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旁人这般诉说,想必定是情意款款、感人得不得了:宁愿我死,也要护你,可见是心尖尖上的人,舍不得出半分差池。
然而他知道,谢征会说这种话,全然不是一回事。
€€€€他不过在陈述一个事实。
因为他是BOSS,BOSS不能横死,否则全天下都得给他陪葬。
谢征的任务也会失败,再回不去他的家。
“要紧?对,自然要紧。”
闭了闭眼,傅偏楼轻声问他:“谢征,对你而言,要紧的是‘傅偏楼’的命,还是我的命?”
011纳闷极了:【宿主,小偏楼在说什么呀?傅偏楼不就是他吗?】
“……”
谢征清楚傅偏楼在问什么,有无律在旁,说不出“BOSS”这种字眼,才听上去稀里糊涂。
可他却发觉,自己竟和011一样给不出答案。
如果BOSS是旁人,他同样会这么觉得。
很简单的计算题,他一人身死和团灭,谁都懂哪边更大。他又不是什么丧心病狂的家伙,非要拉着全世界一起没。
如果傅偏楼不是BOSS,就不那么要紧了……?
眼中划过一丝犹豫,傅偏楼瞧出来,劫后余生似的松了口气。
他不怕比较,只怕得到的一切全都立足在这个身份上,不分给他一丁点。
有这一瞬的犹豫就足够了,他就是傅偏楼,就是话本里的反派BOSS,本来就不可能撇清干系。
少年忽然又变回了乖巧的神色,笑眯眯地说:“算了,要不要紧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乐意。”
“谢征……不瞒你说,其实我很开心。”
谢征不禁拧眉:“开心什么。”
“你平安无事,我很开心。中咒的是我而非你,我很开心。”傅偏楼越说越飘,“看你这么着急,都有点不像你了,老实说,我太开心了,半夜想起来,大概乐得睡不着觉。”
谢征简直想拿剑鞘抽他:“……没出息。”
“就没出息。”傅偏楼拽住他的衣袖,看人真冷下眉眼,有点气着了,便软下嗓子缠道,“清规师兄,师弟我好不容易能护你一回,可别给我泼凉水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得意,再有下次,我也……”
他的声音被一根手指封在唇间。
“没有下次。”谢征肃穆地说完,握住他的手腕把人从地上拽起,“少贫嘴,去寻琼光师兄,走了。”
“……哦。”傅偏楼摸了摸嘴唇,温热的触觉还残存着,有点发麻的错觉。
他不自在地揪了揪鬓发,回头冲无律和湖边的老贝壳一扬手:“我们去去就回,师父你别走啊,方才的曲子还没教完我呢€€€€”
“……”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御剑远去。
“老贝壳啊……你是叫这个名字吧?”无律伸手摸了摸它的蚌壳,“你看我这两个弟子,是不是有点太目中无长、旁若无人了点?”
老贝壳摸不准这位师父的意思,缩在壳里,战战兢兢地答:“呃,小主人和他师兄,确实感情深厚……”
“衬得你我好生孤寡,”无律感叹地举起长笛,“此情此景,当奏一曲。”
说着孤寡,她吹的调子却是寻常的那一首,婉转缠绵,余音悠长。
风声簌簌,林叶沙沙,天朗云淡,老贝壳躺在湖边熟悉的浅水滩上,十分舒惬。
“这首小调,好像在哪里听过……”
“是吗?”无律眸色有些讶异,“这是三百多年前的曲子了。如此说来,你活了有三百年?”
老贝壳自知失言,当即闭上嘴,任她怎么敲壳都不再开口。
“想不到叫老贝壳,还当真挺老的。”
她调笑般地说完,又突然想起:“不过我也活了几百年,应当比你大吧。”
“那不该叫你老贝壳,嗯,我想想……是小贝壳才对。”
“小贝壳?喂,出来晒太阳了€€€€”
103 凤皇 那是涅毁凤皇……他的心魔。……
“奉器人?我吗?”
弟子舍前, 琼光半掩着门,面色讶异。
“炼器大会在一年半后,明涞仙境融天炉下举办。若王师兄愿意, 万望空出行程来。”谢征瞧出他稍有难色,“可是有何不便?”
“不不不……不是不便。”
琼光连忙摆手, 顿了顿,尴尬地指着自己:“宣师叔有需要, 我自然乐意至极。只是问剑谷上下那么多弟子, 为何是我?我的修为……”
谢征道:“比剑与修为无关, 师兄放心。”
“这样……那好。”琼光想了想, 终于颔首,认真道,“既然各位信我,我定全力以赴。”
“多谢。”事情定下,谢征心中也有了底, “那隔日还请师兄到问剑峰上来,蔚师兄去藏经阁翻来了些剑诀, 或能在此前提升一二……”
两人又就此事谈论了会儿,屋里, 忽而传来一道巨响,像是桌椅翻倒和器物摔碎的声音。
琼光神情一僵, 傅偏楼奇怪地往里看了眼:“里边有人吗?”
“我凡俗里的亲戚,他年纪小好动, 也不知撞到哪里没有……”
听出他委婉的言外之意, 谢征微微点头:“那便不叨扰王师兄了,隔日再见。”
“好,谢师弟、傅师兄慢走。”
待二人身影消失在眼帘后, 琼光长舒口气,又有些失礼的愧疚。
他反身回到屋里,关好门,望着一片凌乱中席地而坐的男孩和小兽,头疼不已。
“两位祖宗,又怎么了?”
