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赌我夫人给我绣的这个锦囊!她的绣工在我们那里可是千金难求!”
“我赌这顿饭钱!”
“我赌这枚玉佩!”
“……”
三个时辰后,楼外天色渐暗,前来观看寒门与世族辩论的人群已经散去,十五位老儒个个累得连灌三大盏茶,唯有沈之屿无动于衷,手中折扇轻收,大有你们随意继续,我定然奉陪到底的意思。
“痛快!”周老鼓掌道,“三十年过去,这为首的位置还是得沈家来坐啊!小沈有什么要去尽管提!今日对词痛快淋漓,让老夫们给你当驴骑都行!”
沈之屿让魏喜悄悄去将这顿饭钱给了,以免赌饭钱那位输得裤衩不剩,后道:“那晚辈就不客气了。”
“诶!千万不要客气!”
“当今世道正在变革,晚辈不才,希望借前辈们的名讳,广发文章,顺应时局。”
众人隐隐约约感到有些不对劲。
周老走上前:“孩子,你的意思是?”
“摒弃前朝思想。”沈之屿放在膝上的双手紧握,一字一句道,“书写新的学说。”
作者有话说:
注: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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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坚臂 第十四
(小修)我不需要人救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好比一个人忽然闯入你家大门, 告诉你,从今日开始,我要把你日常生活起居所熟悉的一切全部扔掉, 换上他物,不管你喜不喜欢, 认不认可。
此言一出, 四下哗然,
武侠话本中, 各类英雄豪杰总有一个相同的梦,望有朝一日能开宗立派,成就属于自己的武学听着是好听, 但若落到实处,首先要面临的困难便是打破自己的局限和内心, 再面临世人的阻碍。
周老愣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老得听不清话了, 可观察沈之屿的神色,知其不是在开玩笑。
雅间内,方才还活跃的氛围忽然严肃起来。
潭老是这群人中最直言快语的:“小子,这才是你最终的目的吧。”
沈之屿淡笑一声, 正欲开口,突然感觉腹部一阵绞痛, 弓身咳嗽起来。
魏喜立马迎上去,帮沈之屿轻轻拍着背,同时瞪了潭老一眼。
潭老也有些惊愕, 疑惑这年轻人怎比他们一群老骨头还要脆?
夏季里衣裳薄, 魏喜感觉自家大人的背上被汗浸透了, 抬头去看脸色,那看似运筹帷幄的面上竟然惨白无比想来也是,对诗对到后面,这十五位老儒见敌不过沈之屿,早就忘了什么转动筷子来定人选,一窝蜂地抱成一团,以多对一,而沈之屿为了让他们心服口服,即使看出来了也没法说什么,一环接着一环,连口喝水的功夫都没。
沈之屿咳嗽非但没停,还更加剧烈,隐隐约约还有些红色出现在他的指缝间,魏喜急得顿时眼睛红了,骂道:“你们骗人!明明说什么都可以的,玩不起就别玩!”
有鬼戎兵在沈之屿刚开始咳嗽就去叫医官,他们用着轻功来去迅速,不一会儿就把卓陀提了过来。
老儒们被骂得有些羞愧,看着他们像自家似的随便再开了间雅间,卓陀带着两位药童进去准备,魏喜想扶着沈之屿起身,奈何个子太小了,沈之屿这病来如山倒,根本不敢让他自己使劲,最后劳烦了一位鬼戎兵弯腰将他抱去隔壁。
剩下老儒们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你们发现没,”好一阵后,其中一人才开口打破寂静,“这孩子身边的侍卫,好像全是北境人,包括医官。”
“还有那小厮,他那跋扈样肯定是被主子宠出来的,若不是出过什么大事,府宅院里头,谁又能挖走他一只眼睛?”
“诸位不觉得奇怪吗?这里可是京城,天子脚下,他一位前朝丞相,竟敢这样明面出现在此等酒楼中,还……百无禁忌,据说实权在握的藩王都对新帝避之不及。”
“我记得这楼在四大家覆灭后,归去了皇帝手中。”
潭老沉思着,见一旁周老一字不发,拿着拐棍敲了他一下:“老周!在想什么,为何不说话?”
