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臻做手势让对方打住,“你不如直接告诉我,有没有什么办法弄死他?”
通往森绿树海底部的峭壁高500米,根据石盘破译的地图显示,神殿就藏在这座山体内部。
目的地近在咫尺,何安黎站在悬崖边,防风的探索服立起的衣领摩擦着颈部,她心中的一簇火焰燎原筑墙,抵挡住了汹涌的情绪,使她控制住好自己的思绪不分心想其他。
巫马的过失和人员伤亡是不可逆转的事,她仅能做的,就是让那些生命不白白牺牲,让队友们的死更有价值。
她会找到人类的起源这一亘古谜题的答案,将它带回地球;她可以不回去,但她苦苦追寻的、承载着数条无辜生命的答案,必须传达到其余人类的手里。
巫马走到她身边,他们的腰间系着相同的绳索,他陪她望着远方云雾里的山脉,一座座高耸巍峨,堪称奇观;近处是绿森森的树海,树冠延绵成浪,风一刮过,掀起簌簌沙沙的浓绿浪涛。
何安黎拿出了颈项上戴的十字架,那是林淇的;她也曾和郁臻想法一致,如果能回到地球,就把这件遗物交还给死者的家人。
她吻了吻带着自己体温的金属十字架,再将它放回衣领里。
巫马:“容我冒昧地问一句,那是您的信仰吗?”
“我唯一的信仰,就是真相。”何安黎的眼睛被大风吹疼,她眯了眯眼睛,“不过我的父母都是基督教徒,小时候我多看了几本书,就跑去告诉他们,世界上是没有上帝的,我们也不是神的子民,而是生物进化的巧合事件;然后我母亲说了一席话,令我刻骨铭心。”
巫马倾听着,“什么话?”
何安黎抿着唇浅笑,“她带我去花园里挖了一条蚯蚓,然后我们就围着那条小虫子说话。母亲问我,人有多少种感官?我说五种,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味觉;她说没错,可我们面前的这条虫子,它只有三种感官,嗅觉、触觉、味觉,所以即便我们就在它周围,它也看不见我们的样子、听不见我们的声音。”
“「明明我们就在它周围,它却不知道。」或许神就在我们周围,我们也不知道。”何安黎垮下嘴角,看着他道,“不过我始终不相信「神」这样虚无缥缈的概念,它亦无法成为我的信仰;我只相信经过论证的真相。”
巫马:“假如真相令人失望呢?”
何安黎:“你指什么?”
巫马:“您如此在乎人类诞生的意义,假如人类的诞生本无意义呢?不是生物学上的小概率事件,而是造物主随手一掷的产物。”
何安黎转过身,手指摸上他的脸颊,掌心火热,指尖冰凉,“巫马,你觉得,你是人类随手一掷的产物吗?”
她笑着,无奈又柔和,“不是的,你是我们寄予了一切美好期望的作品;你的脸、身体、头脑……不可能有这么完美的人类,所以我们将这份完美赋予你。”
她的手离开了,巫马的脸侧残留着淡淡余温。
“尽管你其实并不完美,但创造你的人,一定是满怀爱意让你诞生的。这就是我想要追寻并论证的答案和意义。”
“我懂了。”巫马道,“那出发吧,为了你们的神。”
“这件事我就不能帮助你了。”小孩摇头说,“如果想要回地球,船上必须有巫马保持在清醒状态,他的安全码和权限是我们不可或缺的东西。”
“我还拿他没办法了?”郁臻见鬼说鬼话,把小孩抱到自己的膝上,他揪着那张软绵绵的脸蛋,“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宝贝吗?你怎么能眼睁睁看我受苦?”
“你不会受苦呀,我……”小孩忽然捂住胸口道,“他们出发了!”
