乞丐!

郁臻咬牙稳住被挤得左右摇晃的身体,他努力地抻出头€€€€来都来了,当然不能忘记看热闹。

皇宫亲卫队也是清一色的高挑女性,身着利落优雅的白色军服,领口与衣襟滚着金边;她们面容姣好,五官妍丽,不施粉黛更显冷艳锋利。美丽的眼睛直视前方,眉宇间凝着不近人情的寒意。

传说中的女王骑在一匹赤色骏马上,她一身黑色猎装,长发挽起被一顶面纱圆帽拢住,黑纱半掩下的鼻尖精巧,嘴唇嫣红;唇角勾起的弧度自信而大方,挺直腰背接受人民的欢呼与爱戴,不时挥着纤长手臂招呼街道两旁簇拥的人潮。

郁臻当场失语€€€€

那是杜玟,虽然看不清上半张脸,但他断然不会识错她标志性的微笑。

这不是令他最惊讶的部分,更难以置信的场面是€€€€女王的马后跟着几条“猎犬”;它们,或者说他们,是由肢体残缺的男性扮成的大型犬,活生生的人如牲畜般匍匐在地前行,嘴部被套上了防止撕咬伤人的金属口笼,脖子的项圈在绳索拉扯时把皮肤磨破,血迹斑斑。

郁臻喉结上下滚动,他看呆了,但周围并无一人对此发出异议。

人群拥挤推搡,肢体接触在所难免,郁臻一走神,便有一股滚烫的温度不怀好意地接近他的后颈!他及时反手擒住身后正要缩回的手指,回头一看€€€€

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额头纹着蝎子的不良少女。

她手指夹着烟,眼神挑衅,毫不在乎被当事人抓个正着,甚至就着被郁臻钳住的姿势,低头吸了一口烟,抬起脸,吐出的烟雾喷到他脸上。

“看什么?要喊救命吗?”少女有恃无恐道。

郁臻冷眼看了看她手里的烟,敢情是想拿他脖子当烟灰缸?

他丢开她的手,严肃地警告道:“离我远点。”

少女不以为然地大笑,“你很傲慢嘛。”

郁臻不想与她僵持,他挤开人流,试图离开这个荒诞不经的世界和一切无来由的恶意;然而队伍中新出现的人物令整条街彻底沸腾了!

“快看!那是女王的弟弟!”

“我们的王子殿下!”

女王的弟弟,杜玟的弟弟,除了杜€€还能有谁?做梦梦见自己变成王子,不得不说很自恋啊。

郁臻随着呼声回头,眼中映出一个骑白马的身影€€€€

长大的杜€€骑在马上,说是长大,其实也就十八九岁,刚有点大人模样的少年;黑发留得偏长,半散半束,穿着金扣银纹的黑色骑装,马靴将小腿箍得笔直,身姿秀颀端正。杜€€消瘦的脸颊在夕阳下犹如沐浴圣光的神像,眼眸里淌着碎星,无悲无喜,淡然自若地扫过哄闹的人群。

在那一秒,郁臻的视线与杜€€的目光交汇,风吹动对方的头发,发丝遮掩间,杜€€眼中的星芒像从天幕泻下的银河流进郁臻的心底,又化作千百只蝴蝶从他喉咙里振翅飞出€€€€

郁臻一时哑然,胸膛被怦然的心跳填满,他的脑海里闪过一句古老电影的台词:

他受到来自天堂的一瞥,然后被遗弃在萨菲尔的街头。1

傍晚,郁臻凭着脑内记住的简略地图,找到了王都东边的酒馆。

酒馆老板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栗色卷发松散地搭在左肩,唇红齿白,只是眼妆太浓,站在酒柜前散发着醉醺醺的妖艳感。

是的,妖艳。王都的每一个男人多少都化了妆,头发或染或漂,颜色多变,深浅不一,用心保养的细腻肌肤,严格保持着瘦弱修长的身型;体型稍微臃肿的男性会穿上严实的罩袍挡住自己羞于见人的身材。

郁臻一路记住了每个路人的相貌,女性年纪相对平均,从四五岁幼童到半百老人皆有,比起现实中他认知里“天生爱美”的精致女性,帝国的女人称得上粗糙,她们忙于工作和生计,只尽量维持外表的体面与整洁。

而路人男性的年龄集中于十五岁至四十岁,年幼或年长者居然一个都没有见到,这可不太正常;少年和青年男性们极尽所能妆扮自己,像一只只搔首弄姿的开屏花孔雀。

郁臻素面朝天、衣衫不整,一路引来不少白眼。

时间尚早,酒馆生意清闲,老板抱着双臂,饶有趣味地打量他:“嘿,小美人儿,你在找什么?”