换做以往,周老一定给他敲回去,但此次他无心玩闹,一脸严肃道:“在座都是几十年的老狐狸,既然已经心有猜测,何必假意讨论,互相试探?”
众老儒:“……”
.
隔壁,卓陀落下最后一针,沈之屿的咳嗽也终于被止住,他半躺在塌上,白色衣袍前襟被染得嫣红。
卓陀收好剩余银针,待一炷香之后再替沈之屿取针。
“去围住他们。”沈之屿的声音略显疲惫,但语气十分有力,“任何人都不得离开。”
两位鬼戎兵领命出去。
不一会儿,魏喜就端来一碗粥和找来一套干净的衣服,沈之屿看了一眼那粥,扭过头:“没胃口,去泡些茶。”
“大人。”卓陀道,“不能把茶水当饭吃啊。”
沈之屿这次吐血的原因很简单,长时间地不按时吃饭,外加过度劳累,小病不断,胃里已经千疮百孔了。
“大人,吃点吧,就一点,很好吃的,我叫人放了很多虾仁进去。”魏喜用勺子盛了些许,递去沈之屿嘴边。
许是被魏喜这眼泪汪汪的模样触动了,沈之屿最终还是张嘴吃了一点,魏喜一喜,再盛一勺,慢慢地喂因正在扎针不能动弹的丞相大人吃晚饭。
吃了半碗,沈之屿实在是吃不下了,卓陀也道垫个肚子就行,当下吃太多反而不好,魏喜这才罢休。
还有一小会儿才能拔针,沈之屿靠着床头休息,看着鬼戎兵进进出出忙里忙外,忽然问道:“陛下近来有信吗?”
一位鬼戎兵听闻,单膝跪地:“回大人,目前没有,是否需要给陛下写信问问?”
沈之屿摇头:“不必。”
元彻的性格他再清楚不过,只要能得空,信肯定会一封接着一封来,当初在礼国仅隔着一城便要叫兀颜带信,如今这么久了都没消息,定是手边没有纸笔和没空看来陛下已经和吴小顺汇合,并明白自己的暗示了。
还挺机灵,沈之屿想到元彻,好像人也没那么难受了 。
一炷香烧尽,卓陀上前取下银针,叮嘱魏喜今后丞相大人的吃食注意,沈之屿换上干净衣服,回到老儒们所在的雅间。
白袍的袖口和领边皆绣着葱郁青竹,但那本人的身形更加挺拔,缓缓走进时,老儒们噤若寒蝉,悄悄地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晚辈失态。”沈之屿将他们的举动看在眼里,心中已明,坐回位置上,“学说一事,前辈们考虑得如何了?”
周老上前一步,见沈之屿鬓边的头发还湿着,那是方才流的汗。
“孩子,”他于心不忍,还是用了亲昵的称呼,“老夫想要知道,你为何要另立新学?当今学说是经过千百年的积淀酝酿而成,已经深深地刻在了百姓们的脑海中,贸然推翻,有悖常理,必遭反噬啊!”
周老年轻时便以沈父为目标,沈父为人温和谦卑,举止谈吐犹如温润玉石,分寸有度,却不想他儿子那看似与他相似的气质下,竟截然不同。
大胆,疯狂。
甚至堪称狂妄。
沈之屿拿回自己方才落在桌上的折扇,答:“正是因深刻脑海,才需纠正。”
“一派胡言!”潭老怒道,“乳臭未干的毛小子,别以为会吟诗作赋几句就自比圣贤了!你此话什么意思?你有何立证说当今学说该被淘汰?”
“立证众多,放眼望去皆是。”沈之屿道,“潭老,您若肯走出山水来看看,遍可知去年黄巾贼乱一路屠杀,街边寡母卖女,百姓易子而食,孩童啼哭不止等场景随处可闻;本该是富饶的礼国民心慵懒,不思进取,大片良田荒废生林;有藩王为了争夺皇位,搅乱风云,不惜引入瘟疫,以至几乎全城的人染上疫病。”
“哼!”潭老不听,“这是李氏愚昧,与学说无关!”
