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他不轨的心思,两人之间没有任何隐瞒。
等回过神,傅偏楼又觉得表现太没出息, 咬着唇悻悻补充:“我是你养大的。你自然都知道。”
“……是吗。”
谢征听了,意味不明地垂下眼,“若能快些想起来,就好了。”
丢下这句似是而非的话,他松开手,退后半步,给傅偏楼留出了喘息的余地。
傅偏楼:“……”
几个意思!想起来什么?跟他有关的事情吗?
折腾得心慌意乱、心猿意马,他也没空去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默念几遍清心咒,好不容易降下脸上的热度,再度对上同行之人的目光,傅偏楼突然平静许多。
蔚凤满面无奈:“冷静了?有空记起我们了?啧,还得是清规师弟才制得住你。”
他语气玩笑更甚,却也并非没有抱怨。
傅偏楼微微一顿,低声道:“方才那些话,也是说给你们听的。”
垂下头,将白绫重新扎回去,他摇了摇头。
“是我隐瞒在先,若有介怀,也是寻常,不必强忍。”
“……”蔚凤差点气歪鼻子,认真地问,“既然不必强忍,我能揍你一顿吗?”
“蔚道友,”裴君灵看他就要动手,拦了一下,哭笑不得,“息怒,息怒。”
他们态度如常,傅偏楼见了,是真的有些意外:“……你们不在意吗?”
“在意什么?你的身世?你那只眼睛?还是你早就清楚却藏着不说的事?”
蔚凤皱了下眉,“扭扭捏捏的,不像样。”
傅偏楼唇角一扯:“蔚明光,你找抽?”
虽然在骂,心底,却不由自主为这熟悉的拌嘴松了口气。
“傅仪景,我们相识也快十年了。迷梦泽、荒原、融天炉……期间不说同生共死,好歹算同舟共济。”
蔚凤问,“难不成,就因为这么点小事,我会对你生出间隙?”
“小事……”傅偏楼不禁苦笑。
“偏楼哥,”陈不追唤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那一回吵架?”
傅偏楼看向他,陈不追双眼明亮,一瞬间,好似还是永安镇那个乐颠颠的小傻子。
小傻子意外望见了他的魔眼,浊气环绕,陷入无边无际的噩梦之中,看见他就想逃。
曾有一段时间他也以为,他们永远不会和好了。
忆起往昔,傅偏楼神色柔和下来,点了点头。
陈不追笑了笑:“在那时候的我眼里,你和妖怪没什么两样。但是就算是妖怪,也是会保护我、待我好的妖怪。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琼光也沉沉道:“傅师兄,该怕的不是我们。”
“天下道修的业障浊气……甚至有我的一部分,如今全都加诸你身。本就不是你的错,为何要责怪自己?有这般离奇身世,还事关重大,定然不可逢人就说。”
“哪怕是最亲最爱的关系之间,偶尔也会撒谎隐瞒。谁都有秘密,就算身为友人,也没有事无巨细告知的道理。”裴君灵接道,“仪景竟如此纯良,倒叫我不好意思起来了。”
她眨眨眼:“在进画之前,我可什么都没告诉你们,莫非你会为此介怀?”
蔚凤颔首:“我为凤皇转修,也不曾告知旁人。”
他说得轻描淡写,不经意地扔下个大包袱,砸得裴君灵和陈不追还有些懵。
琼光则领会到他的意思,摸了摸鼻尖:“要这么说,我也与麒麟结了契约,拥有一半的妖血。”
裴君灵与陈不追下意识转头,看向始终没开口的宣明聆。
宣明聆失笑:“放心,我什么都不是。清清白白,一介修士。”
裴君灵舒了口气,“我便说!白龙、凤凰、麒麟……还以为问剑谷是哪门子的上古大妖聚集地呢!”
“要暴露一块暴露,你说是不是?”蔚凤看向傅偏楼,一扬眉梢,“此处皆为可信之人,往后大抵也要一起对付柳长英等人,不如一口气说清楚了。”
傅偏楼无言以对,有些困惑,也有些释然。
“虽然想反驳你,还有许多没说清的……不过算了。”
他叹息道,“等有需要的时候,再谈吧。想必你一点也不会介意,是不是,蔚大主角?”
蔚凤:“……慢着,主角是个什么东西,你好似不是头一回这么喊我了,给我老实交代!”
傅偏楼撇撇嘴:“不是不介意吗?”
蔚凤咬牙:“傅仪景!”
