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霖霖在那个地方醒来时,周围的大多数东西早已腐朽、不成模样。唯独几本以灵材记录的咒术完好无损,里头便包括令麒麟复苏的换血之法€€€€这一本,就是其中之一。”
周启一面回忆,一面说:
“当时,我们满脑子都是逃离那里,没有多想,将能拿上的都带走后就匆匆离开了……没想到还另有乾坤。就在临近门口的一个角落里,有道暗格,里边放着这个。”
显然,这是被刻意藏起来的东西。
“之前,你说的不错。”周启望着谢征,这个始终神情寡淡的人,攥着手心狠狠捏了把汗,“我与霖霖的确可疑……但,不管你信不信,我们也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谢征不置可否,只问,“你认为,这些皆是秦知邻的手笔?”
“我们也是才发现,这些纸是从我们拿走的书中撕下来的。”
周霖紧张地挡在哥哥身前,“你明白这代表什么吗?”
不等谢征回话,她便急急道:“代表秦知邻并不想让我们发觉这样东西……换而言之,这几页纸上记载的咒术,或许与他后来的安排息息相关!”
“代表那几本咒术,是他特地留给我们的!”
“甚至于,我们所作所为的一切皆在他的算计之内€€€€包括让麒麟复生!”
喊完,周霖喘着气,自己后颈先一阵发凉。
他们从前还是太小、太稚嫩了,以为万事顺遂,殊不知正中有心人下怀。
仔细想想就明白,秦知邻怎会好心地将他们留到三百年后,连换血复苏之法都准备得亭亭当当?天下哪有这般好事?
只会是更大的陷阱罢了。
她、还有哥哥,看似已经脱离囹圄,实则一举一动,仍在秦知邻的掌心之中。
“霖霖,没事的,你冷静些。”
周启拍拍她的脊背和肩头,抬眼对上谢征的双眸,深吸口气道:
“此处还有一个疑点:秦知邻既然并不想让我们看到这些,又为何会将之藏在屋里?就算此物是以灵材造就,但凭大乘期的修为,莫非还毁不掉吗?若是不想毁坏,扔到别处也未尝不可……偏偏,藏在了原地。”
“再加上,你应当也能看出来,这沓纸上,记载的咒术皆是神魂所用……故而,我大胆做一个猜测。”
谢征若有所悟,听他一字字地说:“秦知邻留下这些时,已是强弩之末,无比虚弱。虚弱到只来得及撕掉这些,藏在那里;虚弱到不得不舍弃肉身,以魂魄之姿存活世间。”
“他并没有死。”周启慎重开口,“却也无法在此数百年间再兴风作浪,因而半点消息也无。”
“我不知道何人能够杀他,不过。”
他目光幽深起来,“他如今,很可能就在你身边。”
“……”
谢征微怔,识海里011已忍不住惊叫出声。
顿了顿,他冷静问道:“何出此言?”
“你中咒了。”周霖低声说,“近来可有觉得浊气深沉,神思恍惚不受控,不时回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
谢征垂下眼,默认下来。
见状,周霖清楚他早就心里有数,继续道:“那是秦知邻在搅乱你的心境,窥探你的神识。”
“此乃窥心之法,是麒麟秘术延伸出的一种。”她绞了绞手指,“那几张纸上都有写,没骗你,你可以仔细看看。”
飞快地瞥了谢征一眼,她咬咬牙道:“虽说,那是麒麟方可施展的咒术,但并非我所下,否则我也没有告诉你的必要。我们怀疑,秦知邻侵吞了娘亲的尸身,先我们一步,拥有了麒麟血脉……”
她语气犹疑,说得有些断断续续,似是下了好大一番决心。
讲完,双眼睁大,定定地直视过来,仿佛要以此论证自己的诚挚。
瞧出她的局促不安,谢征摇摇头,道:“我知道。”
周霖一愣,没料到他这么干脆:“……你信我?”
“你们没必要骗我。”谢征细细看过那道咒术,将之叠放好,平静地说,“更何况,如你所言,秦知邻确然占据了麒麟血脉。”
《摘花礼道》记录下的景象中,便有对方使出麒麟真火的一幕。
兄妹俩松下口气,交握住手,彼此相视,纷纷看出了对面神色的复杂。
“多谢你们提点。”谢征将两样东西还回去,道,“我欠你们一个人情。”
“算不上。”周启苦笑,“毕竟,我们先前也添了不少麻烦。”
周霖则别过头:“秦知邻定然没想放过我们,这也是为我们自己。”
她用眼角瞄着人,“秦知邻很可能就附在你的傍身之物上面,不知有何目的,你自己小心。”
傍身之物么……
谢征眸色微暗,颔首道:“我明白。”
又问:“倘若将他附身之物找出毁去,会否有用?”
