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征……”男人摸索着他的脸,“咳咳……你没事就好。”
脸上的温度稍有些冷,冰得他浑身一颤,猛地抓住男人的手臂。
嘴唇颤抖着,眩晕,恶心,恐慌,填满了已不能思考的脑海。
“吓到你了?”手掌覆住视野,黑洞洞的,像是一口深渊,“抱歉……先不要看。”
“爸爸好像……呼……好像坚持不住了……”
“替我……照顾好妈妈和妹妹……好吗?”
他一声不吭。也没有任何动作。
“小征……谢征。”虚弱的声音带了几分严肃,“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称职的哥哥……爸爸知道,你可以做好的……对不对?”
他点了点头。
“那我就……”男人笑道,“可以……放心了……”
“你们要……好好地……”
声息逐渐微弱,素来有力的手,也从脸上无力地滑落下去。
他还没回过神来,双手牢牢抓着对方的手臂,被带着扑倒下去。
于是连同脊背、前襟、头发、耳鼻口目,都一并困在了血的气味中。
身后又一阵骚乱。
“救护车来了!”
“把那孩子抱出来!”
“哎呀,都什么事……别让那个酒驾的跑了!”
他被抱了出去,不肯松手,仍旧直直地、死死地盯着地上的男人。
好像一眨眼,一直以来崇敬和仰望的存在,就会突然崩塌般。
就好像感知到他的视线,男人偏过头来。
那双还未瞑目的眼睛框住他的身影,极度失望地问:“小征,你不打算回来了吗?”
“你要丢下妈妈和妹妹?”
“你要,违背和我的约定?”
€€€€不,他从没这样想过!
“是吗,那……他是怎么回事?”
€€€€他?
他转过头,望进一双异色眼眸。
“你要走?”那人同样极度失望,“你要离开我?”
“也是,我对你来说,不过是一本书里的角色。”他背过身去,好似要走入重重黑暗,“早知如此,当初何必招惹我?”
“小征……”
“谢征……”
墨黑和血色,在两端拉扯,凝成一线。
绷紧到极致,蓦地断裂开来。
有声音问:“你以后,究竟要到哪一边去?”
“你打算舍弃哪一边?”
谢征陡然睁眼。
喘息,颤抖,睫羽低垂,遮掩着眸底晃荡破碎的神色。
【……宿主?】
011被这点动静惊扰,不解出声,谢征却没有余裕理会它。
他起身披过外裳,匆匆地出了门。
夜阑人静,天光瑟瑟。
山路,竹林,登天桥。从外峰一路行至内峰,默不作声。
直到敲响院门,吱呀一声打开,青年和衣乘着月影,讶异地瞧来。
谢征怔然望着他,片刻,伸出手将人埋头拥住。
宁神熏香沾染发肤,焦躁的心绪逐渐沉落。
傅偏楼抚着他的脊背,半晌,轻轻问:
“怎么了?”
“……没什么。”
谢征闭上眼,“只是突然,有些想见你。”
192 瞒过 无法拒绝。
俯身点灯, 一簇昏黄火光盈满卧房。
傅偏楼又倒了一杯热茶,端着烛台走到床边。
谢征接过茶盏,低低道了声谢。
手心里热气氤氲, 茶香和宁神熏香和在一起,沁人心脾。方才难以言喻的惊惶褪去,疑惑与古怪逐渐攀上心头。
谢征着实没有料到,自己会如此失控。
€€€€心神不定, 浊气过重,便生心魔。
他并非此界中人,仍受到原本天道的眷顾,自然也会遭遇限制。
早些时候,无律就曾说过, 他心思太重,往后有的磋磨。
谢征自知, 他不似傅偏楼一般从小与魔纠缠;也不如琼光道心澄明、万事看得开。
从知晓蔚凤生出心魔之后,谢征就清楚, 随着修为进境渐生,他定然逃不掉。
会与什么有关,在答应傅偏楼的那一刻, 他也大抵有所觉悟。
裴君灵给的宁神香与定心的那些小物件, 他皆自留了几样, 以备不时之需。
故而,听见父亲呼唤他的时候, 比起慌乱,谢征想的则是€€€€果然如此。
镇定地掩盖失言,取出灵器攥在手中,入定静心。心魔并非宣判死刑, 也不是无可对抗之物,不如说,夺天之前,大多数修士都与心魔共生。
修道即问心。
那些陈年旧事,他虽不愿多提,但过去这么久,到底不是曾经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了,阴影早已淡去许多,不觉得会被影响至此。
至于傅偏楼€€€€
“好些了吗?”一道声音从身旁传来,打断了思绪。
谢征微微别过脸,对上那双流露着忧色的异瞳。
夜半三更,应是刚从床榻上爬起,傅偏楼披散着长发,衣衫轻薄,神情幽幽地望着他。
显然并未相信方才“没什么”的搪塞。
“嗯。”垂下眼睫,谢征避开目光。
傅偏楼咬了咬嘴唇,愈发不悦,绕到他的身前半蹲下身,仰脸强行和他对视。
不依不饶的视线触碰到略带苍白的面容,转瞬柔和下去,化作有些可怜兮兮的失落。
小声问:“不可以告诉我?”
他实在明白怎样让人心软,谢征轻叹口气,放下茶盏。
心魔一事,若是与傅偏楼无关,自然无何不能说的。但既然与他有关,谢征并不打算如实相告。
傅偏楼一贯容易胡思乱想,常把责任往自己头上拦,好像觉得顶着个反派BOSS的名头,就罪孽深重、理所应当该被怪罪一般。
倘若教他知晓,必然免不了焦躁难过、患得患失,魔更是会借机生事。
……谢征不喜欢那样。
非是不信任,只是不合适。
他想使傅偏楼万事顺意、无忧无愁,而不是成为对方的挂碍。
迎着青年可怜中隐含执拗的眼神,谢征摇摇头,清楚傅偏楼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做了个噩梦。”
敛去多余的神色,他平静地说,“记起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有些难以启齿。”
没有给人细想的余地,谢征紧跟着启唇,嗓音微哑,发梢在额前掩下一片阴影:
“我梦见了十岁的那场车祸。”
这件事,叩心境中傅偏楼曾听他说起过,知道他的父亲因此故去€€€€且,就在他的眼前。
闻言,顿时心头一紧,下意识抓住他平放在膝上的手。
谢征的目光随之挪去,盯着两人交握紧扣的十指,似乎想笑,却又如一潭死水,眸光晦暗不明。
隔了半晌,才缓缓道:
“其实,那天之后,我住院了一段时间€€€€因为目睹生父的死亡,有些应激创伤。”
他瞥了一眼逐字逐句认真听着的傅偏楼,解释道:“具体就是,看不了红色的东西,无法与人进行肢体接触。”
“那会让我想起……血。以及爸爸一点一点冷掉的身体。”
这些并非全然的谎言。
傅偏楼对情绪向来敏锐,想瞒过他,与瞒过傻乎乎的011不一样,很不容易。
与其想方设法圆谎、徒增怀疑与嫌隙,不如说真话。
一部分的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