小孩拿开他的手跳下沙发,跑到窗前;再跑回来时,矩形拱面窗变为大屏幕,但信号不通畅导致画面不时闪过雪花和白噪音。
……
“下面的湿度略高,瘴气重,您最好佩戴面罩。”清悦的年轻男声说;镜头随即转向左边,入镜的是何安黎的脸,她额边的头发被汗水浸湿,贴着脸颊。
所以这是巫马的视角。他们正悬挂在绳索和崖壁中间,四周光暗影浓,应当已经下降到树林里了。
“嗯。”何安黎单手攀着绳索,另一只手取下挂在背包上的透明面罩戴好,低头望向下方,“还有150米,我先下。”
然后她便滑出画面消失了。
“Ok,外星荒野探险直播。”郁臻破罐破摔地躺倒在沙发里,“走剧情不忘落下我,想得真周到。”
巨树林底部是丛林,随便一棵植物也有成人高,幸而这些植物没有被感染变异,否则这片不毛之地永远无法被发掘。
茂盛的树冠几乎遮挡了九成阳光,林子里昏暗静谧。何安黎走在前面,她打着手电,一团朦胧光晕里飘着雾气与粉尘微粒,让周边的景物模糊不真切。
他们不敢冒然深入丛林,而是紧贴着崖壁岩石走,€€€€€€€€的践踏草植声充实了耳朵。
“这里没有动物。”何安黎呼吸微喘,“也没有鸟类和昆虫,除了植物就是石头。”
巫马:“有某种存在,使这里的动物绝迹了,您要小心。”
“假如我遇到危险,你会救我吗?”何安黎问。
巫马:“当然,我义不容辞。”
徒步穿越是一个枯燥漫长的过程,地图仅指明了神殿的大概方位,可是具体它的门开在哪一处,只能靠他们自己去寻找。
郁臻蜷在沙发一角,打着哈欠,问小孩:“有零食吗?”
会议室有冰箱和独立小餐厅,他这么问,就是自己懒,希望别人替他跑腿。
小孩乖乖地替他拿回了一包坚果,“吃这个健康。”
郁臻接过零食,边吃边看。
要在自然界中一眼发掘人为修造的痕迹不是难事,前面的何安黎在杂草丛生中发现一条人工铺成的石径,他们沿石径走到底,那扇高阔的巨门就这么赤/裸地矗立他们眼前。
€€€€与其说是门,不如说是一个人为凿刻的巨大山洞,里面透不出一丝光,唯有数千年来无人涉足的幽深黑暗。
巫马和何安黎站在洞口,手中的光源照不通那片漆黑,渺小的人影与巨洞对比,如蚂蚁之于深渊。
郁臻的心不自觉揪紧,手里的腰果突然不香了。
他想到自己童年时,在发生那件事以前,他非常地向往那些藏在山涧和溪流边的下水道洞窟,暗红的砖墙和青黑苔藓,黑暗里水流潺潺,倒映着光下他的影子。
可是他一次都没有进去过,因为害怕,万一里面真的有什么呢?
后来他经历了生死,好不容易活下来以后,他学会了惜命和保重身体;他打压自己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不愿再冒险或探索。
但这座山洞,霎时间便勾起了他内心最深处的回忆和遗憾。
原来他曾经那样热爱危险和试错锻炼。
幸好现在他不必涉险也能身临其境地步入黑暗了。
郁臻掐着小孩的胳膊,紧张道:“要进去了!”
