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伯仲要挑起矛盾, 却在沈之屿这里连连碰壁, 只能退而求其次,从元彻身边下手,他当然不会自信到亲自去给元彻告御状,借力打力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还能把自己摘得非常干净那么除了鬼戎军,还有哪些人和元彻走得近?
自然以牛以庸为首的寒门新贵。
关键就在这里。
早在将这一批人送去元彻身边前,沈之屿就埋好了“饵”那日温府问话,回答模凌两可,意志不坚的人被安排在了外职,接触不到机密的同时,还方便杨伯仲下手。
有时候太过坚固的围墙不是好事,适当地让敌人挖点墙角,沾沾自喜一番,不仅能让他们放松警惕拿出后招,还可以借他们悄无声息地传递消息。
于渺恍然大悟,随即又担心道:“陛下知道吗?”
“现在不知道。”
所以需要那封信。
于渺顿时心中落下重任:“我一定会帮大人送达信。”
“不用太早。”沈之屿提醒说,“掐好时间即可。”
因为这封信的内容,自送出去的那一刻起,既会是元彻的定海神针,帮助他面对突发情况,也说明变故已起,自己也陷入了危险。
依照元彻的脾气,他会在提前知道沈之屿会有危险的情况下,允许这个危险发生吗?
棋盘博弈,每一步子都要下准,不能提前,也不能落后。
于渺见沈之屿心中有数,便不再多言,点头离开。
就在这时,一旁的兀颜却忽然撩起衣摆,“扑通”一声双膝跪下。
“?”
沈之屿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刚想问,只听兀颜道:“恳请大人不要赶属下走!”
沈之屿的话戛然而止。
“还请大人不要赶走属下!”兀颜猛地低头一磕,额头撞在地上,听着就疼,“大人让于姑娘送信,实则也是将她送了出去,属下上过大人一次当,不会再上第二次!”
沈之屿:“……”
不过作为一只骗惯人的狐狸,沈之屿丝毫没有被揭穿后的尴尬,面不改色道:“你想如何?”
“大人运筹帷幄,哪怕孤身一人也可以将四大家搅合得天翻地覆,这一点属下知道,也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兀颜没有抬头,“可大人也该为自己的安危考虑考虑,您不怕,可是……”
沈之屿的声音冷道极点:“可是什么?”
“可是陛下他怕!”
沈之屿猛地一顿。
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没反应过来这“陛下”二字指的是谁。
“属下是陛下指给大人的亲卫,如果大人出了什么事,就是属下的失职,不用陛下处置,属下一定会自行了断!”
沈之屿:“你威胁我?”
“属下……属下……”
兀颜“属”了半天,没“属”出个名堂,他不知道该怎么和沈之屿解释,这是威胁吗?或许是吧,但这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如果丞相大人要生气,自己就让他踹两脚,反正自己皮糙肉厚,踹不出任何毛病。
他只是一介小兵,不懂什么权谋纵横之术,他只知道保护好了丞相大人,才能保护好陛下,继而保护好整个鬼戎军……当日丞相大人在朝堂上“刺杀”陛下后,陛下那几日里的失魂落魄他看在眼里,自从来到鬼戎军中,他从未看过陛下露出那副模样,这还是第一次。
小亭子坐北朝南,边角上挂着一层薄纱,被风吹动的时候刚好能遮盖住沈之屿的面容,将他整个人衬得迷离起来。
兀颜闭着眼低头,冷汗在鬓边缓缓渗出。
想象中的打骂却没有到来。
“……大人?”兀颜抬起头,有些疑惑。
兀颜不知是不是自己把人给气极了,沈之屿看上去很平静,平静得有一些可怕,感觉像是有什么撑住了他的脊背,才让他没有倒下去,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启齿:“你可知,为什么我一直不敢站在你们和陛下的身边?”
“请大人赐教。”
“因为我是中原人,除此之外,我还头顶着‘丞相’两个字,李氏衰弱,唯一的遗孤也在我的名下,所有想要对付陛下的人都会选择站在我的后面,我可以借此帮助陛下拔掉所有的钉子。”沈之屿的声音永远理智,平缓得当,不会让别人发现半丝情绪,“但我若倒戈去了陛下那里,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兀颜有些不知所措:“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想要反抗陛下的人群龙无首,京城的帮派不再是陛下和我,而是杂乱无章,意味着藩王可以明晃晃大批举兵入京,讨伐陛下。”
兀颜瞪大眼睛,稍后,缓缓说道:“可是……可是陛下不一定会输。”他试图安慰沈之屿,“陛下很厉害的,我从小就以他为榜样,大人不用担心这件事。”
沈之屿却摇了摇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再厉害也是人,遇见危险,不能次次都战无不胜,就像这一次的瘟疫,万一四大家成功了你们该怎么办?”
兀颜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有些惭愧。
“藩王大批起兵后,就算陛下胜了,那也仅仅只是胜了战场。”沈之屿把兀颜扶起来,拍了拍他跪下时在沾在衣服上的灰,“毕竟陛下现在还没能完全得到百姓的认可,迄今为止,他的皇位都是抢来,一旦全面开战,生灵涂炭,本就心中有怨怼的民心怎么办?”
赢了藩王,得到的也只是一个零散衰微的破烂山河,有什么用呢?
