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之病,对修士而言都为无稽之谈;可在座没有谁敢说,自己不会为任何事所困扰。
而傅偏楼没有卖关子,很快揭晓道:
“修士不会得病,却会生出另一样东西,称之业障,也谓浊气。”
“天地以清浊为辨,灵气之中,既有清气,也有浊气。修士汲清气生灵力,妖兽取浊气诞妖力,反过来则有害处,于修行有碍,需尽快化解。”
“不然,业障太重,就会产生心魔。心魔汲取修士的挂碍之念而生,集嗔痴怨憎之大成,能影响到修士本身的想法,令其愈发偏激。”
这些话实在超出认知,宛如在听天书,懵懵懂懂好似有一分道理。
有修士难以相信,可窥见座上几位合体修士慎重的脸色,又吐不出否定的话来。
清重问:“它还说了什么?”
“真人,我曾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被心魔影响过重的修士,有时会无法自控,陷入六亲不认的发狂境地……那叫入魔。”
“你想说,你之前那副模样,是入、是这般情况?”
清云宗长老沉沉道,“休得胡言!老夫从未见过哪个修士如你一般!”
傅偏楼等他说完,方才低声道:“若当真如此简单便好了。”
他抬起眼:“讲了这么多,足可见这业障百害而无一利,对修士来说,自然不存在为好。故而弟子斗胆揣测€€€€是为根除此患,才有了洗业。”
这些当然不会是魔告诉他的。
自从谢征等人在藏经阁发现那暗室中有关心魔的典籍之后,傅偏楼隔三差五便要找时间去翻找一遍,从各处边边角角中发掘更为详细的解释。
越看,越发现与魔的相似。
而于画卷中,经白承修亲口所言,他终于能够确认。
魔,与堆积在界水之中的心魔浊气脱不开干系。
或者说,根本就是因那聚集在一起的无穷业障,才会诞生出这样生来便对世间满怀恶意的东西。
也难怪它要灭世,想着杀尽天下之人。
此为与生俱来的本能,也是对修士的一场报复。
洗业,不过也是一种投机取巧、旁门左道罢了。会招致更大的灾祸,半点也不令人意外。
……只是不知道这背后,柳长英和夺天盟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清重听罢,缓缓点头:“既然你已清楚至此,也没什么好否认。不错,此为清云宗的主意。”
随着这句话,清云宗长老顿时成了殿中焦点。
他忍了又忍,厉色道:“清云宗为天下修士谋福祉,有何不对?如今的小辈真是在蜜罐里养了太久,不知当年修士心腹大患如何可怕……”
“堵不如疏,弟子以为,这是人尽皆知的道理。”
一旁的人群中,突然传出道寡淡嗓音。
谢征从中走到殿中,朝着座上行过一礼,一撩衣摆,跪在傅偏楼身边。
傅偏楼一怔,低声道:“你做什么?不是说好由我来……”
谢征却不理会他,不闪不避地看向阶上,目光灼灼:“业障不以规范己身,修心养性消解;而是通通经由心法,修行吐纳时流入界水而去除,万万修士日积月累,又有何物能承担得了?”
“你是何人?眼下是在审讯傅偏楼,谁准你随意插嘴?”
那长老大怒,瞧见他身上问剑谷外门服饰,当即转向走意真人:“教出这样的弟子,问剑谷当真好规矩!”
审讯吗……
听闻此言,谢征冷然轻嗤。
在走意真人蹙眉发话前,他再度出声道:“待此间事了,清规会依规矩领罚。”
顿了顿,又说:“傅偏楼的遭遇,事无巨细,弟子皆数知悉。长老欲问责,不该越过我才是。”
“诸位可知,他所捡到的那粒珠子,到底是何物?怎会容纳那等邪诡之物?又与所谓的业障、心魔有什么关系?”
清云宗长老还想斥责,清重却烦了,她一拍身侧几案,寒声道:
“与小辈这般计较,实在不像样,本座怎么瞧着,清云宗也无何规矩?”
接着,她又语气稍稍柔和:“如今弄清真相为重,还望莫要纠缠那些细枝末节了。”
软硬兼施,那长老不得不沉默下去。
按在桌上的手指紧了紧,清重有些迫切地看向谢征:“你说。”
“想必真人也有所意料了。”
谢征偏过头,朝向傅偏楼的右眼,语气莫名,“三百年前,魔诞于滔天业障之中,就在它诞生那一日,一物凌空而出,镇住了它,后随界水一路漂入凡间湖泊,最终,阴差阳错,被他捡到。”
“能镇得住业障的宝珠……”
清重终于忍不住,浅浅抽了口气:
“€€€€空净珠?!”
