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彻飞速浏览了一下,心里感叹这哪儿是仓促,寥寥几笔就彻底颠倒黑白,让李氏变成了大楚败落的主要原因,说他们自私自利,德不配位,天地可诛,而自己则一跃成为大楚的救世主,将天下百姓拯救于水火,至于江山易姓,这不是谋朝篡位,更不是外敌入侵,而是顺应时局、受命于天。
真是……太厉害了。
“重写。”元彻却狠心将诏书扔回盒子里,口是心非道,“朕不喜欢这一封。”
“不喜欢也没法,没多的了。”沈之屿道。
“怎么没法?”元彻双手负立,冷声道,“今日开始,不许出去,反正你没别的事,也不方便在外面露面,就在这里写诏书,写到朕满意为止。”
沈之屿苦笑:“那也拿得动笔才行。”
“……什么?”
沈之屿抬起手,衣袖顺着胳膊往里滑,露出一节手臂本该白皙的皮肤出现大大小小几块红疹,和寻常的红疹不一样,中心处像是被刀割一般,正在慢慢溃烂。
元彻呼吸一滞。
又严重了。
丞相大人本就身子不好,若普通人能撑十来日,他就只有七八日的时间。
“方才子远乱蹭的时候发现的,”沈之屿只让元彻看了一眼,便飞快用衣服重新盖住,“所以收好吧,没多的了……你做什么!”
元彻二话不说,上前将诏书撕了个粉碎,挥手一扬。
纸屑满天飞舞,散落在地上,肩头,发梢,像是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雨,砸得人千疮百孔,没法再拼凑起来。
“你疯了吗!?”沈之屿眼睁睁地看着诏书毁于一旦,巨大的情绪波动下,眼角竟然落出一滴鲜红色的血,顺着脸颊滑落,和朱砂痣呼应。
沈之屿想要护住剩下的诏书,却被元彻一把扣住手腕,让他的掌心贴在自己胸口:“疯了?是,朕早疯了,自朕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疯了!”
他一个鸠占鹊巢的皇帝,喜欢上了前朝的丞相,本该和他做对的敌人,他不疯谁疯?
他想要江山,还想要丞相,他不疯谁疯?
心跳强劲有力,跳动的节奏甚至通过手臂,影响到了沈之屿的心脏。
“你一时的冲动有想过今后吗!?”沈之屿像是被烫到了,想要抽出手,却抽不出来,难得一次高声道,“届时万事俱备,只差这一封诏书,你去哪儿求?牛以庸只能帮你处理一些朝事,他没写过也写不来诏书,让其他朝臣来写,万一留下漏洞,那是一个永远无法填补的隐患!”
眼角的血更多了。
“没有这封诏书,朕照样可以坐稳江山,照样可以消灭异己!”元彻盯着他的眼睛,“谁稀罕这玩意儿?朕向来不屑于这些东西!”
怒吼缭绕,震得沈之屿耳朵泛鸣。
陛下在竭尽全力地抓住自己的光。
一阵沉默。
稍后,沈之屿启齿道:“陛下,你就不能……成熟一些吗?”
“大人,你很理智,很聪明,但这不是对的。”元彻恨不得将他的每一根睫毛都记下来,“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理智固然重要,但遇见忽然发生的情况,没时间给你思考,更没时间给你选择利弊,只能凭着你的直觉,这直觉没法决定你的正确与否,但他能决定你能坚持到哪一步、杀多少敌人!”
沈之屿冷笑一声:“那陛下的直觉是什么?”
“朕的直觉是朕可以没有诏书,可以没有正统,但不能没有你!”
无论是私心还是别的,沈之屿都很重要。
沈之屿:“你简直……”
“简直”后面的话一时间没能说出来,下一刻,沈之屿反去拧住元彻的领口,将人抵在书架上,书架被推得一阵晃动,书卷哗啦啦地落了一地,沈之屿没管,他的手在抖,聚在下颌的血落地上,砸出朵朵鲜红的花,嘶声补充道:“愚蠢至极。”
元彻没吭声,仿佛默认了这句话,甚至闭上了眼你说我蠢说我笨都没关系,随便骂,打也行,反正我就是这样,不改了,也不改。
可这一句好像将沈之屿所有的力气用尽了,他没有再多做什么,片刻之后,缓缓松开手:“好,既然陛下是位有主意的,那臣就不多言了。”然后转过身,抬腿离开。
元彻感受到风流拂过,立刻睁眼追上去。
沈之屿没看见他似的,往自己内屋的方向走。
元彻一直和他保持着三步的距离,沈之屿脚步一停,元彻就直接撞上去,将沈之屿撞得往前踉跄一步,却在人摔倒之前猛地捞回来,从后抱住。
“大人,这次听朕的好不好。”元彻道,“求你了,就这一次,以后任何事情朕都绝无二言。”
“松开。”
“你同意朕就松开”
“我不会同意。”
“那朕就一直不松开。”
“你……”沈之屿忽然发现这四句话就跟小孩吵架似的,幼稚得很,气极反笑,“滚。”
“滚的话需要松开,也就是说你答应了?”
