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他们晃神间,树皮忽然鼓起一个小包。一双不大的手朝外探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住了近处宣明聆的衣角。
浑身沾满树汁和绿血,看不清面孔的男孩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所以,才需要你们啊!”
宣明聆一惊,当即要割断衣袍,可已经来不及了。不由苦笑,看这小妖妖气微弱,还是太过大意。
刹那功夫,谁都没能反应过来,除却一直心存戒备的谢征。
鼓包出现的瞬间,化业剑便直刺而去,捅穿了小妖的肩胛。
它吃痛地喊了一声,目露狠光:“找死!既然如此,你也一道来吧!”
谢征还欲再攻,却发觉连剑带人,身上荧光闪烁,竟在缓缓消散。
再看宣明聆,也陷入同样境况。望见他,脸上浮现出一抹焦急:
“清规,是传送符!”
来不及多想,谢征当机立断,在心中唤道:“011,去傅偏楼那儿!”
【我知道了,宿主当心!】
“小师叔!”
“谢征!”
傅偏楼与蔚凤几乎同时伸出手,碰了个空。
风声呼啸,林间簌簌。
一只圆滚滚的小绒球滚落到蚌壳顶,小心翼翼地喊道:
“小偏楼……”
“小主人……”
耳边,魔猖狂嘲笑着无能,傅偏楼呆呆地望着自己空落落的指尖,半晌,才缓缓攥紧。
眼眸深处,始终压抑着的阴冷喷薄而出,宛如冰壳裂开一道缝隙。
他抬起眼,对上蔚凤冻结三尺的视线,什么都没说,彼此都心领神会。
且杀意森然。
84 麟迹(二) 害人终害己。……
“滴答”。
冰冷的水珠打在面颊上, 一阵沁凉。
传送所致的震荡令人头晕目眩,看不清眼前景象。谢征干脆闭上眼,紧握化业, 以其余四感观察周身变化。
阴冷, 封闭, 潮湿。
陌生的纷扰一概不管,循着那缕微弱妖气,一剑横去, 制住对方妄图逃跑的身体。
睁开眼,宣明聆就站在对面, 漆黑细长的剑尖直指小妖咽喉,见他脸色如常, 才松下口气,问道:“清规,你如何?”
“无碍。”谢征冲他点点头, “宣师叔呢?”
“不打紧。别放它跑了。”
被两柄剑抵在要害处,那小妖面色苍白极了, 一动也不敢动。两人这才有机会看清他的模样,不由吃了一惊。
小妖与声线差别不大, 的确是个男孩, 五官精雕细琢, 年纪绝不超过八岁。
令他们惊讶的是€€€€他浑身上下没有分毫妖物特征, 无角无毛,无耳无尾, 就连面颊也异常干净,并无妖纹。
“妖修?”
“妖修又怎么?切,真没见过世面。”小妖撇撇嘴, 被更往后架了点的剑刃险险擦过脖颈,顿时不敢再出声挑衅。
谢征蹙眉打量了圈周围,他们正身处一个漆黑的溶洞中,石壁两侧狭窄,宽度约莫能勉强容身三人。
上方,倒刺似的钟乳石缓缓向下渗出水滴,在脚底蓄起一汪浅浅的水洼。
不见光亮,只有身后一条幽邃的路,曲曲折折不知通向何方。
想到传送前小妖吐露的话,谢征心中一凛€€€€需要他们?怎么个需要法?
也似木犀兽一样,被斩杀在木头里,化为诡异的血线吗?
“这是哪里,”宣明聆问他,“你想做什么?”
还不等回话,又冷冷地补了一句:“斟酌点开口。若你想故技重施,用你手心里的传送符逃走的话……大可一试。”
“试试看是你走得快,还是我的剑快。”
他素来温润的浅色眼瞳中笑意全无,一想到自己托大,不但连累了谢征,还将蔚凤和傅偏楼独身丢在荒原,许会有什么意外,他便不禁烦躁异常。
和善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与手中黑剑如出一辙的戾气。
仿佛对方下一句答得有半点不合心意,连具全尸都不会留。
感受到生命威胁,男孩肩头紧绷,一阵毛骨悚然,冷汗直往外冒,彻底怂了:“别杀我别杀我!我全都说!全都说!”声音里满是哭腔。
“我、我只是奉命……按妖王大人的吩咐,当诱饵把道修骗来而已。不然,不然我就没命了!两位大人有大量,我再也不敢了!我从没害过人啊,求求你们,饶我一命吧!”
他抽噎着,磕磕巴巴,那张像是从年画上掉下来的脸蛋皱成一团,瞧着可怜极了。
可惜在这里的两人谁都不会傻到去可怜他。
“变脸倒厉害。”谢征嘲道,“除去我们,还有谁被你骗过?”
“我,”脖子上娇嫩的皮肤已感到刺痛,眼见这两名道修神情愈发冷然,小妖一咬牙,“是,我是骗过不少……”
“诶诶诶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没死!一个都还没死!在里头关着呢!”