此言一出,满场俱惊。
傅偏楼摸了摸右眼:“正是。那样仙器,就在这只眼睛里。”
“宫主,”裴君灵听到此处,灵机一动,道,“《摘花礼道》中记载的影像,有这一幕,空净珠镇压蓝眸妖魔,后来不知所踪。”
“……原来如此。”清重喃喃道,“仙器有灵,空净珠虽不若两仪剑和镇业枪一般,产生了器灵,却也拥有自己的意识。难怪当年不知所踪得如此突兀,无人发觉,肃查宫中上下多年也不曾找出里应外合的家伙……”
“想来,是感应到有祸患诞生,自行前去镇压。”
这一番话毫无破绽,与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傅偏楼暗暗咋舌,不愧是一宫之主。
他们又不是傻子,哪里会把真相全盘托出?
与谢征过来的路上,二人合计,共同编造了这番谎话。
唯一的破绽,便在于空净珠。
别人不清楚,清重却知道,空净珠根本就是当年被叶因带走,而非什么突然失踪。
好在,她是自己人。
谢征与傅偏楼对视一眼,后者道:“尽管空净珠有化解浊气之能,然三百年来,天下修士的业障源源不断汇入界水,令魔一日强过一日。事到如今,看来已濒临极限了。”
“先前之事,同样令我猝不及防。”他咬了咬嘴唇,“入道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失控。往后会如何……我也无法保证。”
谢征则淡淡道:“仪景入道数十载,时时刻刻都要忍受此等折磨,并无一日安生。胆战心惊,如履薄冰,以至于不敢轻易结丹,唯恐变故。”
“本该是所有修士的业障,皆由他一人承担。如今东窗事发,却还要怪罪于他……”
虽说真真假假才可取信于人,但决定这样说,未尝没有他的私心在。
有些东西,也是时候大白了。
“先前长老有言,要他给在场诸位一个交代。”
“那弟子欲问€€€€”
谢征抬起眼,眸色沉郁,隐忍着藏了许久的深深怒意,一字字寒声道:
“这天下,何曾给过他一个交代?”
160 尝试 时间还长,你慢慢想,我等得起。……
这声质问实在埋了太久。
谢征清楚, 不管给出怎样的解释,经此一役,傅偏楼的声誉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就如原著中, 天下将苍蓝色视为不详,称其妖道一般;不难猜想, 等这些修士将拈花会上的事传出去后, 旁人将以如何异样的目光打量对方。
好似他是什么祸害,避之而不及。
傅偏楼或许不在乎,但谢征无法容忍。
因这天下而受苦之人,却要为悠悠众口指摘。
何其荒谬?
业火现世,绝瞒不过柳长英, 总归事已至此, 不妨捅破了去。
好叫道门知晓,就算怪罪,也不该怪到傅偏楼头上来。
一席话掷地有声地问完, 满殿落针可闻。
就连亲友同门仍躺在床上不省人事、最群情激奋的那些修士,此刻也瞠目结舌, 有的面上不禁露出几分惭愧。
倘若此话不假, 即便他们并不知情, 享多年清修是真, 说欠傅偏楼的都不为过。
又哪里有立场指指点点, 谴责对方失控伤人?
……更何况,还未来得及真伤到谁,就被拦下了。
清云宗那长老被质问得哑口无言, 半晌,自觉丢了脸面,拂袖道:
“你的意思, 是认为此事为清云宗之过?”
“清规不敢。”
谢征一扯唇角,垂眸哂道,“道门第一人决定的用意,岂是我这小小弟子可参透?想来,定有深远之见。”
他一言一行十分得体知礼,叫人挑不出错处,可话里的意思,任谁听了都不觉得是恭维。
对方气得不轻,到底拿捏着一宗长老的风度,不好与小辈计较,忍了又忍,憋了个面红耳赤。
旁边成玄忽而站出来,冲眼前两人温文一笑:“谢道友所言不错。”
“清云宗当初作为,尽管是为道门着想,如今看来,还是有些考虑不周的地方。”他像是不记得先前被谢征当众拂开的事情般,诚恳道,“既然道友想要一个交代,不妨就此随我们回清云宗。相信师尊会有办法解决附身傅道友的那妖魔。”
谢征目光掠向他,瞥见那张虚伪笑面底下隐约流露出的恶意,微微眯起眼。
而长老闻言,眼珠一转,觉得的确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既能堵住这牙尖嘴利的小辈之口,脸面给足了,又能将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意外掌控在手里。
再者,三大仙器之一的空净珠就藏在傅偏楼的眼睛里,清云宗本就为此才来参加拈花会,这么一来,堪称一石三鸟。
一念及此,他威严地点点头:“成玄师侄说的不错,你要交代,清云宗给你交代便是。”
他算盘拨得啪啪响,走意真人却不好糊弄,沉声道:“真人说笑了,傅偏楼为我问剑谷内门弟子,出了这样大的事,自当先禀报谷主,再议后事。”
“事关道门,怎好提什么宗派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