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兀颜奇道,“属下记得您喜欢吃辣子呀。”
“是要吃没错……”
话说一半,元彻不知想到了什么,后面的声音落了下去,继而柔声一笑。
他确实要吃,但沈之屿的忌口太多,辛辣便是其中之一,为了和丞相大人一起吃饭,他非但适应了清淡口味,有时甚至还要帮对方注意不能贪嘴,今天骤然看见这红彤彤的辣子,下意识问了一句。
旁人自然是不知道这些关起门来的私事的,元彻将剩下的馄饨两口三口刨进肚子里,抽来兀颜的手帕一抹嘴,将空碗丢还给他,并叮嘱记得帮自己给老奶奶说谢谢,随后在下属满眼疑问下饱腹离去。
太阳正在缓缓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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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日,京城。
老儒们已经被关九鸢楼整整一天两夜了,可鬼戎兵们除了不让他们离开,其他地方都伺候得特别好,每人单独一间房,要吃的给吃的,要喝的给喝的,山珍海味应有尽有,被破口大骂也不还嘴,更不会生气,跟个没脾气的柱子似的立着。
反倒搞得他们这些老头子有些不好意思。
在这期间,周老一直内心憋闷,总觉得沈之屿临走前的那句话除去无意间流露情绪之外,更多的是在向自己求救,希望自己可以帮忙劝劝这些老顽固。
潭老右手拿着九鸢楼刚煮好的鸡腿,左手猛拍走廊栏杆,站在二楼对楼下执勤的鬼戎兵开始今日的第三次大骂:“老子我告诉你们!别一天整这些有的没的,去给沈家那小子说,不可能!”然后吃一口,“别说他是丞相,哪怕他是玉帝都不可能要挟我给他办事……谁啊?”
潭老的骂得正起劲,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周老带着另十三位老儒站在他身后。
“干嘛?”
“老潭,你积点德,别骂了。”周老负手叹气,“进屋来,大伙儿有事商量。”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当年,这十五位聚在一起再加上一位沈父,多么叱咤风云的存在,天下文章有十有八成自他们出,无数皇室权贵想要辟他们为幕僚,他们压根不搭理,只想快活逍遥,做个无忧无虑的神仙。
一转眼,最优秀的那位已经去世多年,他们也早已头发花白,拐杖不能离手。
屋门关上的那一刻,潭老感觉氛围不对劲,他用拐杖敲地三次,胡子都气立起来了,怒道:“怎么,你们得了沈家那小子什么好处?竟要开始帮着他说话了!?”
“得了吧。”周老一摆手,“老潭,咱们这群人中,就属你最喜欢沈家那孩子。”
潭老的八字胡落了下去。
“你放屁!”稍后,他驳道,“我家孩子要是这样……”
“你能乐开花。”
潭老:“……把腿给他打折。”
“刀子嘴豆腐心。”周老撑着拐杖坐去长凳中间,“当年文坛,老沈排第一,你排第二,早在那孩子说出想要立新学说,你就知道他肚子里在打什么算盘,新学说,立的是一个全新的天下,和以往朝中弄权不一样,他不是要争夺,而是彻底改变规则,这孩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远比我们这群人加起来甚至老沈还要大胆和厉害,但玩得越大,随之而来还有无法估测的危险。”
“你是担心他把自己搭进去啊!”
潭老的胡子已经完全垂下,漏气儿似的。
“你承认吧。”周老苦口婆心道,“你觉得你当年怯弱了,没能为老沈成功发声,这次无论如何就要救下他儿子,你在挣这一口气,可你是不是忘了,他是老沈的儿子,他们沈家出情种和犟骨头啊!”
沈父喜欢为官弄权吗?
当然不,他是神仙中的神仙,若他喜欢,早就在名声大躁时就会接受辟请,无需等到后来。
但他去了,因为他爱自己的妻子,爱自己的孩子,想要为他们争来一方庇佑安稳。
同理,沈之屿爱元彻,也想要为他争来容身之地这两者唯一不同的就是,沈夫人的安稳仅限于沈府不惧强权,元彻则需要整个天下尽括囊中,不再受前朝之困,重蹈覆辙。
“老夫……”方才还牛气冲天的潭老爷子现下眉头快要拧出皱纹来了,他嘴边胡子上还残着鸡腿的肉油,沉默了好久,忽而抬起头,眼神重新锋利,斩钉截铁道,“你们休想得逞!老夫要当恶人,不能看他这样下去!”
他还是不愿。
他拿捏着沈之屿不会拿他如何就算如何也无所谓,一把年纪早已活够了在最初那一刻起,就决定撒泼打诨到底。
周老见他执迷不悟,怒道:“老潭!你究竟是不愿,还是走不出当年的怯弱?你究竟是在为那孩子着想还是自欺欺人?若是老沈在此,他会怎么做?!”
“他会……”
这时,楼下忽然传来躁动,打破了老爷子们之间的对话。
他们杵着拐杖,挤出屋门往下看去,只见两日前跟在沈之屿身边的小厮魏喜跑了进来,慌慌张张地对守在九鸢楼大门外的鬼戎兵说了什么,手舞足蹈的。
他们伸着脖子想要去听,奈何太远了,依稀见鬼戎兵的脸色瞬间白到了极点,等魏喜走后,潭老杵着拐杖走下楼,抓住其中一位鬼戎兵的衣服道:“出什么事了?!”
两位鬼戎兵面面相觑,似是为难,最后,挑了句聊甚于无的话拱手道:“丞相大人来令,让我等先送各位先生离开。”
“啊?”
正纠结呢,怎么这就走了?
