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是位疯美人 第93章

  对当时来讲,这定然是好的,因为那时候的人们刚从分散的疆域治理中走出,才有了“天下一国合为一体”的集体概念,对于亲疏血脉,极为尊重和看中,借此来治理,无可厚非。

  可如今几百年过去,集体概念逐日模糊,权利欲望逐步加深,一度越过血脉,致使皇族互相厮杀,世家联姻排外已经有过之无不及了。

  “大楚的朝官,从生下来那一刻起,书经策论之中教育他们的便是父亲的位子就是自己的,自己的位子则是子孙的,骤然被人夺去,换做谁都不会服气。”

  “所以陛下,你处理了一个四大家,仅仅是处理了‘杨于陆王’四大家而已,只要这想法还存在,等这一风波平息,让他们得到暗中蓄力的机会,十年,二十年之后,还会有下一个四大家出现,你甚至没法确保,如今扶持的寒门子弟经朝堂熏陶后,会不会也失其本性,跟着成为世家之首。”

  沈之屿的声音说到后面有些哑,元彻起身去倒了杯温茶递给他,沈之屿接过,小抿一口润了润嗓子,看着自己在杯中倒映出来的面孔,嗟叹道,“人,攀附权贵,趋利避害,是本性。”

  谁都不能免俗,他也一样,他也曾无数次想过将这破烂摊子一丢,带着元彻和子远,以及一些银子山高水长去。

  至于为何他没这么做,并非什么胸中大智使然,只是因为心里清楚,安居一隅仅是片刻的眼前清净,掩耳盗铃罢了。

  元彻不由得挺直了脊背。

  他听懂了,他现在所做的事情,是表,没能触及至核心,就像果子发霉后只将那发霉的一块剜了去,填上新的果肉,并没有弄清楚果子究竟为何会发霉。

  “咳咳咳……”

  咳嗽声打断了思绪,元彻连忙回过神,拿回沈之屿手上的茶杯,轻轻地帮他拍背。

  “无碍。”沈之屿道,“呛着而已。”

  元彻有些担忧:“你昨天才醒,别太拼了,这些东西又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处理好的。”

  沈之屿摇摇头:“一些动脑的事,又不用动手,能累到哪儿去。”

  “话不能这么说,”元彻正色,“朕虽然不算精通此道,但也知道朝堂就是没有硝烟的战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一不小心就栽了。”

  沈之屿听他这么说,抬头,看着他,没立马接话。

  元彻被盯得有些心神荡漾。

  稍后,一只手就落在他头顶摸了摸:“嗯,不错,以后要常记着今日说的话,别动不动就莽撞行事。”

  陛下金贵的脑袋顶翘起一小缕卷发,看着呆呆的。

  丞相大人收回手:“清楚了病症,当下就得对症下药,听闻陛下今早已将四大家下旨斩首示众,那么接下来臣就帮陛下深挖出毒瘤去传牛以庸来。”

  站在殿外的鬼戎亲卫领命,闪身而出。

  元彻正对着铜镜塞回头发,又听沈之屿道:“别干坐着,看一看臣是怎么处理的,以后得您自己来。”

  元彻对自己这缕摁下去又翘起来的头发很是不爽,正较着劲儿,随口回道:“啊?不能大人和朕一起吗?”

  “不行。”

  元彻一愣,发现了这句话中的微怒,立马老实。

  沈之屿看着他又翘回去的头发,在心里叹了口气,抬手替他整理了:“乖,要听话。”

  头发和他主人一个德行,沈之屿一出马就不乱蹦€€了,元彻:“好。”

  亲卫动作飞速,不一会儿人就将人带回,牛以庸按规矩叩拜之后,接到了鬼戎亲卫递来的折子,打开一看,上面写满了弹劾他的话语。

  沈之屿没急着发话,看样子是要将这个开头推给他。

  牛以庸心里飞速盘旋着,心知第一句话至关重要,怎么说直接决定自己的立场和后续发展,他这位置还没蹲满两个时辰,沈之屿定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既然不是兴师问罪,那就别的事。

  别的事……沈之屿在这个节骨眼找他能有什么事?之前发生过哪些事能连系上这件事?

