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是位疯美人 第138章

  等药童匆匆走后,沈之屿开口, 声音嘶哑道:“不是说了吗……没什么,看着吓人而已, 我……咳咳咳, 我心里有数。”

  卓陀一顿,抬头看见沈之屿已经睁开了眼, 忙询问道:“大人醒了?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

  沈之屿摇摇头也不知道是没有还是没力气说。

  这时,魏喜端着刚熬好的药进来,见到沈之屿恢复意识,眼睛鼻子一下红了, 一把丢下托盘在旁,跑去后者身边一边吸溜鼻涕一边嚎道:“呜呜呜哇哇哇大人你终于醒了, 你吓死我了!”

  沈之屿:“……”

  卓陀叹了口气,走去将魏喜丢在一旁的药拿过来。

  趁着这个机会,魏喜凑去沈之屿面前飞快道:“大人, 温公子已经偷偷跟着陛下出去了, 带着之前就备好的黑色大包裹, 小的趁公子不注意,将您准好的药粉和银子塞去了他包里。”

  沈之屿“嗯”了一声。

  幼鸟尚且还知离巢,温子远本不是什么老实安分的人,能躲在哥哥的庇护下一时,但不可能躲一世,他迟早会为自己的心病做一个了断。

  卓陀回来后,魏喜立马住嘴,假装只是一主一仆在说话:“大人,您出了好多汗,小的这就去给您找套衣服来换。”

  沈之屿用发软的手臂撑起身,背靠在软枕上,将苦药一饮而尽。

  卓陀接过递回来的空药碗,下一刻,忽然拢袖双膝跪地。

  沈之屿压了压眉头。

  医者父母心,卓陀从军医,至始至终都以“属下”自称,而非“下官”,前几年还风雨未定时,每天送来他面前的断手断脚的士兵无数,大伙儿虽嘴上不会说什么,甚至有时还会开心地讨论自己当时是如何揍翻的敌人,但凭心而论,谁真的想身体残疾呢?

  更别说一个好端端的人自己作贱自己的身体了!简直不可理喻!

  沈之屿这次着的罪,既不是什么飞来横祸,也不是平日里照顾不当,而是他自己找了包药吃下去!

  卓陀苦口婆心:“大人,您这次太莽撞了,这药虽不会死人,但对身体的危害极大,稍有不慎,可能后半辈子都得在病床上度过了啊!”

  可对此,沈之屿只淡淡地回道:“嗯,有理,药效过快。”

  竟在元彻还没走之前就开始发作,失策。

  卓陀见他对自己的意思懂装不懂,万分无奈:“大人,属下会为您将药熬制成药丸随身携带,请您务必按时服用,一次都不能落下,更别减量,陛下临走前将于姑娘指给了您贴身护卫,若中途有什么不适,可通过于姑娘传递消息。”

  于渺传消息是老本行了,还占有身形瘦小的优势,比起其他鬼戎兵,十分不起眼。

  说完,卓陀深鞠一躬,收拾东西准备出去,让沈之屿再好好休息会儿,前手还没碰着门,一个声音就从身后传来:

  “非我刻意作贱自己。”

  卓陀惊疑地回过头。

  沈之屿身上盖着的被子拉至胸口,两只手一上一下地放在外面,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被面,带起数道皱褶:“李亥这个人你们或许不太了解,他怕死,非常地好面子,想要出人头地的心情不比齐王少,但他本身又远逊于齐王,生母是宫女出身,不讨皇帝的喜欢,连带他也备受冷漠,黄巾贼乱时皇帝自缢,杀妻杀子,他没能一起死的原因是他爹压根忘了还有他这儿子。”

  卓陀简直难以置信对一位儿子来讲,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

  “所以他生性猜忌,防备很强,旁人任何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都会被他过度思考,他没读过什么书,却在医理上有些天赋,在此人心里,一个病得连说话……咳咳咳。”

  话音未落,沈之屿忽然躬起身,捂嘴咳嗽。

  卓陀连忙去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沈之屿端着水的手不住发抖,他看见,笑道:“连说话都说不利索的人,才能完全放心咳咳咳……”

  这也是为什么,上一世沈之屿即使知道李亥在自己平时的饭菜里下慢性毒药,也没法点破的原因。

  当时的他,已经走向死局,为了防止更大的悲剧发生,不能和李亥撕破脸。

  “可大人怎能因这种人将自己处于病痛折磨中?”卓陀道,“就为了他放下戒备吗?不值得啊!”

  “……怎么不值?”

  就差这群人了。

  这之后,内无谋权夺利,拉帮结派,圈银作威,朝政清明,想要读书的人可以入仕一展胸中之肺腑,内心的想法能说,敢说,有地方说,想要以诗词歌赋为伴的文人可以尽情寄情山水,不必隐藏锋芒,担心因不肯入世家为幕僚而招来杀身之祸。

  外无盗贼,边境,不再是人人谈之色变的荒芜地界,那里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会让其变得十分繁华,商贾户贸易往来不绝,来自各地各式各样的商品玲琅满目,一眼望不到头。

  集市,灯会,清谈。

  笑语,欢声,畅聊。

  随处可见。

  千年万年的和平不敢说,但从此开始往后数三辈,定然是能过上安静日子的,届时小辈们的烦恼不再是明日是否会被战火牵连,是否会食不果腹,病寒无医,家人分离,他们只会说,今日的饭菜好不好吃,晚些时候该去哪儿游玩,街铺里的漂亮衣裳又卖光了……

