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栽进沙里,捂着手指尖叫道:“啊啊!有东西,有东西钻进我的手里了!”
郁臻迅速拨掉亚瑟破损的手套,捋起对方的袖子;那条汗毛密布的粗壮手臂,皮肤表面凸起一条蜿蜒蠕动的血管,藤蔓的茎叶向前突进、向四周毛细血管延展,它正在亚瑟的血肉里生根发芽!
“巫马!”郁臻朝着塔顶的方向喊,“快下来!”
高处闪耀的金发的主人回眸,不慌不忙地走下石梯。
“啊啊啊!!!它们在咬我!在咬我!”亚瑟扶着右臂在沙石里痛苦地翻滚,惨叫声肝胆俱裂。
何安黎惊恐地注视着亚瑟的手臂,摘下手套检查自己的两只手。
此时,林淇搀扶着喝醉的查维斯刚下车;蕾娜和瑞恩站在远处抽烟,听到这边的动静,扔了烟蒂拔枪走来,问:“什么情况?”
何安黎冲他们喊道:“不要靠近植物!撤离!所有人立刻回到车里!”
巫马比任何人都要镇定,或许因为他不是人的缘故。
亚瑟脱掉外衣躺在白沙里,脸被灼热的阳光晒得烫红,汗流浃背,已陷入意识昏聩的境地,眼神迷离,浑身抽搐着;他的整条右臂都被藤蔓植物寄生,叶子根茎吸食他的血肉膨胀发育,将他的皮肤绷紧撑开,使之发紫并逐渐坏死。
初次目睹如此骇人的场面,郁臻心跳急遽,问:“怎么办?”
巫马白皙的手指按压着亚瑟的肩部,生怕吵醒患者似的,轻柔地回答他:“需要截肢。”
作者有话要说:
我换了新键盘,手速却未得到提升,叹气。
第78章 异星众神(八) 藤蔓
整条手臂齐肩截肢是什么概念?
手是人体最灵敏便捷的器官, 它使人拥有高度智慧与创造力,郁臻连失去一根手指都不敢想,遑论被切掉一条手臂。
亚瑟的情形却容不得他们同情和犹豫。他的右臂肤色青紫, 膨胀至左边的两倍的粗, 皮下寄生的根茎藤蔓虬结交错, 俨然将他的身体作为沃土贪婪地汲取养分。
巫马面不改色, 抽刀割开亚瑟肩膀的皮肤, 一簇带血的绿藤舒展着新生的嫩芽撕裂伤口, 破肉而出!旋即被雪亮的刀锋挑断,齐根掉落进沙子。
它们如被斩去半截身体的蚯蚓, 滑腻的表皮沾着沙子, 在沙堆里曲拱蠕动……
郁臻鲜明的感受到,这些植物, 不再是简单的利用光合作用自养的真核生物了。
巫马用刀尖挑起一条挣扎扭动的断茎,宛如俯视垂死的低级蠕虫, 随后那双金色眼眸流露出一分动容, 新奇道:“……突变体。”
烈日当空,干燥灼热的空气让汗珠顺着耳鬓流淌, 郁臻却被寒意渗入背脊, 他冷静地提议:“先送他回去。”
瑞恩和何安黎从车上抬出担架,为避免意外发生,他们都不直接触碰伤者;由巫马将昏迷的亚瑟挪至担架,跟瑞恩一起将人抬回车里。
蕾娜坐在主驾驶位联系登陆舱,通报情况:“C9217, 我是蕾娜, 小队出现伤员, 请立刻准备手术用医疗舱, 收到回复。”
巫马跪在担架边,有条不紊地为亚瑟注射针剂,目前只有他不怕接触那些植物。
郁臻注意到,亚瑟惨白的皮肤下突起了一些细如血丝的茎叶,已越过肩膀延伸向他的锁骨和胸膛,顺着胸肌和肩窝的血管经络蚕食这具身体。
亚瑟抽搐得愈发频繁,在藤蔓伸向心窝时,他猝然手脚筋挛着弹起上身!眼球翻白,呕出一滩血水!
郁臻灵敏地后退,避开被血喷一脸的惨状,后背不巧撞上座椅边缘;而巫马处变不惊,沉默地抬起手,浓稠的鲜血顺着修长的手指滴落。
巫马精致的脸颊被溅了几滴血点,他平静地对林淇说:“请帮我取一下毛巾,谢谢。”
林淇去车后座翻找药箱空档,巫马沾满血污的双手摁住亚瑟的肩膀,制止他再次起身;那张脸转过来看郁臻,眸色赤金潋滟,眼尾一滴血迹殷红。
“您最好站得远一些。”巫马说。
“哦……”郁臻急忙起身走到前排。
这边,瑞恩拍打着座位上醉汉的脸,喊道:“查维斯,查维斯!快醒醒!你这狗娘养的,老子要一枪轰了你的酒库!”