第89章 异星众神(十九) 馈赠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看上一章,替换过啦。
黑暗的洞穴里, 无风无光,他们走了两百米,终于穿透岩壁进入被凿空的山体。
他们以为, 山中等待他们的将会是长久深邃的黑暗, 然而最终一缕浅紫荧光迎接了他们的到来。
那道紫光在山洞的尽头, 何安黎越过巫马, 快步走向它。
这里没有建筑风格与纹饰, 岩石层遗留的唯有质朴无华的施工痕迹;若说此处就是神殿, 那么比起石塔的恢宏华丽,它着实粗糙简陋得配不上殿宇的规格。
真相大白于眼前时, 连镜头外的郁臻也深受震撼, 手里的腰果掉到地上。
一尊巨大的雕塑伫立在岩洞中,它高达百米, 由一整块淡紫色的透明晶矿雕刻而成,是一具修直高瘦的人形, 面部戴着一张空白面具, 轻柔罩袍下身体曲线若隐若现,不辨雄雌。
雕像的身体内部被掏空, 胸膛与下腹内腔的形状仿若两只对称漏斗, 由一条细管连接,雪白的晶体粉末从胸腔流向肚腹,垒成了一座尖尖的沙丘。
这是一个沙漏。
如此巨型的体积和特殊的造型,它显然是无法被颠倒的,只能做一次性用途。
“计时器……”何安黎喃喃道, “是倒计时。”
但它是用来计量什么时间的呢?
巫马仰望着壮观瑰丽的雕塑, 这就是神像了。与他听闻的梦境有差异, 梦里神像的材质是灰玉石, 他们找到的却是类紫水晶的矿石;不过以欣赏艺术品的眼光来估量,它的尺寸和工艺堪称奇迹。
可惜塑像的原身和人类样子十分相近,于他而言缺乏惊喜。
他喜欢更具创造力的生物,比如那些变异藤蔓和形态多姿的新型食肉物种,远比千篇一律的人体曼妙有趣。
巫马的眼睛扫过岩洞的壁面,在巨像的身后的岩层表面,有凹凸不平的浮雕刻痕。
“博士,看那里。”他提醒道。
何安黎立即被吸引了目光,她说:“我要上去。”
“好的。”
在巫马的帮助下,她爬上了那尊巨像的肩头。
何安黎蹲在神像的锁骨,手攀着它的斜方肌,她打光照亮岩壁的浮雕,眉头蹙着,嘴里不住地嗫嚅。
她先粗略地扫视一遍,便在壁画的某一角发现了一幅星系图。她的眼睛先是发亮,而后变得黯然和迷惑,“巫马,你来看这里。”
巫马爬到和她相同的高度。
何安黎:“那儿画的是太阳系,对吗?”
巫马:“对,是太阳系。”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见哪一颗圆点代表地球。
何安黎:“普兰维林先生梦里的神殿,壁画上刻的应该是Cielt45的星系……可这里画的竟然是我们的太阳系。”
至此,梦境与现实彻底割裂。
……
他们解读壁画的过程漫长无味,郁臻强撑了一会儿,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去,他再醒来时已是夜晚。
屏幕里何安黎的哭声将他吵醒。
巫马只站在一边,看她跪倒在巨像的脚下,竭力痛哭。
“发生了什么?”郁臻问。
小孩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道:“你睡着的期间,他们读完了山体岩洞上的壁画。”
郁臻:“哦?”
自从坦白真实身份后,小孩不再刻意用幼稚的腔调跟他说话,语速连贯地陈述着他错过的内容:
那座巨型雕像的原身,是石盘文字记载的天灵,他们来自遥远星空,根据赤经坐标推测,大概在天鹰座的某个星系内,人类目前无法抵达的地方。天灵族的人没有脸,或者说他们的脸,就是那张像空白面具一样的东西。
假如那份基因检测报告没出错的话,天灵族创造了许多物种,包括Cielt45的巨人族和地球人类。Cielt45的巨人族寿命长、体力旺盛,但无法生育;人类寿命短,体质弱,却能绵延子嗣,千秋万代。
与执迷于追寻自身起源的人类不同;巨人族从未中断和造物主的联系,这颗星球上的神殿和石塔都是他们为朝拜天灵族而修造的,尤其这尊紫色晶矿雕像,耗费了原住民们几千年的时间。
壁画上讲,在建成之时他们收获了来自造物主的馈赠。
然而这处神殿和那些石塔,已然荒废3000年了。也就是说,在得到神的馈赠后,巨人族便消声灭迹了。
€€€€其实以旁观者的视角不难理解,所谓神的馈赠,就是他们灭绝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