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抹白色的身影出现在殿门。
多年后,元彻回想起这一幕,简直堪称“如获新生”来形容。
与陛下一起松下一口气的,还有众阁臣沈之屿来了,至少他们不用乱成一锅粥了。
元彻呆呆地看着自家大人因来得匆忙,寝衣之外只披了一件薄薄的外袍,外面天寒地冻,他的鼻尖和耳尖都给冷得通红,领着牛以庸和一众阁臣走进的步伐却极稳,然后跪在自己面前,拱手道:“陛下勿忧,太傅吉人自有天相。”
短短十二个字,却比方才那一大堆嚎丧有用多了。
元彻冷静些许,点点头。
“臣在来时路上,已让人将楚王单独看管,不许任何人与其碰面,并封锁城中消息,杜绝楚王与楚王随军里应外合,凡造谣者,一律斩杀。”
元彻继续点头,心道:对啊,差点忘了还需这样,险些坏了大事。
沈之屿眉头微皱,不知为何,元彻的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差些,便将后面的话收了回来,改口轻声道:“陛下先休息下,臣帮陛下处理可好?”
“好。”元彻已经没了方才的怒焰,“辛苦大人了,来人,给殿内多添些炭火,别让大人冷着。”
亲卫搬进三台无烟炭炉来,暖气一熏,众人跪得僵硬的膝盖也有了些力气,沈之屿站起身,转向众人。
“去将藩王剩下的家眷带上来。”
“回大人。”有人出列道,“她们已经全死了。”
“全死了?”沈之屿思索片刻,驳道,“不对,太傅发现及时,为何会全死了?”
“医官们发现这些女眷在上吊自尽前,将大量的金饰吞入腹中,就算太傅救下了部分人,也无济于事。”
沈之屿捕捉到其中一个关键词:“这些女眷?”
江岭翻开自己的小本子:“大人,下官之前去看,发现死在院中的七十六位藩王家眷全是女眷和家中长辈,不算胎死腹中那位的话,没有任何小孩。”
此话一出,沈之屿顿时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
“传令下去,以京城为中心,算上十里之内的京郊,不许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搜寻是否有大量可疑的人,或者尸体。”
在说到“尸体”二字时,阁臣们无端打了个寒战。
“时不待人,暂停所有其余事宜,以此事为重,明天日出前我要知道答案。”沈之屿一锤定音,“告知鬼戎全军,放出狼群巡街道,加强防守,€€望塔每两个时辰一轮班,进入战备状态。”
江岭记笔记的手都快飘出残影了:“大人的意思是?”
“具体原因还不清楚,但楚王极有可能是要借刀杀人,挑起京城与南藩之间的战争。”沈之屿一字一句道,“若真是这样,封锁消息压根没用,那边肯定早已准备好了人在今日煽动,南藩的队伍多半已经在路上了,战火最吃紧民力,此战我们必须主动出击,并速战速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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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坚壁 第二十九
得抓紧时间了
一炷香之后, 阁臣们各自领了命,鱼贯而出。
杂乱的局面在丞相大人一手之下活了起来,变得有条不絮。
待议政殿的殿门重新合上, 沈之屿回过头,看着主位上的陛下, 只见元彻将脸埋进手心, 在听见关门声后肩膀微微动了一下, 很费力, 仿佛一碰就会碎,全靠定力才勉强支撑自己好好坐着。
这次元彻太过敏感了,处处都让人倍感疑惑担心太傅是没错, 但一位上惯了战场的帝王,为何会这样的怕?
他究竟是在怕这件事, 还是透过这件事, 害怕别的东西?
