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道,我早就没有脸去见你了。
一错再错,事已至此,没有办法再回头了。
191 以后 没有以后。
“那老东西, 下手居然这么重。”
草庐内室,蔚凤给卧床的宣明聆送水服下丹药,面含愠怒。
“不碍事。”宣明聆摇摇头, 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臂,“总归, 是将憋了多年的话都说出去了。”
“返生花拿到手,这下,兽谷秘境清规可同往,也能安几分心。”
谢征站在一旁, 瞧着那株晶莹剔透的灵花,低声道:“给师叔添麻烦了。”
“不必如此客气。”宣明聆则朝他微微一笑, “籍此,我才敢鼓足气去质问他, 算是了却一桩旧怨。一石二鸟, 何乐而不为?”
他虽脸上有失血色,精气神却极好, 双眸透亮,郁气一扫而空。
见人的确状态不错, 谢征也不多叨扰,留蔚凤在此照顾, 便径直出了草庐。
庐前,傅偏楼和琼光静候着,看见他出来,前者率先问道:“宣师叔如何了?”
“内府受伤,不过没有大碍,需静养。”
“那就好。”琼光松了口气,后怕道, “看见他从三味静峰上吐着血下来,差点吓坏我。”
傅偏楼咬住唇,上前牵过谢征的手,小声说:“这回,当真多谢师叔了。”
“嗯。”
谢征轻叹一声,反握住他。
接着,感到身旁传来一道奇异的视线。
偏头望去,琼光像是被火撩着了般,急忙挥手讪笑:“啊哈哈,那什么,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略感好笑,谢征道:“看见又如何?”
琼光的声音在嗓子里卡了一会儿,有点不好意思地咳嗽两声。
“呃,也是。”他正正面色,打量着两人,“谢师兄、傅师兄,你们……真的?”
“怎么,不行?”
傅偏楼一挑眉,“我们又不是亲生的表兄弟。”
“那倒不是!”琼光赶忙解释,“就是没想到,谷里的那些传言会成真,有点惊讶罢了。”
他想了想,笑道:“也挺好的,你们连叩心境都进得了,旁人本就难以插足。我可要好好准备一下,日后办道侣大典,该送两位师兄什么贺礼。”
道侣大典……
傅偏楼没想到琼光会这般直白而坦然地提出来,指尖一抖,有些窘迫。
“调侃你师兄是吧。”他哼道,“早着呢,等这些事都解决了……再说。”
谢征没有出声,垂下眼睫,握紧了手。
十指相扣,他迎着傅偏楼飘忽的眼神,浅浅笑了一下。
【你要与他结为道侣,昭告天下吗?】
一个声音突然浮现在耳畔。
【那……我怎么办呢?】
“011?”谢征一怔,蹙眉在心底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诶?】011从待机状态中醒来,迷迷糊糊问,【宿主喊我?】
“……”
沉默片刻,谢征道,“没有。约莫是听错了。”
在他出神与011交谈的同一刻,谁也不曾注意到,手中那朵返生花剔透的瓣蕊,忽而浑浊了一瞬。
“呵呵,有意思。”
寄宿在花中的神魂愉悦地勾起唇角,“看来,这份足矣进到叩心境中的信任与感情……”
“似乎,也并非无懈可击啊?”
*
是夜。
与几人分别,回到还未搬走的弟子舍中,谢征拿出一只水盆,抛入两枚毒丹,将来之不易的返生花养了进去。
离兽谷秘境不过半月,还不到炼化的时候。
况且……他借着月色,凝视黑水之中愈发舒展、灵性异常的花,陷入沉吟。
€€€€总觉得,哪里不妥。
细细思来,从谷主出关,要办内门大比起,事情就一桩接连一桩地涌来,毫无喘息余地。
不提叩心境那出意外,之前登天桥也好,后来的浣剑池也罢,都过来得磕磕绊绊,却又有惊无险、顺理成章。
谢征在水面中看见额上那条红鱼印痕,眼眸微微眯起。
两仪剑的传承,宣云平不可能认不出来。
但他不仅只字不提,甚至,就这样轻易地让他进了浣剑池。
他是如何突破的大乘期,自己会不清楚吗?
同道者会参悟当初造化之境的形成之象,他会不知道吗?
是懒得管顾?不,倘若不看重这回的宗门大比,也不会放开浣剑池。
“简直就像有恃无恐……是因有这朵返生花?”
他喃喃自语,“可此乃落英真人遗物,若非知晓了当初的事,若非宣师叔,他也不会……”
倘若反过来想呢?
倘若无论是两仪剑的感慨、亦或宣明聆的反应,都早在算计之中?
隐隐约约,似乎触碰到什么。
只差临门一脚,犹如纸隔。
就在这时,谢征又一次听到了之前那道声音。
幽幽的、沉沉的,是很低哑的嗓子,在门口唤着他。
【小征……】
谢征思绪一止,呼吸都停了。
然而下一刻,他又面色如常,恍如未闻地返身来到床榻边,没有朝那边看上一眼。
【宿主?】011见他盘坐上榻,问,【你要入定修炼吗?】
自从接受沈应看的传承后,谢征的修为已攀上元婴巅峰,为了避免突破化神,这段时日一直压制着灵力,只单练剑,稳固境界。
“嗯。”谢征从袖中取出裴君灵交予他的一样灵器,攥在手里,“心神不定,静坐一会儿。”
【不会再两年了吧?】011有些不安。
谢征无奈低笑:“不会。”
【那宿主去吧。】011振奋道,【011也继续待机,去资料库里找找看有关幽冥的记载!】
“好,拜托你了。”
屋内逐渐静了下来。
不知过去多久,放在桌上的水盆中,返生花绽放开来,从中飘出一道影子。
没有任何动静与气息,秦知邻来到床前,窥伺着阖目入定的青年。
即便没有睁眼,容色也说不出的冷淡,乃至蒙上一层阴影,瞧上去很是生人勿进。
“谢征么……”秦知邻眼里冒出几许兴味,“倒还算机敏,疑心也足够重。”
宣云平故意为难,混淆意图,设局逼他们来自行讨要,将这朵返生花送到了他们手中。
毕竟,千辛万苦、费尽心思争取到手的东西,才不容易引起怀疑。
“不过,到此为止了。”
“洗业入道,褪去浊气,你为何还能诞出心魔?怪哉。”
他隔空按上青年眉心,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看你这痛苦的样子……我来帮帮你吧。”
丝丝缕缕的、蚊虫似的墨点,自指尖流出,一股脑窜入识海。
“乖孩子,”他柔声呓语,“让我看看,你藏着怎样的秘密?”
……
血。
蓬勃的血花,在眼前骤绽。
轮胎在地面急刹出火星,四面响起人群的尖叫和呼喊,还有沉闷的碰撞声。
他睁大眼眸,幼小的身体像是被水流裹挟,不住地被往后挤去。
“出车祸了!救人啊!打120!”
“他家人呢?联系一下他家里人!”
“好像有个孩子,本来那车要撞的是他……”
很多人看着他,那个男人也看着他。
漆黑的眼中满溢痛苦之色,带着一丝不甘、和一丝庆幸。
他呆滞着,愣愣地望着对方。接着,被一双手臂抱起。
“你爸爸好像有话和你说,”他们道,“你快过来。”
宛如浑身僵硬的木偶,他被放到了血泊之中,腥锈的气味,以及黏腻的触觉,沿着脚踝爬上小腿,沾满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