“让让,我来。”何安黎推开瑞恩,给自己猛灌了一口水,然后朝座椅里瘫倒昏睡的男人喷去€€€€
蕾娜加重语气的声音穿插进来:“……C9217,收到请回复!”
……
郁臻寻了处座位坐下,关注蕾娜与登陆舱的通讯情况。
间隔一分钟,通讯器那头终于有个懒怠的男声传回:“C9217收到。”
听到应答,蕾娜松缓气息,她将语速压得紧迫道:“我们在回来的路上,迅速准备医疗舱,马上就要用!”
“蕾娜?你们需要医疗舱是吗……等等,谁受伤了?”
“是亚瑟。”蕾娜回头看伤患,担架旁的那滩血污刺激到她的视觉神经,她皱眉道,“我不清楚怎么回事,他看起来像被感染了,在呕血,右臂报废了;最好启用防疫隔离程序,我觉得……我们,包括这辆车都需要全面消毒。”
登陆舱的轮廓遥遥地出现在视野里,犹如白沙里一只停歇的灰鹰。
探索车以最高的时速靠近,两个人影离开船舱,站在阴影下等待应援他们。
郁臻扭头看担架上的亚瑟,他认为无论如何都已经晚了。
亚瑟的右半边身体彻底被藤蔓侵占,青紫色皮肤纤维化,根茎枝叶盘曲交结,与骨头血肉共生。
亚瑟仍然在抽搐,但不是源于他的身体机能,而是植物的根在他体内拱动“松土”造成的。
何安黎侧过头,双手不自觉地抓挠自己的前臂;她身边的林淇脸尚未消肿,看不出表情。郁臻没心情嘲讽别人了,亚瑟的这副死相是能让他记一辈子、晚上回想起来做噩梦的程度。
郁臻脱掉自己的手套,细致检查了两只手的状况,他的皮肤表层没有伤口,血管肤色正常,应该未被感染;何安黎也没有异状,可是他们都是触碰过藤蔓的人。
那么至少说明,这些植物是通过外伤进入人体寄生,并不像真正的传染病一般无孔不入。
瑞恩抱着枪,不停地抖腿,眼睛禁不住总往亚瑟的身上瞟,他吞咽唾沫,问:“嘿,你们真的觉得,这家伙还有救吗?”
查维斯半梦半醒,嘟哝道:“他变成一棵树了,咱们把他种在沙漠里吧……”
何安黎面色凝重,下决心道:“带回去,即便他死了,也要搞清楚杀死他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否则我们无法继续前行。”
巫马温声说:“来不及了。”
他垂眸盯着亚瑟的胸膛,骨头咯咯嚓嚓的响动透过皮下传出,高隆的皮肤像孕妇的肚子,然而胎儿却长在心脏;锋利的叶片划破那层被撑得薄薄的人皮,一丛深绿叶蔓凶狠地撕开胸腔,生机勃勃地盛放!
“我操!”瑞恩抬枪对着那簇浴血的深绿植物扣动扳机!
何安黎即刻起身命令道:“开车门€€€€打开车门!”
车内激烈的枪声震耳欲聋,血水肉块与叶子四散飞溅,场面一团混乱;蕾娜大骂着开启车门,热浪与风同时灌进来,吹乱郁臻额前的碎发。
受到枪击的植物被炸得四分五裂,但枪速及不上它们生长的神速,藤蔓把吸收的营养化作茂盛繁密的枝叶,驱动细长却柔韧的藤条绞成一股绳子朝他们袭来!它第一个缠住的便是查维斯的小腿€€€€这不得不让人怀疑它有智商。
瑞恩调转枪口,轰烂它的根叶,把拖后腿的队友扯到自己身边,恨铁不成钢地扇了对方两巴掌,咆哮道:“查维斯!快给老子醒过来!”
