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觉得,此举是为他好喽?”
“不然如何?云光终究是我的徒弟!”
琼光陡然翻脸,嗤道:“徒弟?说得好听,我看,你不过是把他当成了你的代替!”
“自觉失败,便将陈年怨气加诸在师寅身上,稍有不如意,就施以强硬,逼他去走所谓的‘正途’!竟还有脸说是为他好……”
“你怎配为人师表?我呸!老不羞的东西!”
要说骂人,琼光以往好歹也是当过纨绔、出入过市井杂地的,嘴皮子利索得很。
一番话撕破脸皮,字字诛心,穆行之蒙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颊涨红。
“大胆……大胆!”
他气得说不出话,隔空扼住琼光脖颈,合体期的威压毫不收敛,倾泻而下,只想着杀了这个碍眼的修士,好一解心头之恨。
尚未来得及动手,却觉手上传来一阵剧痛,像是被隔空斩断。
“大胆的是你,走意,还不住手?”
沉沉声音从旁传来,穆行之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
瞧见了满面肃穆的宣云平,以及恕己、成化、无律。
还有扶着师寅的谢征、傅偏楼与蔚凤。
琼光“噗通”一下摔倒在地,咳嗽起来,几名小辈连忙过去扶他。
恍然明白过来,穆行之瞪着他们,手指发抖:“你们……算计好了……”
“不管是否算计,走意真人。”无律淡淡截过话头,“你擅自囚禁内门弟子,又欲违背谷规,冲我的小弟子动手……”
她瞥向宣云平:“是否该给我个交代?”
“师尊!”穆行之冷汗直冒,惶恐低首,“此事……”
“此事不必多言。”谷主漠然道,“你做的太过了,走意。”
“……是。”
谷主唤道:“成化,按照谷规,该如何责罚?”
成化真人抹了把额头,为这糊涂的四师兄哀叹一声,随即答道:“谷中若有修士私斗,视情况轻重、态度好坏而断。轻则禁闭,重则逐出谷外。”
他瞅了垂着头的穆行之一眼,说道:“四师兄欲仗修为高深,强杀晚辈。按照谷规,该废除修为,逐出谷去……”
闻言,宣云平微微颔首:“走意到底是问剑谷长老,废除修为逐出谷去,有损颜面。修真界正值多事之际,不太合适。”
穆行之不敢作声,但仍旧松了口气。
“不过,活罪难逃。”宣云平又道,“走意,你就暂且在此地好生反省……二十载,养养心性。”
“此地?”穆行之惊异抬头,艰涩道,“训诫之地?二十载?”
“关别人时不觉得有什么,”傅偏楼低声冷笑,“轮到自己倒是知道怕了。”
无律挑了挑眉,拍了下他的肩:“长辈谈事,休得无礼。”
这一下轻飘飘的,根本没用力,在场谁都清楚只是做个样子,但样子都做了,也不好和小辈再计较。
穆行之的脸色无比灰败,他张了张嘴:“可师尊,不是你……”
“怎么。”宣云平望着他,眼神一厉,“你有异议?”
“弟子不敢。”
宣云平看向无律,“这般处置,长老以为如何?”
无律道:“凭谷主安排。”
“那便如此。”
几句话决定完,他看了眼琼光那边,视线在谢征等人身上扫过,意味不明地说:“无律长老,当真收了几个好弟子。”
无律不咸不淡地回答:“谷主谬赞,一帮喜欢乱来的,回去我定要好好说教一番。见笑了。”
宣云平道:“念在师徒情分,本尊就不亲自动手了。成化,你留下,为你师兄送行。”
成化真人点点头,宣云平便一甩袖,半分不留恋地带着恕己真人走了。
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后,无律看向琼光,似笑非笑道:“小明,你这一手,可当真不要命。”
琼光讪讪笑了一下:“这个……有师父你在嘛。”
“师父莫要责怪琼光师弟。”谢征摇摇头,抬眼道,“是我出的主意。”
师寅赶忙也道:“都是为了我,长老别生气……”
他才重见天日不久,身体还有些虚弱,说话没什么中气。
无律瞧着他们,无奈道:“为师难不成是什么洪水猛兽?一个两个急成这样。”
“这不是怕您生气?”傅偏楼笑眯眯地贴过去,撒娇道,“让师父烦神,就是弟子们的不是了。”
“还嫌不够让我烦神?”