“咒术已下,你的神魂与他有了牵扯。”周启道,“在解开之前,毁去他所附身之物,他固然会受伤,可你也会遭到重创。神魂有失,轻则昏迷,重则……最好别那么做。”
周霖踟蹰了一下,说道:“你把手伸出来。”
谢征略有些困惑地探过手,她在上边画了一道晦涩的符号。
“解咒之法,我还未能琢磨出来,只大致有这么一点雏形。”
周霖又描画了一遍,好教他记住,“神魂有异时,可籍此封定。若事态实在紧迫,也算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我听闻你与养心宫的小吉女交好,兽谷之行她也在列,应当有不少化解浊气的办法。若是心思沉静,窥心之法影响不了太多。总归,你警惕些便是。”
“嗯。”谢征掀起眼睫,朝两人微微一笑。
这回没再道谢,只是神色亲近些许。周霖却比先前更加不好意思,不自在地转过身:“那我们走了。若是解咒之法有着落,会告诉你的。”
说罢,也不等回应,她低着头快步离开。
“哎,霖霖!”
周启叫不住她,赶忙冲谢征点点头,追了过去。
直到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谢征面上浅浅的笑意这才散去。
他面无表情地站了一会儿,迈开步伐,回到弟子舍中。
茫茫夜色里,返生花依旧静静开在毒水里,晶莹剔透、皎洁无暇。
宣云平、内门大比、浣剑池、秦知邻的神魂……
难怪他觉得不对劲,原来如此。
真是好一出计,叫他无知无觉中着了道。
秦知邻找上他,只是打算窥探他的内心?谢征不信。
大乘期的神识……除了谷主,恐怕就连无律也拿人没办法。
可秦知邻所仰仗的,偏偏就是宣云平。
【宿主……】011忧心地问,【这下可怎么办啊?秦知邻是不是就在这朵花里?】
【要不,我们把它扔掉,再另寻办法吧!】
“不能扔。”谢征摇摇头。
不说是否还来得及去找另外的返生花,事已至此,他的神魂与秦知邻相互牵连,暂且奈何不得。
更何况……若是叫对方知晓他已发觉,还不知会有何变故。
宣云平在后虎视眈眈,眼下,尚且不能与他们撕破脸皮。
谢征状似寻常地在床边坐下,弹指引燃了安神香。
与此同时,他在心底唤道:“011。”
【在的!】
“有一件事,要拜托你。”谢征凝视着手心那道符号,慢慢阖上眼眸,“如若到不得已的时候,我会封定神识。”
“届时,就由你来……”
*
清云峰。
成玄小心翼翼地踏入洞窟,大气也不敢出。
洞窟凿得平整,像是只四四方方的匣子,光线幽暗,水声潺潺,隐约现出一人闭目静坐的身影。
洞里有一泊湖,那人盘坐在湖心,满头长发自肩头散落,滑入水中。
待走得近些,修士目力将面貌清晰描摹出来以后,就连心中早有准备的成玄也不免有些愣怔。
那是个十分年轻、俊美深秀的男人。
发如霜雪,五官如刻,令人见之忘俗,不过修真界中,外表出众者多如过江之鲫,倒还不至于令人侧目。
真正令成玄失色的,是那股漠然深沉的气势。
不知为何,他一眼见着,不是对方模样如何,而是打心底油然而生一股胆怯。
就好似碰着了天敌,浑身寒毛直竖,心底疯狂地叫嚣着危险。除了臣服,生不出半分其他念头,全然失却逾越的意志。
这就是当今道门第一人,成玄的呼吸急促几分,就是他那……从未得见的师尊。
€€€€柳长英。
听见脚步,柳长英也并不睁眼,不见唇动,成玄耳边便响起一道沉冷声音。
“何事?”
“弟子成玄。”成玄当即在岸边跪下,伏身一拜,“见过师尊。”
柳长英没有作声,即使是对这位挂名座下的弟子,也不见半分动容。
好在成玄也不指望他给眼神,稍稍仰脸,自顾自道:“不日便要启程兽谷,此番前来,是宗门恐情况有失,求师尊相助。”
“界水洗业一事谣传甚广,如今倒已成了清云宗的不是。此番如若不能夺回白龙尸骨,清云宗声誉更损,怕是会有人坐不住。”
“弟子不才,”他停了一下,似乎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宗门大比未能摘得可堪入眼的名次。那群人拈花会上得了机缘后,声势嚣张,凭清云宗的力量,大抵压不住他们……若是白龙尸骨叫他们夺去,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
“清云宗颜面无光事小,业障不除事大,这天下岌岌可危,还请师尊出手!”
不知被哪个字触动,柳长英终于肯抬起眼皮。
刹那间,成玄错觉面皮被利刃狠狠割过一遍,锋利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