宣明聆止住擦出血痕的剑,朝他指的方向望去,是这个洞穴的深处。
他看了看谢征,后者意会,收起化业剑,走到宣明聆身后,让师叔制住这满嘴诳语、张口就来的小妖。
“你走前面,”从背后抵住男孩心口,宣明聆言简意赅道,“带路。”
他十分憋屈地涨红了脸,无奈实力悬殊,只好僵硬地迈开步伐,哗啦啦踩着水往里走去。
“呜,倒霉死了……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一边走,他一边哭,童音凄凄惨惨,“才修成人身就被抓,好险没被吃掉,却被派了这么个危险差事。两位道长究竟什么修为啊,其他人分明都传送来就晕过去了,莫非和妖王一样,是结丹期的大人不成?”
谢征闻言,淡淡反问:“你在打探什么?”
“冤枉啊!”小妖哭得更大声了,“我就随口一提,大人不想说,不说就是!”
他既是妖修,谁知从前道行有几百年,怎会真如孩童一般痴态毕露?更何况两人先前都见识过他见风使舵的嘴上功夫,没一个会信。
嚎丧半天,见半点用没有,男孩终于意识到遇上了不好糊弄的,悻悻闭了嘴。
他不说话,谢征却有话要说:“若真如你所言,此处异状皆是那四只妖王的安排,他们打算做什么?”
“个中细节,我一介听使唤的哪里知晓?”小妖明显在敷衍推脱,“光是这些,已是我多日来得到的所有消息了。”
“那所谓妖王,详细点说说。”宣明聆道,“你总不会连这些都不清楚,还想含糊其辞吗?”
小妖赔笑不已:“清楚!当然清楚,两位道长想知道什么?我定知无不言。”
在他口中,这“四大妖王”是半年前来到荒原外围的。
在灵气堪称匮乏、资源贫瘠的这个地方,它们已是难能一见的强大妖怪。振臂一呼,便有无数小妖前去投诚,势力滚雪球般越来越大,逐渐传出妖王的名号。
它们之中,有一名是刚结丹的妖修,剩下三名,一者为鹰,一者为鱼,一者为犀,都乃几百年的道行。
“犀?”谢征一顿。
小妖回头望了他一眼,高高挑起眉:“挺敏锐嘛,没错,那位正是木犀妖。”
“木犀遁木,无形无踪,若非有它在,想让那么多只木犀同根死于树中,可没那么容易。”
“同族相残……”宣明聆紧紧皱眉,觉得此事愈发古怪起来。
妖族骨子里流淌着为族群繁衍生息的责任,对本族人来说,出一只修为高深的大妖绝对是好事。轮到木犀兽头上,却反而成了灭顶之灾。
究竟是怎样的好处,才令那只木犀妖王愿意拿同族开刀?
一行人脚步不停,洞穴越发深入,潮湿之汽逐渐浓郁,隐约能听见流水的声音。不多时,眼前现出两口地牢一样的窟窿,挨在一起,仅一壁之隔。
左边的窟窿里,兽类奇形怪状,什么都有,是许多连化形都做不到的小妖;而右边,则关着人。
流水已淹没到膝盖,这样的环境,即便是修士也很难感到舒适,那群人衣着不同,个个面容憔悴,看上去已在牢里呆了不短的时日。
看到小妖,不由纷纷露出愤恨之情,有人张嘴就骂:“你这孽畜,究竟要做些什么?还想骗多少人过来!”
待看清背后神智清醒、仪表不凡的两人时,又缓缓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喃喃:“这衣服……问剑谷!是云仪仙境问剑谷的道友!诸位,我们有救了!”
麻木疲倦的一张张脸上,忽然焕发出猛烈光彩。旁边的妖兽笼里,小妖们也随之翻腾不休:
“二位道友,我等被困多日,身体虚弱,灵力不继,还请出手相助!”
“救命!道长救命!一道放了我们吧!”
一时间人声鼎沸,那小妖见状,更是痛哭失声,也不管背后抵着的剑,转身就抱住宣明聆的腿,在水中撒泼打滚:
“道长!我也是被逼无奈,道长们带我一同走吧,否则人全跑了,我定活不过今天啊!”
嘈杂声中,谢征与宣明聆不多废话,抬手就要劈开牢笼,将他们先放出来。然而,事与愿违,就在此时,水中忽然传来一个沉闷的声音。
“谁这么吵?不知本座在睡觉吗?”
“哗啦”一道水花,一条银鱼从水底钻出,霎时化作人形,两鳍竖起,怒目圆睁,瞪着这帮不知死活的东西。
之前还抱着宣明聆大腿的男孩转眼倒戈,扑向银鱼妖,高喊道:“银鱼大王!祭品造反了!救我啊大王!”
宣明聆被他趁不注意抱了个猝不及防,手上一停,没来得及反应。此时见他果不其然投向另一边,眉眼微沉,立刻举剑要杀。
男孩避让不及,闭眼大声道:“银鱼大王!属下不争气,要先走一步,给您丢脸了!”
银鱼妖冷哼一声:“小小修士,本座面前,休得放肆!”
结丹期的威压遍布洞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牢里修为弱些的甚至昏迷吐血,谢征也有些气血翻涌,不过尚且还能撑住。
他望向宣明聆,见师叔摩挲着乌黑剑身,像是在思忖着什么,片刻后,接到一束传音:
“结丹期的妖只它在场,原身还是银鱼,我有把握对付。但清规,这样一来,或许就护不住那群人了。”
谢征知他是指牢里灵力都快干涸的修士们,不由沉默。一旦大打出手,扫及余波,就够要了他们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