周启满脸无辜地指着地上的碎片和水渍:“方才有点渴,我想喝水,但是杯子太烫了没拿稳。茶水溅到霖霖身上,也把她烫着了,一不小心……”
“行了,我知道了。”琼光看着被拽掉的床幔、爪子抓坏的被褥、倒地的桌椅,简直欲哭无泪,只有认命地捋起袖子去收拾。
周启看他脸色不好,抱起周霖,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啊琼光哥哥,我和霖霖不是故意的……呜……”
“别哭别哭!哎,没怪你们!”
那两滴摇摇欲坠的眼泪见好就收,周启坐在凳子上,和周霖一道望着青年忙活的身影,眸光晦暗不明。
他们被这个弱小修士捡回宗门已有段时日,出乎意料地,对方并未对他们做任何事情。
无论是他、亦或周霖,都十分迷惑。一开始,他们还以为琼光是装模作样,很可能在筹谋着什么,暗暗警惕了很久。
可随着相处,两人才逐渐意识到€€€€琼光的确毫无贪欲。
四灵根的资质、炼气五阶的修为,修道十余载,不上不下,成天在外峰悠闲度日。
捡到只麒麟回家,也没想过好好利用,倒是听闻外头已传开的风声后心虚得紧,把人藏得严严实实,反复叮嘱他们不要乱跑。
周启真的很好奇,琼光究竟图什么?
对方虽有些不着调,但每日修行练剑也从未落下,当得上一句勤恳,可见也是有上进心的。
既然如此,上古大妖血脉,能一步登天,少费多久的苦功,还不足以引诱他吗?
然而,不管他和周霖怎么试探、折腾,琼光都不会生气;哪怕主动提出要报答,故意将方向往不妙的地方引,也只会得到“你们究竟遭遇过什么”,诸如此类同情怜爱的目光,令人异常不爽。
在琼光面前,他们好似真的只是一个凡人孩子和一只普通的妖兽,不存在任何特别。
普天之下,居然还有这种修士?
怕不是给他们撞见了个傻子!
为了进一步确认琼光是否真的是个傻子,周启与周霖孜孜不倦地给他添着各种麻烦,也算是韬光养晦时为数不多的一点乐趣。
可这份乐趣却即将遭到破坏。
他万万没想到,琼光居然和他们招惹过的那帮修士相熟!
“琼光哥哥……外面来找你的两位哥哥是什么人呀?”
“你说谢师弟和傅师兄?”琼光抬头笑道,“当然是问剑谷的弟子了。自作多情地说一句,兴许算得上友人?”
友人么……
周启垂下眸,遮住有些阴郁的、不该出现在一个乖巧幼小孩童眼里的神色。周霖则开口道:“我好似听到你们说要出门?去哪里?”
“这个该怎么解释呢……”琼光摸了摸腰间佩剑,忍不住解下,美滋滋地抱在怀里,“炼器大会奉器人,嘿,想不到我琼光也有这天!”
周霖跳到他面前,仰头睁圆了眼睛,佯装好奇地问:“炼器大会?去哪里做什么呀?”
“宣师叔是炼器师,应当是想前去交流论道吧。”琼光寻思着,“听说若能名列十甲,还可挑选一样宝贝。师叔似乎想要那个明净珠的样子。”
“明净珠?”心中一跳,作为施咒者,周霖当然知晓何物能解她的咒术。
想不到短短时间内,那群人就摸索到了办法。
这可不成,她费神费力下的咒术,还没探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怎能就这样白白被解开?
眼珠一转,周霖当即有了决断。
“琼光哥哥,你不要我们了吗?”瞳孔中迅速积累起一层水雾,“要留我们独自在这儿?”
琼光一愣,随即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这还有一年半呢,早得很。到那时候,你的伤应该好得差不多,就不用再缩在小小的房间里了。在我离谷前,会把你们送回荒原的,别担心。”
周霖才没担心过这个,又哭着蹭了蹭他的腿:“不要,我好不了!我要跟在琼光哥哥旁边,才不走!”边撒娇,边给周启递去个眼神。
周启瞬间了悟她的意思,也跳下凳子,跑过来抱住琼光的另一条腿:
“外面好可怕,到处都是坏人。只有琼光哥哥对我和霖霖好……我们会乖乖的,不要丢掉我们好不好?”
“诶€€€€”琼光猝不及防地被困住,又觉得烫手,又到底看他们俩可怜。最终无奈地蹲下身,拍拍这个摸摸那个,哄道:“好好好,随你们,想留下就留下吧……”
“那,”周霖委屈地说,“炼器大会我们也要一起去!”
“啊?”琼光为难道,“这就……”难不成,他上路还得拖家带口?
更何况……“霖霖,你要记得,你可是麒麟。”他严肃地说,“实力低微时被别人发现,我也护不住你。不是我不想让你出门,为了安全着想,还是尽量不要抛头露面为妙。”
“没关系,”周霖眨眨眼,“其实这些天来,我已经恢复了些实力,想起一些血脉传承中的法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