“林淇过来,立刻跳车!”何安黎端着枪靠到车门边,呼喊道。她散落耳边的发丝被风吹扬,身后一片纯白沙海。
蕾娜和她对视一眼,着手操作更改车辆行驶路线。
林淇紧跟她的步伐和指令,率先跳了出去,滚进沙子里。
一枝发育粗壮的藤蔓悄然爬上车顶,何安黎举枪瞄准一击打得粉碎!她转而瞪着郁臻,催促道:“还有你。”
郁臻听从命令纵身跳下车,落地时翻滚缓冲,粗砺的白沙涌进衣领摩擦皮肤,火辣滚烫。
他手臂撑地起身,看见那辆黑色的装甲探索车一路飞速驶过沙地,尘土飞杨,在距离登陆舱仅剩15米时急转弯改道驶向空旷的南边€€€€
几个身影挟带背包装备先后从车门跃出,最后一个是蕾娜,她跳车凌空的瞬间转身,朝里面扔了一件东西€€€€待她稳健落地,探索车内部倏地发出惊天巨响和爆炸引燃的熊熊火焰!车辆如一只肚腹着火的焦黑野兽,发疯地往前直冲,消失在地平线尽头。
直到白色的防疫消毒喷雾将每个人淋了一遍,登陆舱的舱门才正式敞开。
“欢迎€€€€”越海张着双臂迎接他们,待看清到他们每个人的表情后,垮下肩膀,“……回家。”
没有人理这句话,何安黎脱掉外套,对身后的队员们说:“所有人进医疗舱,什么也别碰,直接进去。”
医疗舱是一间洁白明亮的六边形舱室,巫马脱掉外衣换上白大褂,站在何安黎身边。
“全部衣物一件别留,脱下来集中销毁。”她简洁明了地说,“亚瑟死了,是我的错误,之后我再开会检讨;现在为了沙丘号全员的人身安全,需要巫马为我们所有人做全身检查,判定是否感染。”
“大家都脱吧,脱完站到那边去。”
这种境况下脱光面对面也什么可顾忌的,巫马做事非常认真,他戴着灭菌检查手套,细心地察看按压你的每一寸皮肤,确保没有植物在你的血管里盘踞生根。
检查完毕未被感染的人可以套上无菌手术罩衣离开,郁臻是倒数第二个,他后面只有一个查维斯。
轮到郁臻的时候,他问巫马:“那上面有东西?”
巫马仰头,目光单纯,“您指的是那座建筑的顶部吗?”
郁臻:“嗯,你在上面看到了什么?”
巫马:“普通风景罢了。”
那座长满藤蔓的古建筑塔顶上到底有什么,是不是普通风景,除巫马以外的人,永远没有机会知道了。
郁臻突然伸手摸着那头柔软的金发,指尖在顺滑的发丝间勾出,“你的程序里,没有欺骗吧?”
巫马对他粲然一笑,“我怎么会骗您呢。”
郁臻说不上自己问这个问题的理由,他只是凭直觉而已。
如何安黎所言,亚瑟的死是一个错误,本可以避免的错误;假如巫马在第一时间为亚瑟截肢,或许能避免一名队员的死亡和物资损耗。
生化人的职责是在人类无法作出正确抉择的时候,纠正他们的错误;但今天,在他们消耗最佳治疗时机的过程中,巫马完全没有提醒他们“这样下去亚瑟会死”。
巫马对于人员伤亡的冷漠态度令人担忧。就郁臻个人来讲,他不会放心把生命交到一个不在乎自己死活的机器人手上。
查维斯在爆炸巨响的作用下总算清醒过来,他脸色苍白,动作迟缓,直到郁臻检查完,他才刚脱掉靴子,汗液从发梢滴下。
郁臻换好蔽体的手术服,抬眼便发现了查维斯的伤势。
查维斯脚踝被不明利器斜着割出一条7cm长的伤口,流出的血液浸透了黑色长裤和靴子;因为他一直醉醺醺、走路歪歪倒倒,回程途中居然无一人注意到他受了重伤。
郁臻不敢碰,他让巫马先给查维斯注射局部麻醉剂,他负责安抚;接着他递了手术刀给巫马,让对方剖开伤处。
“以防万一,你看看。”
“啊啊……啊……”
巫马下刀时,查维斯倒在郁臻的肩头,闭着眼痛苦地低哼;郁臻别开脸,其实他压根不懂怎么安抚人。
揭开皮肤,一条头发粗细的藤蔓覆在血肉表层,它和血管紧密交缠生长为一体,蛛网般精密伸展至伤者的小腿肚。
巫马重复最开始对亚瑟的诊断结论:“需要截肢。”
郁臻不确定这种事要不要先问过何安黎,而就在他迟疑的那短短几秒内,巫马已经切断了一截细藤蔓,混着血丝装进一只小巧的玻璃罐。
“不用问她,她不是医学专业。”巫马仿佛读懂了他的想法,解除他的疑虑道,“麻烦您帮我一个忙,把病人扶到手术台上。”
郁臻十分在意巫马留下植物样本的举动,他问:“你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