沈之屿走上前,伸手在元彻头上摸了摸, 陛下的头发一直又卷又蓬松,手感很好。
“别怕。”
元彻抓过沈之屿的手,让后者的手心贴着自己的侧脸,踏着一路寒风而来的掌心冻得他一个激灵, 总算从梦魇中挣扎出来。
“……”
“什么?”沈之屿没听清那一闪而过的嘀咕。
“大中午的,你一路赶来, 有吃饭吗?”元彻又重复了一遍,从衣兜里摸出一块用牛皮纸包裹好的糕点,放去沈之屿手中, “先前在宫宴上吃到的, 味道还不错, 本想着等宫宴结束后给你带来。”
沈之屿确实没吃饭,他打开牛皮纸,里面的糕点虽已经不热了,但在陛下体温的呵护下没有干冷,温温的,刚好可以入口。
元彻往旁挪了些许,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陪朕坐会儿吧,闹笑话了,给朕会儿时间,一会儿就没事了。”
沈之屿依言坐下,下一刻,元彻就抱了上来,双手环紧他的肩膀,不同于以往对心上人的欲望或者插科打诨,这一次,他无措得像个孩子,在迷茫无助之际抓摸到了一块浮木,势必要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拽住。
而沈之屿也轻轻地回抱了他,默默地守着陛下暂时的脆弱。
半个时辰后,元彻放开手,重新回到以往的模样,叫来亲卫去取偏殿里沈之屿备用的衣服,然后看了一眼糕点:“够不够?”
“够的。”沈之屿换上厚的衣服,殿里旺盛的炭炉就有些热了,“走吧,去看看太傅。”
医官们见陛下亲临,吓得大气不敢出,元彻却没心情再骂他们,摆摆手,让他们别管自己,专注自己的事。
没多久,温子远也被喊了过来。
“哥。”温子远一路小跑而来,将肩上的包裹轰地扔上桌,“都在这了。”
温子远从小就在相府上蹿下跳,对府里很是熟悉,沈之屿便让他找出府里的全部药材,并以最快的速度带过来,不管有没有用。
几位药童立马上前,挑挑拣拣拿走了几样。
“子远,你和小喜留在这看着太傅,除了医官,不许任何可疑的人靠近,有什么消息,随时告诉我。”
“没问题。”温子远答道,“哥你放心,这事儿我能干,天塌下来我都给他顶上去。”
“好,就交给你了。”
沈之屿和元彻在这里帮不上忙,久留只是浪费时间,他们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沈之屿听后点点头,离开了。
温子远别上长刀在腰间,借力一跃站上了屋顶,屋顶的风比地面上要大许多,吹得温小公子的高马尾微微扬起,他仔细俯瞰着四周,最后,视线定格在了北方。
在魏国时,他心中总是患得患失的,好似缺了一块,原以为是水土不服,回京就会好。
可谁知道回京之后这种感觉不减反增,温子远没告诉任何人,包括沈之屿,自己十天中有六七日都会做一个相似的梦深潭之中,恶魔站在岸上冲他吃呀咧嘴地笑,冰凉刺骨的感觉从四面八方袭来,无处躲藏,而就在这时,一只手破开水面,将他救了出来,并用那凛冽锃亮的弯刀刀刃杀净了恶魔。
他是不是,真的忽略了什么?
他好想知道。
远在北方疆域的耶律录结束一轮巡查,回到营帐,刚端起水杯,还没来得及送至嘴边,忽然,水面涟漪不止,地面传来一阵颤抖,耶律录神色一凛。
他太熟悉这样的震动了,是上百匹狼群奔跑时独有的动静。
“报!”
下一刻,吴小顺跑进来,嘴里的气还没喘均,就单膝跪地道:“将军!有一只不下千人的北境军队刚越过了塔铁萨山脉,正往我们这边赶来!”
敌袭!