沈之屿干脆给了他一拳。
元彻是可以躲的,但他没躲,还故意顺着沈之屿的力道倒下,笑道:“谢大人。”
沈之屿:“……”
“你就在这里,不要乱跑,也别出去,外面人多眼杂,朕现在回,不,滚去想办法!不会让你难受太久的!”元彻翻身起来,转眼就不见踪迹,
沈之屿深深地看着元彻的背影,直至陛下彻底消失在相府。
还能怎么办呢?
自家的陛下主意那么大,还坚持不懈,虽然地方不对,但总比遇见事就哭天喊地质问怎么办的强,更何况,诏书已经毁了,这不是赌气或者甩脸色就能恢复的。
沈之屿面朝着元彻离开的方向微微出神,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无奈的苦笑传出。
.
元彻前脚回到皇城,后脚立马禀开众人,单独召见了卓陀。
卓陀刚进门,就听见殿上元彻给了一个字:“说。”
卓陀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回陛下,今日京城没有新出现的毒人,想必被传染的百姓就是这些了,大概占据四成左右。”
四成,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数字,黄巾贼乱本就让京城百姓死了大半,若真让疫病再带走四成人的性命,那京城可真就空有其表了。
元彻带沈之屿回城的时候就被一五一十地禀报了城内的情况,从瘟疫是如何爆发到毒人和普通百姓分开看管,当时沈之屿晕了过去,没听见,元彻索性就将这件事瞒下来,不允许任何人在沈之屿面前提起他的丞相大人已经够累了,经不起多的折腾。
“继续。”
“属下已经可以让毒人们不再随意攻击人,但是这药……不是解药,若服用达到一定的量,它会让人陷入昏睡,长眠不醒,虽不会身死,但看上去与死亡无二。”
卓陀自知没有完成元彻交代的任务,说完便猛地跪下,听候发落。
殿上没有任何回应,卓陀冷汗滑到了脸侧,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就在他以为自己难逃大难的时候,元彻道:“去把兀颜叫来。”
兀颜走进,单膝跪地。
元彻:“齐王人呢?还没找到?”
兀颜机灵得很,一看就明白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他正色禀道:“找到了,就在城西胡同口里,属下们还查清了他身边只有一位略通武艺的谋臣,没有其他护卫。”
“就一个人?”
“是的,齐王好像还受了伤,具体原因属下们没有探到,属下立即……”
元彻抬手止住了后话:“没有就没有,不要浪费时间,去盯着他,别让他跑了。”
“是!”
“耶律录人呢?一中午没见他了,跑哪儿去了?”
“耶律将军被丞相大人喊走了啊,应该是有什么事情,现在估计在丞相府的。”兀颜道,“需要属下将将军叫回来吗?”
“去了丞相府?”元彻眼珠一转,不知想到了什么,稍后,扑哧一声笑出来,“算了,多半是在受审问,去把师父叫来。”
兀颜“啊?”了一声,没明白其中的意思,只是照着元彻的话去办事。
.
耶律录刚将温子远送到家,还没来得及去军中点卯就被喊了回来,他站在丞相府面前,先缓了片刻做好心理准备,再抬手敲门。
“咚咚咚”
魏喜打开门,将耶律录引进去。
这还是耶律录第一次孤身来丞相府,温府没有相府大,但两者布置很像,都雅致得刚刚好。
沈之屿换了身衣服,坐在亭子里,面前放着一局残棋,见他来了,笑道:“坐吧,会下棋吗?”
作者有话说:
留言读者已全发红包,注意查收~
感谢在2022-05-17 23:53:23~2022-05-19 23:54: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连环 第十
见家长,主要在聊弟弟
温子远没事可做, 回家之后便继续捣鼓他的长命锁,耶律录砸钱找人做了十余个铃铛,够他安安分分地选上一阵了。
温子远将自己缺了一处的长命锁小心翼翼取下, 放在手心,盒子里有七八个铃铛被挪去了一侧, 那是不要的, 另外五个放在跟前。
一个时辰后, 跟前的铃铛还剩下两个。
温子远捧着盒子和长命锁, 起身去到院子里,想要征求一下其他人的意见,这时, 他猛然发觉府邸里太安静了,走了好久都见不着人, 只有小瀑布哗哗的水流声。
好奇怪。
绕过厨房, 又走上半响,终于看见一位婢女站在树下。
大概是距离太远, 当下的日头又太大,婢女的面容被树荫遮挡着,瞧不清晰。
温子远小跑走近,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水流声忽然变得好大,大到覆盖了一切外界的声音, 他像是沉入了水里,童年时期不好的记忆涌了上来。
隔着波光凌凌的水面,好多人站在岸上, 看着他挣扎, 直到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 为首那位才扬了扬下巴,一只手破开水面,把他拉了起来。
“看到了吗,这次本王将你救上来了,是本王让人救的!”
“以后都不许生气了。”
“你到底还有哪些地方不满意?嗯?快说,本王补偿你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