不等众人回过神,原是守在外面的鬼戎兵全数涌进,打开了大门,作势要扶着他们离开。
“搞什么?我不走!”潭老傻眼了,扔下拐杖,四肢并用抱去一旁的柱子,“你们去,去把沈家那小子给我喊过来!我有话对他说!”
同一时间,九鸢楼正对方的高阁中,一张薄纱屏风后方,沈之屿坐在其中,卓陀取掉他身上银针,收回药箱,拱手道:“大人,少忧虑啊。”
沈之屿随意嗯了一声。
卓陀无声叹了一口气,自知此话有些多余,若不是局势所逼,没人喜欢透支自己的身体殚精竭虑,但医者父母心,他实在看不下去。
只盼陛下能早点回来管管这位大人。
魏喜跑了回来,乐道:“大人,他们上当了!正吵着要见您呢,我们现在就去吗?”
“不去。”
“好嘞小的这就……”答到一半发现不对,魏喜眨巴眨巴眼,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不去?那他们真走了怎么办?”
夏季的尾声,炎热并没有抽手离去,旁人都是穿清凉的薄衣,袖子撸到胳膊肘上,沈之屿却仿佛极畏寒,长袖及手腕处,道:“放心,不会的走,该去办下一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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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南山祭台。
藩王军和鬼戎大军跟行,魏王携另外四位藩王,随耶律录一起跋涉来到祭台附近,因为事出突然,没有多的时间准备,魏王仅叫了一些杂役提前一天将此地略略打扫一遍,再做了些简单的祭祀准备。
但即使是这样,也不难看出此祭台在荒废之前的繁华与浓厚。
八百石阶直通而上,从最下面一阶开始,每一步都刻有浮雕,连起来甚至能拼凑出一副连环画,讲的是远古时期,人们生活在这片大地上,那时他们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懂,直至某一天,一场暴风雨降临,雷电劈在了树枝上,火产生了,这些先辈们出于好奇,留下了火种,并依赖着火种,学习驱赶毒蛇野兽。
画面一转,大地上有了部族文明,半地穴式的房屋出现,有了春夏秋冬四季的记载,他们学会了养家禽,打石器,利用土地耕种农作物,
紧接着,文明不断滋长,开始碰撞,部族战争爆发,五帝群雄逐鹿,大禹治水,中原开始有了国与家的概念,新的扉页打开。
生在这片土地上的君君臣臣,或碌碌无为,或传奇一生。
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朝朝代代,或川流割裂,或盛世高歌。
故事起承转合,或急或徐。
最后悉数尽归当下。
耶律录看完,正好也登上了祭台的顶部。
今日的太阳特别大,滚滚热浪肉眼可见,一滴汗水顺着鬓角流下,耶律录抬手抹汗时,眼睛忽然被一道强光晃了一下。
对面山上有人埋伏着,并利用刺刀反射阳光,故意让他发现。
耶律录心中顿时明了。
此时,五位藩王正跪在他下方不远处,他们脱下冕冠,刚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忽然,人群中有一人大喊:“护驾!”
意外就这样在在场每个人都心有准备的情况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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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坚壁 第十八
嗯?亲自来???
山腹里, 元彻一声令下:“行动!”
此处地势复杂,除了祭台这一圈较为平坦,其余皆是陡坡断崖, 那一喊声如同落在滚油里的水,拥挤的人潮顿时炸开。
一时间, 根本分不清声音是从何处传来, 更没空辨别是真有危险还是有人故弄玄虚。
耶律录猛地回头。
只见远处一股浓烟升起, 并以极快地速度扩散开。
早在魏王第一次提起此地时, 耶律录就在猜测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些藩王兵自是无力与鬼戎兵正面对付的,魏王不是傻子,弑君谋逆之罪一旦失败, 不仅仅是卸王爵这么简单,九族尽屠, 他们家里上上下下妻儿老小一个也逃不了, 他不会做这种毫无胜算的赌局,但力量不够, 经验来凑,不得不承认,土生土长的藩王兵在对地形的熟悉上超出他们太多。
地利再加上天时,密林高山, 炎热大旱,无非一种可能山火。
毕竟自然灾害面前, 谁都是肉体凡胎。
果不其然,就是这样一个打岔,台阶下原先跪着的五位藩王不见踪迹。
耶律录察觉到一道箭光向自己袭来, 他闪身一躲, 却发现这只箭的目标不是自己, 背后一声惨叫发出,只见临时拉来主持祭祀大典的祭师被一只流箭射中,后仰倒地。
耶律录连忙上前查看,奈何此箭力道太强,是冲着要人性命去的,祭师当场毙命魏王担心耶律录挟持祭师带路,索性杀了。
一位鬼戎兵赶来,护卫在侧:“将军,属下来迟!”
“将军!”又一个鬼戎兵来报,“出事了,那些藩王兵突然之间开始上吐下泻,没多久就瘫倒在原地,抽搐而亡!”
耶律录:“中毒了?”
身边祭师的尸体还没冷透,此话刚一出口,耶律录就立马回过神没错了,肯定是中毒,魏王靠着山火来弑君和推脱责任,此事定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除了几位心腹,就连这些士兵在他眼里都是碍脚的,能少一张嘴就算一张嘴,于是便将毒药算好计量参进士兵们的吃食中,让他们走不出这片密林。
丧心病狂啊。
若不是鬼戎军自带粮食,此时估计也一起遭此黑手了。
“将军,当下该如何?”
是先逃命,还是去追杀魏王?
此时山火已经开始蔓延开,百年植被正在被无情的大火吞噬,发出噼里啪啦的断裂声,犹如身处一个巨大的火炉之中。
耶律录叹了口气,心想陛下这次可欠大发了,回去之后肯定要狠狠敲诈一笔:“传令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