寒冬是北境人的主场,每至冰河落入人间,山川河流静止时,习惯了温暖的中原人就会变得无比虚弱,他们就乘机大肆南下,进行掠夺。
可这一次,中原和以往不一样了,旧时的懦弱已经脱胎换骨,新的力量站了起来,他们拥有着同样的狼群和毅力。
号角被吹响,军营里整齐的脚步声响起,眨眼间便已集结完毕。
耶律录站在擂台上,朗声道:“来人只有一千,此次他们不是要打仗,而是试探。但就算是试探也不能沾染我们的半分土地,带走我们的任何东西,传令下去,鬼兵携狼群长箭出动,戎军镇守后方!不许北境和中原人分开行动,如今我们是一个整体,都是大楚的子民!为陛下打响第一战,归来后人人赏!”
“属下万死不辞!”
整齐划一的声音中,对方的狼群也越来越近,高耸入云的雪山山巅上,一双幽绿色的眼睛出现,紧接着,是密密麻麻的一片,让人泛起鸡皮疙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靠近。
来了!
耶律录跳下擂台,召来灰狼,提起弯刀翻身而上:“众将士听令,随我出击!”
大将军身先士卒,毫无畏惧,成了活的战鼓,全军上下热血沸腾,面对那些幽绿,中原的眼睛里顿时燃起滔天的火,势必要烧灭那来自北方的严寒。
两军在边境以外的地界相交,率先厮杀上的是北境的狼和大楚的狼。
锋利的牙陷入对方皮肉瞬间,血飞溅了出来,带有野性的凶兽扭打在一起,时间在这一刻骤然静止,然后,急转直上,第一把刀拉出刺耳的锻铁声,用敌人的血开了刃!
这场开刃战一直打到月至中天。
结局以北境人连一根头发都没能掉入大楚境内落幕。
耶律录整军回营,清点了伤亡,伤亡数量不大,可以接受,紧接着,他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立马点起烛灯,往京城写信。
元拓已经开始行动了,他得提醒元彻随时做好准备。
吴小顺被一个北境人砍伤了手臂,军医赶来给他包扎,喝令他若是不想胳膊就此废掉就不要乱动,可吴小顺兴奋极了,说自己再上一次战场都没问题,在先帝的统治下中原一直唯唯诺诺,不仅谁都能来欺负一下,还内部纠纷不止,他从没想过还能硬气起来,杀一杀外敌。
“诶疼疼疼!”吴小顺被军医用力一拧纱布,飘远的思绪回了身体,“军医大人,您谋杀啊!”
“小伙子。”年迈的军医笑道,“这就得瑟了,等咱们陛下统一北境和中原的时候,小心背气过去行了,不要沾水,明日找我来换药。”
等军医提着药箱走远,吴小顺才回过神来,没受伤的手捂着突突跳的心脏,久久不能平息。
北方的锐气点燃了烽火,京城也即将完成内部的最后一战。
“这里。”
议政殿内,元彻和沈之屿站在铺着大楚全境图的桌案边,他们商议了一个下午,中和了各自的意见,最终确定在一处峡谷沟壑。
元彻提起笔,在此处打了个圈:“一旦确定需要打仗,朕就出兵把他们引去这里,能最大程度减少对沿途百姓的伤害,南方兵擅水和平地,此处也方便围剿他们,到时候瓮中捉鳖,很容易拿下。”
“好。”沈之屿点头,“接下来就等消息。”
元彻放下笔,问道:“大人是怎么猜出楚王想要挑拨离间的?”
“藩王家眷,皇亲国戚,天底下最尊贵的一群人,在什么情况下会自尽?她们分明并没有走到绝路,只要听话老实,是可以被送回家中继续过安稳日子的。”沈之屿道,“除非她们最在乎的东西受到了威胁,比如说自己的孩子。”
元彻听得认真,没有打断。
“小楚王利用孩子威胁王妃们,让她们死在皇城中,皇城便脱不了干系,皇城内有人因藩王家眷出事,藩王也脱不了干系,两方矛盾剧增,只会走向剑拔弩张,臣让牛以庸去找小辈们时留意尸体也是这个原因。”
元彻眨了眨眼:“啊?哪个?”
沈之屿:“……”
这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