郁臻:“……随便看看。”

“你很差钱吧。”老板瞅着他的衣服说道。

郁臻一低头,他那件薄薄的衣衫被揉得不成型,袖子破了几条裂口,腰带也散开了;嗯,确实一副差钱的样子。

“请问这里……”

不等他问出口,老板先一步说道:“店里不缺人了,找工作看门外。”

郁臻说了谢谢,礼貌退到酒馆外。

目前情况是,他找到了杜€€,好事;但可能需要通过非常规手段接近杜€€,坏事。

酒馆门前立着一块告示牌,张贴着五花八门的寻人启事、通缉令和招聘信息,令人眼花缭乱。

郁臻尚未踏近,被一个提着胶桶的女工抢了先;她停步用刷子蘸了胶水,涂在一块空白处,从胳膊肘夹的卷纸里抽出一张新纸捋平,贴上,哼着歌走了。

郁臻走过去,最新贴上的招聘告示写着:皇宫招收男仆,身高180以上,年龄1528岁,形象气质佳,待遇面谈。

天赐良机!

(1出自波兰斯基的电影《苦月亮》,原句是:I’d been granted a glimpse of heaven, then dumped on the sidewalk of rue d’Assas . )

第14章 完美逃亡(三) 男仆面试

郁臻撕了招聘启事,打算按照上面的联系地址边问边找。他一转身,撞到了为酒馆卸货的搬运工。

搬运工是个男人,体型结实、皮肤灰白,浑身透着破败颓靡的死色,那黑漆漆的眼睛和青黑眼圈害郁臻吓了一大跳。

他磕磕绊绊道:“那、那个,我请问一下,您知道这个地址……”

搬运工双目无神地瞟过他,视若无睹地背过身去,继续装卸木板车上的酒桶。

被无视的郁臻:“我找不到路,您行行好?”

搬运兀自工忙活着,全然把他当作空气。

郁臻:“……”

酒馆老板拎着一小瓶啤酒,婀娜多姿地倚在门框上,啧声道:“如此缺乏常识,在这个世界很难混下去哦。”

“那你告诉我怎么走好了。”郁臻把招聘启事递过去,“我第一次来王都,不认路。”

“嗯。”老板带着笑意低哼,“你何止是不认路。”

郁臻感觉自己被看穿了,危机感油然而生,缄口不语,安静得像一朵蘑菇。

“好啦,我不会为难你的。”老板笑道,接过他递的纸,垂眼一扫,挑起眉梢,“哇哦,你挑中了一份好工作。”

经过酒馆老板的指点,郁臻来到一处小教堂、神庙还是其他类似东西的白色大理石建筑。

鉴于那高耸的尖塔和立柱,姑且称它为教堂吧。

教堂坐落在街道拐角处,尖顶下亮着一盏暗淡昏黄的路灯,拨开朦胧的夜色。

€€€€有创意,男仆面试在教堂进行。

街边站着许多和郁臻一样来应聘的男性,他们被吼着“面试到这边排队!你们这群蠢货!”的暴躁女卫兵吆喝排成一竖排,倚墙而立;郁臻悄悄加入队形,值得一提的是大家年纪基本比他小,好在他面嫩,排在队尾并不突兀。

他后面没人了,站在他前面的是一名二十出头的男青年,头发染成了银白色,眼角坠着几粒雪花亮片,在灯光下闪闪的,甚为夺目;郁臻虽不能理解这种打扮,但他尊重审美的多样性。

“你多大了?”雪花男青年转过头和他搭话道。

郁臻留了个心眼,反问:“你觉得呢?”

对方食指点着下巴,猜测道:“18?”

郁臻恬不知耻地点头,“对,我刚成年。”

“你看起来像外乡人。”雪花青年向他伸出一只手,“西里尔。”

“郁臻。”他回握那只手,“我的确初来乍到,不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不染发、不戴首饰、不化妆,完全不像帝国的男人。”西里尔纯白发丝间露出银耳坠,闪烁如星,眨着眼睛好奇道,“你能告诉我外乡是什么样子吗?”

郁臻想了好一阵子;他从前不关注两性关系等社会话题,对此并无见解,只好如实陈述道:“在我的家乡,染发、戴首饰、化妆都是个人喜好而已,不分男女……但男性普遍不会花哨地打扮自己。”

西里尔道:“那应该不会人人都像你一样天生丽质吧。”

郁臻有点被呛住,他无话可说,转移话题道:“关于帝国呢?我对这里还不够了解。”

昏暗的街巷走来一对步履匆促的父子,他们踏入路灯照亮的光圈,对身边教堂外发生的事漠不关心;只见父亲揪着儿子的耳朵,在孩子耳边恶狠狠地嘀咕道:“你再调皮,小心你母亲把你送进猪笼!”

郁臻笑着想:看来每个世界的大人都喜欢这么吓唬小孩子。

西里尔却表现出异常的冷漠,轻飘飘道:“这就是帝国的男人了,如果你太胖、太高、太矮、脸丑陋不堪,或者被家人证实有性格缺陷、暴力倾向,就会被强制送进猪笼。”

郁臻的笑容凝固了,“猪笼是什么地方?”

“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西里尔眼珠转了转,与他对视,“因为……被送进去的人都再也没有出来过。”

郁臻:“听起来很残暴。”

西里尔拢了拢头发,“生为帝国男人的命运罢了。”

教堂是正经教堂,但供奉的不是天父圣母,而是一尊丰腴饱满、风情万种的女神像,她海藻般的卷发长至脚踝,肢体健美,手握三叉戟身披海浪,傲然矗立在礁石之巅€€€€海洋之神希罕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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