  光是想一想,就觉得真是太值了。

  沈之屿喃喃道:“秦时明月汉时关……”

  卓陀一顿,他听过,这是一首讲希望战事早日平息、百姓过上安定生活的中原诗: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注)

  “去告诉牛以庸和公输厚。”沈之屿费力地说道,“该还击了。”

  天边亮起第一缕光时,敲门声响起,潭老听见,杵着拐杖前去开门,却见只有牛以庸和江岭等内阁阁臣恭恭敬敬地站在院外。

  没有沈之屿。

  这一刻,他心里顿时了然这位年轻的丞相大人已经开始行动了。

  再见时,就该尘埃落定。

  “拿走吧,都抄写好了。”

  写完学说后,潭老等人的任务只剩下将这些学说大量抄写,这还是潭老自己的提议,沈之屿本想让他用印刷术,每天埋头俯案对颈椎不好,老儒们年纪大了,很忌讳这些。

  谁知潭老一口否决:“印刷术?那玩意儿除了快能有什么好处?哼,小子,你可别小瞧了我们,我们这群老头子除了在文坛颇有影响力,书法也是一绝!”

  周老连忙出来给这位煮熟鸭子嘴硬的家伙解释道:“孩子,左右我们没什么事,总不能一直白吃白住你的,这些东西以我们自己的笔迹抄写,更能服众。”

  阁臣们依次进入,拿走了几乎占据一整间屋子的纸张。

  临走前,牛以庸拱手正色道:“诸位前辈,安全起见,还请从今日起不要出户,晚辈会派人来暗中保护你们,每天的吃食和用物也会由士兵们亲自送到。”

  潭老转过身背对他,摆摆手,示意知道了。

  牛以庸再次深鞠一躬,

  而就在牛以庸准备离开时,潭老突然道:“沈家那小子和当今皇帝……”

  牛以庸一愣。

  “咳。”潭老虚咳一声,磕磕巴巴地憋出一段话,“老夫没见过皇帝,目前也不想见,你得空的时候去告诉那皇帝,小沈是没父母了,但他的爹是我们的朋友,若敢欺负那孩子分毫,老夫能给他写学说,同时也能够给他倒施逆行!”

  这还是潭老第一次叫沈之屿“孩子”,以往,不是“这小子”就是“那混账”。

  有些事情,牛以庸知道和这位倔强的老前辈是没法用嘴皮子说清楚的,他笑了笑,道:“是,晚辈一定传达。”

  “嗯。”潭老点点头,“去吧,中原有你们这群年轻人,会好过来的。”

  “晚辈告辞。”

  牛以庸不敢有半分耽搁,当天,刚搭建好的简易十道工程便让这些学说流传到了大辰的各个角落,由部分阁臣和公输厚的弟子跟随,鬼戎兵护送。

  暮色四合,在黄昏与昼夜交替的时候,一些不起眼的马车在官道上缓缓行驶,再不约而同地转向同一方向。

  主母说,今日府里有重要客人,闲杂人等一律避闲。

  阿言看了一眼这些按捺不住、开始不断聚集的朝臣,从小门偷绕出去,来到齐王所在的地方。

  暗网们再一次碰面。

  “王爷,属下那边没问题了。”

  “王爷,属下那边也是。”

  “……”

  万事俱备。

  但齐王今日很沉默,没有因为布局的顺利而开心,除了禀报情况,阿言没敢乱说话,她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齐王正抓着那张从沈之屿身边“偷”来的手帕,坐在椅子里,闭眼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齐王无端低低地笑了起来。

  大冷的天,这笑声让人不寒而栗。

  齐王:“昨天夜里,本王亲眼看见蛮夷皇帝离开了京城。”

  阿言大惊。

  不是定的今日吗?为何忽然提前了?

  帝王亲征尤为谨慎,非大事发生,很少会做出改变。

  “阿屿啊阿屿。”齐王含着笑,眼底露出一丝难以描述的神色,自言自语道,“你真厉害,竟然这么快发现本王的存在,并开始进行反击了。”

  “你是不是想也见本王?想要和本王说话,或者……拥抱?”

  这大半年来,阿言每见齐王一次,都会对齐王在沈之屿身上表露出的,那种毫不遮掩的执念进一步感到恐惧,心想倘若自己是沈之屿,恐怕并不会很开心。

  没人会开心。

  那种感觉,就像有条吐着蛇信子的毒蛇躲在暗处,用那双竖瞳无时无刻不注视着你。

  齐王收回蔓延开的思绪,放回手帕回前襟心口的位置,漫不经心道:“姑娘们,能送本王一个礼物吗?”

  暗网们齐声跪下:“但凭王爷差遣。”

  “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又吵又闹,让他们自己瞎折腾去。”齐王站起身,走到窗边,“咱们隔岸观火便行。”

  为了尽可能地掩人耳目,这屋子的窗户不大。

  最末的夕光照进来,小小的一团,刚好落在齐王的肩上。

  “但好戏怎么能一个人看呢,去柜子里取些银子,买些点心和不能让人逃走的东西备着,下一次来时,无论你们用什么手段,把阿屿带来本王面前。”

  “是!”

  作者有话说:

  注:出自《出塞二首,其一》作者王昌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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