随着二人争执打闹,傅偏楼脸上郁色尽去,眉眼飞花一般,愈见明媚。
谢征旁观,眸中不禁也染上些许笑意。
“哎,年轻人,真有活力……弄得我这把老骨头都蠢蠢欲动了。”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凌空响起,随即,另一道女声啐道:“那你倒是动啊。”
“那怎么好意思,后生们刚刚互诉衷肠,解开心结。”那人道,“这时候过去打扰,多没眼力。”
傅偏楼和蔚凤对视一眼,这声音……
白雾蒙蒙之中,循声望去,前方竟不知何时出现七道身影。
有男有女,容姿各异,皆气质卓然,不可等闲视之。
谢征头一个回过神,眼底划过一丝光亮,毫不犹豫地迎上前去:“……义父。”
沈应看对他轻轻颔首:“考验已过,唤我沈应看即可。”
他盯了谢征片刻,意识到什么,摇头道:“是我疏忽了,想不到神念传承彼此冲突,令你的记忆出现了差错。”
“不必忧心,待你从卷中出去,传承隐没于识海,便能恢复正常。”
谢征点头,这与裴君灵的猜测差不多。
话间,傅偏楼等人也走上前来,对这几位前辈恭敬地行过一礼。
明英多看了傅偏楼一眼,“哟,无琊子,这就是你所说的那位,白承修的儿子?”
无琊子冷漠地说:“没长眼睛?”
傅偏楼终于明白为何在考验中,无琊子对他那样有耐心。
他俯身道:“多谢诸位前辈,当年再造之恩。”
“好了,不必这般客气。我们所做,也是为了自己。”
叶因温和地看着眼前的一群人,“剩余时间不多,闲话少叙。”
裴君灵道:“请前宫主明示。”
“先前在总卷中,你们也当知晓当初都发生了何事……我们身死后,分神留在画卷之中,直至今日。”
叶因说,“《摘花礼道》乃传承之器,夺天盟根深蒂固,气候已成,后来者若有反志,恐还未有所出路,就被不择手段地抹杀了去。故此所留。”
“其中传承有三:一为道统,为我等毕生所学所悟;二为修为,以醍醐灌顶之法,助长灵力;三……则为灵器。”
她素手一招,悬浮在天边的巨大画卷便飞落下来,缩短为小巧的画轴,躺在掌心。
将之递给裴君灵,叶因道:“可拆作七卷,一共能用三回,万不得已时,将其展开。”
裴君灵好奇地问:“展开后会如何?”
叶因冲她一笑:“叫我们出来呀。”
明英慢吞吞地说:“遇到打不过的,就把画扔出去,叫七个大乘修士出去围殴。还真是郭詹大师的铸器风格,简单粗暴。”
郭詹就当他是夸奖,欣然笑纳。
“虽然不在鼎盛之时,每次只能用半个时辰,限制颇多。”叶因说,“不过,还算派的上用场吧?”
众人默。
何止派的上用场。
曾经的仙境七杰,七位大乘期修士,放在如今,哪怕杀上清云宗也够啊!
傅偏楼忽而想到什么,犹豫地问:“仅能用三回……那,三回之后呢?”
叶因但笑不语。
七人纷纷想起,在前往融天炉前,明英与白承修的那场争执中,后者曾说过。
封入画中……神魂俱散。
连转世都不再有。
“怎会如此……”裴君灵低声喃喃,“诸位前辈,分明付出这般多……”
却要沦落到这样的下场。
她心中难受得不行,哪怕极力克制,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些许泪光。
叶因看出来,摸了摸她的发顶,柔声道:“别哭。”
“你知为何,我将这卷画命名为《摘花礼道》吗?”
裴君灵不解,她弯起眼眸:“摘花,是为你们设下的考验。而礼道……则是我们之选择。”
“古时曾有句话,‘朝闻道,夕死足矣’。”
“对上夺天盟也好,杀上融天炉也罢,哪怕最后烟消云散……”
叶因一字字地说:“不必伤怀,这就是吾等的‘道’。”
她一贯神色温柔,此刻,眉目间却极其骄傲,语调磅礴。
不过很快,又恢复寻常颜色。
“对了,”叶因想到什么,笑道,“你是清重的弟子吧?也帮我给她带一句话。就说€€€€这些年来,辛苦她了。”
裴君灵用力点头。
另一边,明英也扯着陈不追叮嘱:“看你颇有慧根,记得没事多算两局,天道残缺问不出大事,问问红鸾星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