无律点了点他的额头,“行了,这边也没我们的事,人既然救出来,带回去好好休养吧。”
琼光点点头,挽着师寅的手臂,搀扶着他,跟在无律身后。
成化真人也走到穆行之的身边:“四师兄,随我来吧。”
两拨人擦肩而过时,穆行之却猛地大喊起来。
“云光!云光!吾徒云光!你怎可一走了之?”穆行之望着师寅的背影,声声哀戚,“这些年来,为师可有半分亏待过你?”
师寅脚步一顿,琼光蹙了下眉,低声道:“别听他的。”
而穆行之见人有动静,情绪愈发激动:
“天材地宝、灵丹妙药、灵器符咒……得了哪样不给你?有些连我都舍不得用的,但凡于你有益,为师可犹豫过?我待你难道不好?你非要帮衬那群人对付为师?”
“就连这身修为……”他哑声,苍凉笑道,“就连这身修为!为了你,为师也甘愿奉上,从合体后阶跌落初阶,差点没有稳住境界……”
成化这才明白,为何先前见面,宣云平和恕己真人的神色那般怪异。
他颇为不忍:“四师兄,你这又是何必……”
而师寅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为了我?”他转过头,神色几乎算得上平静,“当真是为了我吗?”
“师尊做这一切之时,可否问过弟子,是否想要?”
师寅闭上眼,说道:“事到如今,我只想问你一句……”
“你扪心自问,在‘对我好’的时候,究竟是在看你的弟子€€€€”
“还是,另一个你?”
穆行之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瞠目结舌:“我……为师……”
师寅疲惫一笑,垂了垂眼。
“师尊,不,走意长老。”他道,“云光承蒙厚爱,这些年劳您照顾。”
“只是,云光庸人之资,实在无法实现长老的寄望……如今,自请逐出师门。”
“您给予弟子的一切,弟子愿悉数归还。”
说罢,没有任何犹豫,他一掌拍向丹田,毁了这一身元婴修为。
“不!云光!住手!”
“师寅,你做什么?”
师寅吐出一大口血来,身体向后软去,容貌一下子从风华正茂的青年,衰老十岁有余。
然而,他却没有哪一天,这般畅快、无所顾忌地看着走意真人。
“日后,没有走意长老的弟子师云光,只有问剑谷的外门弟子师寅。”
“我不欠你。”他喃喃道,“我不欠你了……”
196 风雨 树欲静而风不止。
子夜之时, 门外响起咚咚的敲击声。
谢征从入定中醒来,按了按眉心,掐灭桌上的安神香,前去打开了门。
夜色深沉, 黯淡的月光沐浴在两个身量矮小的少年肩头, 四只眼眸齐齐望向他。
他并不意外, 将门压开些, 朝后退去一步:“进来吧。”
周启与周霖相视一眼, 没有动,前者低声问:“霖霖,怎样?”
“……没有。”周霖朝里环视一圈,又闭眸感知片刻,摇摇头。
谢征蹙起眉:“这间屋子, 何处不妥?”
周启摇摇头, 下颌向外稍稍一点:“可否借一步说话?”
沉默片刻, 谢征依言踏出屋子, 关好门, 随他们一道走出段距离。
直到出了弟子舍, 快下到竹林边, 才堪堪停步。
“好了,”谢征道,“劳你们来一趟。先前所言,是为何事?”
没有废话, 周霖在怀里摸索两下, 递给他一本书册,和一沓纸:“喏。”
谢征不解接过,借着月光打量一番。
单薄的纸张, 层层叠叠也有一小摞,上面字迹密密麻麻,还画着看不懂的印记。
边缘有些残缺不齐,像是从什么地方撕扯下来的。
他的目光落在书册上,草草翻动,果然在里边发现了能够对上的地方。
周启先是指着那摞纸张,在一旁解释道:
“这是上回,我们前去夺天盟旧址时找到的东西。就笔迹来看,是秦知邻留下的。”
“秦知邻?”
眉梢微微一跳,意识到他们的来意,谢征眯起眼,静候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