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
时间还长……吗。
眸中划过一道复杂之色,谢征闭上眼,“嗯”了一声。
什么都不考虑,就这样静静感受着另一个人近在咫尺的气息、温度、声音。
香雾茫茫,他神思倦懒,逐渐地,心底落入一片安然的平静。
161 安排 各人去向。
这一觉宁静悠长, 醒过来后,精神久违地餍足。
天光微熹,身旁, 傅偏楼仍旧在睡。谢征垂眸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轻轻抽开袖摆,整理完衣物,走出偏殿。
主殿中, 走意真人和清云宗长老已离去了,清重坐在桌边喝茶, 裴君灵一面剥着灵果,一面低声絮絮地说着什么, 听得对方眸色起伏不断。
看见谢征出来, 裴君灵热情招呼道:“清规,你醒了?这边。”
谢征走过去,她便问,“休息得可还好?我前去换过一次香, 添了紫藤花灵和回春草的修养方子, 可有觉得伤势好一些?”
听出语气中的关切,谢征眉眼微微松动:“是好多了。多谢裴姑娘。”
“多谢的话就喊阿裴吧,裴姑娘听上去也太生疏。”裴君灵弯弯眼睛, “你来的正巧,我刚与宫主说完画里发生的事情。”
谢征顿了顿,朝清重躬身行礼, “昨日, 也多谢真人出言帮忙。”
“人后不必拘礼,坐吧。”清重道,“你为七杰选中的传人, 便为养心宫的贵客,区区小事,不值一提。况且,隐瞒不止为了你们,也是为养心宫着想。”
谢征适时问:“有关《摘花礼道》与其中传承,真人意欲如何解释?”
“仙境七杰,如今虽声名不显,当年却无人不晓。走意真人穆行之,听闻还是穆逢之的堂弟……画卷上七人的身份,想来瞒不下去。”
清重捻着茶盏壁沿,缓声道:“与其遮遮掩掩招惹怀疑,不若坦荡些承认。我告知他们,此物乃姐姐邀七杰共办的拈花会上所留,经郭詹大师改铸,其中神异,我也不太清楚。许是那几位大乘修士忽生雅致,给小辈留下了什么机缘。”
“此画与空净珠摆在一室,阴差阳错,记录下空净珠离去一幕,这才解了当年失踪之谜。”
春秋笔法,半真半假,倒很像那么回事。
毕竟,谁能料到七杰那样决绝,竟取一半分神炼入画中,留下传承?
裴君灵跟着说:“这番说辞与个中详细,我与蔚道友他们一一商讨过。哪怕回宗后再度盘问,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差错。”
“最大的漏洞,便是知晓全部内情的夺天盟五尊。”
还活着的人里,疯了的方陲被方家带回,关在地牢之中;秦知邻、应龙不知所踪;唯一放在明面上的,就仅剩一个清云宗宗主,柳长英。
清重低低叹道:“养心宫这些年来一直在暗中打探夺天盟的消息,却并无所获。”
“按照画卷记载,当年,他被方陲抽去神魂脊骨,和白龙之子一道铸就仙器;而躯体则由秦知邻炼成傀儡……”
她沉吟着,“沈剑仙斩断夺天锁,使得两人神魂分离,或许是与肉身联系未完全断开,这才令柳长英重新‘活’了过来。只是兽谷一战后,他便闭关不出,不问世事……”
“……不。”
忽而想到什么,清重凝滞了下,犹疑道,“不如说,柳长英在人妖开战前,就几乎不曾出现在人前。”
是某一日横空出世,继任了失踪的成子哲之位,众人这才知晓,原来清云宗还有一位年纪轻轻的大乘期,无心无情,睥睨众生。
谢征目光稍沉。
那位道门第一人究竟在想什么,没有人清楚。
白承修曾与对方纠缠不清,后又被亲手诛杀。足可见其心性冷漠,常人难及。
此前,傅偏楼曾信誓旦旦地表示,即便知晓他的存在,柳长英轻易也不会出手。
在他还未成气候前,那人并不介意多给他一些自由。前几辈子二人作为师徒时,便是如此。
毕竟,柳长英妄图重合仙器,还需傅偏楼尽快抵达大乘。
过早地展现出碾压性的实力,只会令人难以望其项背,心生绝望,丧失往上爬的动力。
就是不知,待成玄等人将消息带回去后,柳长英会作何反应。
他们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了。
*
不过两日,那些被业障魇住的弟子们便纷纷清醒过来。
养心宫再办一场饯别宴,谢过前来与会诸人,拈花会便就此告一段落。
傅偏楼因魔之故,不能一道回去;谢征也以于业火中浊气入体为由,被清重真人一并留下。
问剑谷临行,两人前去送别,见着几人间气氛有些怪异。
“……这是怎么了?”
傅偏楼看看愁眉不展的蔚凤,又望望抿唇不语的宣明聆,再瞧瞧快魂飞天外的琼光,纳闷至极。
“我说蔚明光,琼光师弟便也算了,他自从画卷考验过后就时不时这样,应是和师寅又发生了什么事。你跟宣师叔是做什么?”
他拉过蔚凤,到一边埋怨,“吵架了?真是走都不能让我走安心……”
“傅仪景。”
蔚凤没心思和他斗嘴,正色低声道,“我打算回一趟凤巢。”
傅偏楼愣了片刻,匪夷所思地问:“你说什么?”