  牛以庸灵光一闪,拱手道:“下官定不负大人所托。”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领了命再说。

  沈之屿一笑这人油滑得很:“还记得去年温府里我问你的话吗?”

  牛以庸当然记得,那晚多亏了他好好回味了那些问题,才有了今日。

  “下官记得。”

  “不止是要你记得字句。”沈之屿道,“我为什么会问那些,为什么满意你的回答,以及给你留了哪些漏洞让你发现是我在幕后,知道吗?”

  牛以庸点头,一一简略答了。

  沈之屿还算满意他的回答:“那好,现下百废待兴,你刚入朝堂,短期内不宜有大动作,当下不需要你做别的,以这些想法为主要核心,拟一本册子出来,你若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也可一并加进去,半月之内完成雏形,送来我府上。”

  选官制的变革!

  这册子一旦完工,那就是横在官吏上任的关键,一问一答之间尽显人心和实力,甚至能代替以往子承父业。

  其中最可怕也最关键的是,从今往后,谁上任谁下任,并不是人和权说了算,而是白纸黑字,被空降冒名顶替者伸冤也方便许多,彻底改从古至今的理念,扼杀了拉帮结派。

  不说十成十地塞选出良吏,至少那些胸无半点墨水和纨绔之辈会被拦在外面。

  牛以庸心里当然是高兴的,这证明以他为代表的寒门子弟能出现在朝堂上,并不是一种时运国乱后出现的政治变态(注2),而是一个开始。

  可……自古以来,变法者不会有好下场,变法能成功的也寥寥无几。

  商君强秦,结局却车裂惨死,介甫三次拜相罢相,最后孤身离去,牛以庸难免有些忧心:“大人,这事儿下官本不该参言,可事关甚广,下官斗胆,这会不会太直接了些,引起朝堂动荡。”

  “你的问题合理,思虑也很对。”沈之屿听他这样问,就知道他是对此事上心了,先夸奖了一番,继而道,“但册子并非一朝一夕便能落实,落实后,从京城至地方,道道下去会面临多少关卡,能不能到位,这都是问题 ,没能想的那么容易。”

  既然沈之屿这样说,牛以庸也放下心来,起身告退。

  鬼戎兵亲自护送牛以庸回了家,时间紧迫,他辞了朋友的恭贺宴,转身投进书房,取出宣纸平摊在案台上,回想着当日对话,毛笔刚浸上墨,还没落下第一笔,下一刻,毛笔骤然落下。

  墨水在纸张胡乱晕染开。

  不对。

  牛以庸后背骤然发麻。

  前朝的大树几乎已经尽数倒塌,剩下一些小鱼小虾不足为惧,如今陛下如日中天,正将民心一点一点地往自己手心中拽,兵力也一如既往的势不可挡,差的只是一个更加适合的朝政体制,以防再走上李氏老路。

  这样的情况下,想要颁布一道法令,会很困难吗?还怕不能落到实处吗?

  从一开始,沈之屿的话就在骗人!

  什么选官制,像这种徐徐图之的东西,沈之屿会用,但绝不是他最锋利的武器,沈之屿这种人,毒和狠才是本质!

  他想用选官制为表,来掩盖心中更大的谋略!

  “来人!给本官套车,快!”

  牛以庸回过神来,拔腿就往外跑,小厮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连忙去准备,路上还摔了一跤,半柱香不到,牛以庸已经坐上了马车。

  车夫刚端上饭就被喊了过来,嘴边还沾着米粒,擦着汗询问:“大人去哪儿呀?”

  牛以庸:“去皇……”

  车夫没听见后面几个字:“什么?”

  牛以庸没敢把“城”字讲出来,顿了须臾,在车夫的疑惑下,撩开车帘,走了下去。

  “没事,你们回吧。”他摆摆手。

  车夫和小厮面面相觑,但不好多说,只能把牵出来的马车又重新牵回去。

  沈之屿如今身份敏感,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进皇城,为什么今日偏偏要在皇城议政殿内,当着陛下的面对他说这些话?单纯只是想做此事,何不把他叫去丞相府?