在这群老儒的心中,大楚之前的一切病态,只是因为当权者无能,倘若换上一位勤劳的帝王,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沈之屿冷笑:“李氏愚昧?好,那么请问,李氏的愚昧体现在何处?”
潭老:“自私自利,偷奸耍滑,弄权成瘾,以皇位为重,以民生为轻。”
沈之屿又问:“李氏子孙众多,为何人人都愚昧至此?”
此话一出,老儒们一时哑然。
沈之屿便自问自答:“因为他们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困高墙庙堂,耳濡目染的便是臣子的奉承捧杀,祖辈父辈争夺不休,只知从书本中谈论道义,从沙盘上妄议边疆,没机会亲自用双眼去看这天下,用双腿去踏遍江山。”
扭曲的生长环境,颠覆轻重的是非观念,造就了如今的李氏皇族。
“就算当下有一位有勇有谋、文韬武略懂具在李氏皇族,我敢断言,他也绝不会选择力挽狂澜,救苍生于水火,诸位前辈都是心如明镜之人,将这些刨根问底想一想,错的真的是李氏吗,他们会不会也是这当今世道的牺牲品?而将李氏困于其中的又是……咳咳咳……”
此番话带上了些许锋芒和力度,沈之屿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趁着这个间隙,有人出列揭穿道:“花言巧语!少拿李氏做文章,别以为我们看不出来,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就是想为新帝图谋!你早已和新帝勾结!沈家的儿子,你父亲入仕后的惨状历历在目,还不够警醒吗?你说你幼时无力抉择也就罢了,可如今明明有机会回头是岸,却依旧继续走上这条路!你糊涂啊!”
新帝已登基一年,却迟迟不拜新相,其原因民间猜测众多,有说是蛮夷人根本不懂中原官体,有说是没找到合适人选,甚至还有编排出红颜风尘事的,他们这些老东西偶尔也要插嘴一两句,抒发自见,但都莫衷一是,没有定论。
直到方才看见种种,他们明白了,是因为新帝已经有了丞相大人,无需另拜。
且这丞相大人,还是前朝丞相!沈家后辈!
想来也是,一位只知舞刀弄剑的蛮夷人入主京城,说得好听点是因为解除了黄巾叛乱,说难听点就是鸠占鹊巢,可新帝的名声在百姓中非但不坏,还日复一日地蒸蒸日上,这后面没有他人的手笔,谁会信?
这哪儿是传闻中的争锋相对?
分明是君相心甚合啊。
他们对当今新帝没有看法,既不赞成也不反对,不喜的是沈之屿明知前路坎坷,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投入朝堂,要用这天姿异禀的文人风骨去搅弄朝堂。
这是他们第二次感到可惜上一次是沈父他们道:“你父亲尚且说是为了你们家族,你呢,为了自己荣华富贵吗?你们家究竟是怎么回事!?”
“诸位前辈从见我到现在,口口声声都在提我父亲,可你们看清楚,我不是我父亲,他所信奉之物,非我所信奉之物,我更不会步上他的旧尘。”沈之屿缓过一口气,手用力摁着再次开始绞痛的腹部,“至于说我和新帝勾结,不错,新学需立的一大原因确实是在为陛下图谋。”
他们见沈之屿竟直白承认,毫不避讳,惊愕至极,大骂道:“黄口小儿!你比你父亲还要固执,简直无药可救!”
“无需任何人救。”沈之屿道,“我只求达到目的。”
那便是用新学一步一步地,送元彻一个全新的朝堂,革除旧弊,不让李氏之困局再将元彻也困其中。
老儒们目瞪口呆。
下一刻,门口传来巨响,原本守在门外鬼戎兵破门而入,包围了雅间。
沈之屿坐在鬼戎兵的拥簇中,声音微哑:“诸位前辈似乎不太愿意,抱歉,晚辈此次势在必行,冒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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