“你们从北境下来,占据中原,想必也是有原因,中原的皇位对陛下来讲一定十分重要。”沈之屿不紧不慢地做最后的补充。
此话一出,兀颜脑袋几乎“嗡”地一声,霎时全白了,没想到沈之屿还猜到了这一层!
点到为止即可,沈之屿笑了笑,收手与兀颜擦肩而过。
兀颜心里咚咚咚直跳。
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快说点什么,快说点什么!一个声音忽然在内心疯狂喊道。
“快帮朕留下他!!!”
“大人!”兀颜几乎是带着哭腔地跑了过去,重新跪在沈之屿的面前,“大人,您……”
可他实在是嘴太笨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沈之屿刚刚的话已经回答了他的一切问题,情急之下,赶在沈之屿侧身绕过他之前,兀颜几乎是没经思考,脱口就道:“您甘心吗!?”
“让开!”沈之屿终于带上了怒意。
“属下不让!”闸口一开,洪水倾泄,很多东西就再也绷不住,全部一起掉了出来,没有逻辑,也没有规律,“您……您甘心吗,您舍得陛下吗,您就不想看看……看看大楚在陛下的手中,会是什么模样吗?您真的不想吗?”
沈之屿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心想不愧是元彻带出来的亲兵,都是一样的混帐东西!
他怎么会不想?
但想有用吗?他想的事情多了去了!
他想撂挑子走人,他想给四大家家主一人一脚踹在脸上,他想一刀杀了李亥,给自己上一世报仇,他还想……
还想和元彻一起……
他很想元彻一起……
他为什么叫沈之屿呢?他不叫沈之屿好不好?
喉头涌起了一股血腥,沈之屿赶紧抬手捂住嘴,将血腥吞回肚子,兀颜一直跪在地上,没有发现沈之屿的异样,只觉得一阵风从身边带过。
丞相大人有心,但被他自己藏了起来。
兀颜终于忍不住,泪水滚滚而出,知道自己没能阻止沈之屿。
与此同时,皇城。
一群寒门新贵刚整理好新法的文书,感觉脊椎都要断在这里了,他们忙活了一下午,天色已是深夜,牛以庸伸了个懒腰,看着还俯首在龙案上的陛下,不太好意思先走。
“弄好了就回去,没这么多规矩。”元彻头也不抬地道。
新法虽然主在辨别出朝中中间派究竟是想站在四大家的阵营还是元彻这边,但左右现在元彻没什么别的事,每天除了溜溜狼练练兵,便沉下心来好好打点这一法令,为以后作准备。
以后。
这一世不同于上一世,他和沈之屿没有再因李亥而纠葛,只要徐徐图之,他们肯定还会有很多的以后,他可以每年都抽出一个月来,陪沈之屿游遍四海,下江南,行西域,吃一吃每个地方的特色小吃,甚至还可以去北境玩。
每次一想到这些,元彻都会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同时瞬间干劲儿大起,觉得这些如山的文书不过如此。
牛以庸知道元彻的脾气,说什么就是什么,和李氏那群表里不一的人不一样,既然陛下开了金口。他也就不客气了。
众人起身告退。
皇城自古以来有两个面孔,白天巍峨庄重,到了夜里,特别是一些偏僻的小道,四下望去就会让人觉得阴森可怖,流传了几百年的冤屈荒诞全在这时候钻出来吓唬人。
牛以庸紧了紧衣服,埋头往前走。
忽然,他听见一些低语声。
牛以庸最先被吓得一个激灵,可没过多久,又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元彻上位后,后宫嫔妃一律没有,连宫娥和内侍都放回去了一大半,会在深夜里说话的,除了鬼戎兵,那就只剩下贼了。
牛以庸四下扫了一圈,抓起一根树枝,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准备一探究竟。
谁知只是一些刚分开不久的同僚。
“……”牛以庸虚惊一场,拍着心口道:“吓死个人,你们在干嘛?”
离他最近的那位莫安“嘿嘿”一声,故作不好意思。
牛以庸:“?”
莫安挠了挠烧红的脸:“回大人,我们……嘿嘿,我们商议待会儿去九鸢楼玩。”
牛以庸:“……你下流。”
不过这毕竟是别人自己的事情,牛以庸自己要守身如玉抄佛念经,没理由要求别人跟着一起,提醒他们不要耽搁正事后,摆摆手走了。
莫安忙道不会,拱手送目送牛以庸离开。
可就在转身的那一刻,憨笑的表情消失不见,莫安神色蓦地一沉,对身后的人说道:“先撤,这件事不要心急,容后再议,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
今年的春天是大楚开国以来最没有春味的一年,除了天气回暖,就剩下一些枝头零碎的花还在开放。
没有嬉皮笑脸追逐打闹的顽童,更没有妇人在吃饭的时间点出门吆喝自家孩子滚回家吃饭。
家家门户紧闭,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而京城,就像是一块案板上的肥肉。
内忧外患,无数的暗流势力长途跋涉,在此汇聚,经过几十日的酝酿,再也承受不住,争先恐后地爆发了。
首先炸开的是皇城。
三日后。
五日一次的大朝会刚结束,朝臣们还没散去,一干寒门新贵就跪在了宫禁门外,拦住了众人,要状告一件天大的事情。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瞬间在皇城内炸开了锅。
“再说一遍,他要告谁?!”宫内,元彻勃然大怒,一把掀翻了龙案,上面的文书哗啦掉了一地,两侧的鬼戎军齐齐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