“你要回那地方?莫非疯了?”他百思不得其解,“难怪宣师叔没好脸色,你忽然想不开什么,难道当劳什子的凤皇比在问剑谷自在吗?”
“你当我想?”蔚凤蹙眉,“我并非要回去重掌凤巢,而是去弄清些事情。”
“什么事?”
“你也知道,我之所以会身在问剑谷,是当年凤宸与清云宗暗通曲款,派人前来追杀。后凰祈插手,没有置我于死地,而是以秘法致我转妖修,封去记忆,丢在路边……这才被小师叔捡了回去。”
傅偏楼点点头,蔚凤接着说:“再怎么不济,我也是凤皇,你当我几百年的修为是吃素的么?这般容易被人悄无声息地害死?”
“可坏就坏在,那追杀我的老家伙手里,拿着一截雪白的刺状武器……形神似枪。”
他捏着眉心,细细回忆,“而一见那东西,我便好似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压制住般,十分修为难以使出其一,这才被得手。”
“雪白的刺状武器?”傅偏楼猛地想到什么,“那是……”
“不错。”蔚凤道,“和那被斩落的、柳长英插回脊梁中的半截夺天锁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柳长英还能将那玩意儿抽出来?”
傅偏楼顿时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蔚凤深思:“凤宸说,柳长英想要我的凤凰骨,他应当还知道些别的。关乎柳长英、夺天盟、以及七杰殉道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我得问个清楚。”
“另外,依应龙所言,族内应当并不赞成他与青龙的举动。龙族一贯避世,弄清他们的态度很要紧,说不定会是个助力。回到凤巢以后,或许有办法找到他们的下落。”
看他模样,大抵是下定决心了。
傅偏楼也不劝阻,问道:“那你还会回来吗?”
“若瞒得住,我自会回来。”
“那不就是没什么把握?”傅偏楼哼了一声,“宣师叔怎么说?”
谈及宣明聆,蔚凤面上的坚定不由化作苦笑,轻声叹道:“他自然不愿。”
凤皇的位置,于蔚凤而言向来是尊华贵的囚笼,更何况他眼下仅有元婴期,在凤巢恐怕不太够看。
去了之后,即便想回来,大抵也难。
宣明聆乐意见他去冒险才怪。
“……这事我管不了,你自己慢慢磨吧。”
傅偏楼其实也不太愿意,但他也清楚,蔚凤是为了日后的事感到焦急。
夺天盟就如隐没于暗处的毒蛇,不知何时便会出现,予人致命一击;眼下天道残缺,他们修为尚浅,即便得到传承,也仍在劣势。
还有许多疑团没能弄清。
这样的处境,令他们哪怕是一块微小的筹码,都不敢贸然放过。
若有能做的事却不去做,以蔚凤的个性,还不知如何煎熬愧疚。
蔚凤知道他的意思,笑了笑:“这我也知道,你放心,我不会乱来。”
两人聊得差不多之际,另一边,宣明聆也正与谢征谈论此事。
“……我明白,小凤凰的打算并不错。”
一贯温润的眉眼盈满忧虑,宣明聆踟蹰叹道,“凤巢或许是眼下,我们所能借助的最大一股势力。龙族向来见首不见尾,寻常人想要找到他们的下落,无疑痴心妄想。也只有同样身为上古大妖的凤凰,可能有些消息。”
“只是,倘若不成,小凤凰怕是……”
谢征默默听完,问道:“师叔是怕他出什么事?”
“出事倒还不至于……鸟妖天生忠诚于凤凰,再怎么说,小凤凰也曾是它们的皇。”
宣明聆摇摇头,“但在臣民之前,他着实太会压抑委屈自己。我担心他脱不开牵绊,被变相软禁在凤巢。此外,凤宸虽已不足为虑,可那位凰祈姑娘,还不清楚她究竟是何想法……”
“说来说去,师叔仍是记挂,放不下心让蔚师兄回去。”
谢征一言点破,又问,“既然蔚师兄去意已决,劝不下来,师叔可有想过跟上去?”
宣明聆一怔:“跟上去……?”
“师叔也说了,鸟妖天生忠诚于凤凰。”谢征道,“有师叔在,若发生了什么,也好替蔚师兄声张,就如在融天炉那回一般。两人相互有个照应,我们也能放心些。”
宣明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过在那之前,”谢征抬眸瞥了眼不远处的琼光,“师叔和蔚师兄还是多加关照一番琼光师兄才是。除却师寅外,还需留心周启周霖那对兄妹……”
宣明聆见他神情慎重,不由问:“怎么?”
“他们也是三百年前的人,是秦知邻的亲生孩子。”谢征思忖着,“如他们没有再说谎话,在仙器铸成前,应当是被当作备用材料囚禁起来了。”
“可一觉醒来,却已在三百年后,旁边还留有换血成就麒麟真身的秘法……实在太过巧合。”
就好似有人安排好了一切,想要在这时复苏麒麟。
“清规的意思是,此事可能与秦知邻有关?是他算计好的?”
谢征颔首。
“又是想要凤凰骨,又是麒麟……”宣明聆喃喃,“莫非,他们想再铸一尊仙器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