  沈之屿话里有话。

  这分明是在警告他,无论猜到了什么,都把嘴闭紧了,好好办好交代给他的事情,不要做多余的。

  牛以庸回过神来时,已经坐回了书房的椅子上,他换了一张纸,重新拿起笔,

  一炷香之后。

  牛以庸抱着脑袋,一个字也写不下去,书房内全是揉成球扔掉的纸,墨香四溢的书房里,自言自语道:“沈相,你算得陛下好狠啊……”

  .

  而陛下丝毫没察觉出猫腻,还笑嘻嘻地跑过去给丞相大人捏肩膀:“朕的大人真厉害,这样一来算是永绝后患了。”

  沈之屿笑道:“这就满足了?”

  “还有别的?”

  沈之屿放松身体任陛下伺候了会儿,然后起身去一旁的书架上取下一物。

  一副大楚的地貌图。

  绘制于七年前先帝登基时,除了道路之外,还有各藩王的势力范围,可以明显的看出,礼国的地势最好,处于两河流域交界处,背后靠海,还能在沿海一带贸易通商,齐国则是最大,占据了大半个东方,剩下的藩国,要么所处之地贫瘠,要么国土面积还不如京城大。

  沈之屿:“笔。”

  元彻不明所以,从龙案上随便抓了一支递过去。

  沈之屿接过手,一看竟然是朱砂御笔,心道可真是没规矩,但还是将就着用了:“看好。”

  那一场地动之后,鬼戎兵没能挖出齐王的尸体,齐国那边派探子打听过,一直没有回去,无论齐王本人是生是死,如今齐国没了王爷,在沈之屿眼里,齐国就得“死”。

  他才不是什么正义慷慨之士,趁人之危这种事不做白不做。

  沈之屿从最西方的京城开始,连出一条平滑的线,正好贯穿京城礼国齐国,不仅如此,此线还将大楚分为了南北两地。

  “陛下在京城这一仗打得极为漂亮,名声定然已经远扬,算是达到了臣之前所想震慑的效果。”沈之屿道,“接下来就以京城危难齐王非但不拱卫,还擅自离藩为由,大做文章,摘了他的王爵吧。”

  齐王用李亥挑衅元彻,这种看似以礼制为表皮实则耍流氓要挟人的做法,沈之屿直接反手给他玩了回去,让他知道什么叫作茧自缚。

  还不用废一兵一卒,叫想要随齐王站队的人有苦说不出。

  谁叫他自己离藩的呢,又不是元彻逼他离的。

  元彻看着这条线,总觉得背后藏着什么奥义,沈之屿不会平白无故乱划线。

  沈之屿提示道:“南北之地分开看,各有何特色?”

  元彻答道:“南方之地多富饶,可地势原因,大多以经商为主,发达的也只有银子,养出来的兵不堪一击。”

  沈之屿点头:“北方呢?”

  元彻:“北方夹在北境和中原之间,与北境隔着一座塔铁萨山脉,北境人爱饲养狼群,以狼为坐骑,再加上对严寒高山天生的耐力,较容易跨过此山脉,而中原人想要跨过,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北方诸国常受北境部族的侵扰掠夺,北方人虽比南方人善战,但仅有的物资让他们自保已是勉强……”

  元彻猛地抬头!

  这一条线,让有钱有粮的拿不出兵,有兵的没有钱粮,从根源上断了中原李氏藩王的联盟的可能,继而李亥也失去了作用,更杜绝了出现其他人效仿齐王!

  沈之屿将图和笔还回元彻手中:“齐国一收回,接下来的时间,陛下可能会收到许多藩王的投诚,其中可能会有观望时局之辈,可能会有真心实意之辈,但无论是什么目的,他们的结局都会一样。”

  元彻接道:“削藩?”

  “没错。”

  “只要听话懂事,他们可以有一个还算安逸平顺的后半生,但一定不能留王爵,更不能留玉牒。”沈之屿道,“您是新帝,等事情忙完后,大楚的国号都得改,真正的改朝换代,除了换个人坐龙椅,还有一场刨根问底的变革,留着前朝皇族算什么?”

  第一步是摒弃掉血脉之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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