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屿:“……”
沈之屿懒得陪他发疯,侧身往外走去,刚离开一步,李亥骤然出手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扔回了椅子上。
后脑勺撞到了椅背,发出一声闷响,沈之屿低着头捂着伤口,好半天没有反应,李亥有些害怕,准备弯腰去看,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银光闪忽然过他的眼睛。
再回过神来时,削水果用的小刀已经停在他眼球的三指外,刀尖直对瞳孔。
如若在近一点,他现在就瞎了。
沈之屿冷笑一声,松开手,小刀咣当应声落地,李亥这才缓过一口气来,两条腿都吓软了。
“这个世上李姓的人很多。”沈之屿不咸不淡地说,“若我想,他们谁能都是前朝遗孤。”
“你敢……你敢!”
“不敢?”沈之屿摸到自己脑后起了个包,十分不爽,“你觉得那些人是需要我更多一点,还是你?”
李亥被他看得后背发凉,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做事要有耐心,该来的总会来。”沈之屿重新垂下眼眸,假寐道,“至于不该来的,求也求不到。”
半个时辰后。
“咚咚咚”
屋门被敲响。
“客人,外面有几位客人说是您的故友,其中一位姓董名参,想邀您下去一叙。”
李亥惊站起,压低声音问:“董参是谁?”
沈之屿睁开眼,似乎没睡好,抬手揉着太阳穴。
“客人?”店小二没有得到回应,再次出声,“他们是您的熟人吗?不是的话小的帮您打发了。”
“去告诉他。”沈之屿被这一声接着一声的话吵得头疼,“把楼下的人请上来。”
李亥:“……”
“客人?您在吗?”
店小二挠挠头,奇了,这间屋子里的人在订房间时他便留意了,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虽然有些病气在身,但模样极其好看,此后他故意每天都在大堂打扫,就是为了再看看这个人一眼,饱个眼福,可谁知他们几乎不会出门,饭菜都是一应送上去。
自己敲得这么大声,就算是再睡觉也该醒了……想到这里,店小二一个寒战,心道该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刚准备破门而入,那个年纪偏小看着像小厮的忽然打开门。
店小二尴尬地放下手。
“把那群人叫上来。”李亥对沈之屿指使自己做事这件事很不满意,“还愣着做甚?”
“啊,没什么,没什么。”店小二笑道,“你家公子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我们这儿也帮忙买药请大夫,叫一声就行了。”
只见李亥的脸色骤然铁青,却不好说什么,猛地砸上了门。
店小二心里直犯嘀咕,这小厮脾气还真差。
沈之屿看着他俩,心想还真是一点委屈也吃不得,就这性子还妄想成大事……
朝臣一共来了六位,都是些官位不大,但手掌要事之辈,沈之屿都认得,为首者就是董参,董参在沈之屿和李亥之间看了眼,自作聪明地对着前者屈膝:“下官来迟,丞相大人受罪了。”
沈之屿手点着扶手,三下之后,皮笑肉不笑道:“都是为殿下办事罢了,董大人不必如此。”
董参笑意更深,果然,和这位丞相大人打交道就是舒服,许多事情不用直说便已经达成一致。
屋檐上,听见暗示的于渺直接来到内阁。
此时牛以庸正在教小太子读书。
在各方势力都忙着酝酿阴谋的时候,唯独小太子还得每天学习,沈之屿走前曾给他亲口说过,回来之后要考功课的,范围都画好了,答不上来会被罚抄书。
这可把小太子吓坏了,不敢半分懈怠,见哪位阁臣有空便逮住求教。
说来也神奇,沈之屿和元彻都在担心小太子会对即将面对的挑战应接不暇毕竟是半路出家的小太子,还没教几个月就要经历大风大浪,不可能一点也担心对此,陛下的做法是亲口郑重地告诉他,你是自己认可的储君,没人能也没人敢质疑,可这话太虚了,或许当时有效,后面则会时间的推移逐渐失效,压力一来,甚至直接连个影都不剩。
丞相大人这句就不同了:你质疑我?行,质疑吧,顺便把我待会儿要背的书也一并质疑了,正好可以当不用背书的借口使。
牛以庸哭笑不得,并对丞相大人这拿捏人小心思的功夫更加佩服。
小孩嘛,很多东西再怎么耳提面命也没用,不如给点实在的。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牛以庸头一次当先生就成了储君的先生,自然是要摆架子的,双手一背书本一夹,摇头晃脑道,“所谓这道字,殿下是怎么理解的呀?”
“此句意为指站在正义、仁义方面,会得到多数人的支持帮助;违背道义、仁义,必陷于孤立。(注)”元滚滚挺直腰背,“其中,道解释为正义,仁义,有利于百姓,唔,人嘛,谁不喜欢被给好处呢,只好不违背纲常道德,他们都会跟着你混,嘿嘿。”
稚音起起落落,牛以庸前面听着还欣慰地点点头,觉得自己就算丢了官职也可以去当教书先生,一样饿不死,后面仿佛离了个大谱,眼睛眨了眨,一时间怀疑是不是自己从小念的书念错了。
还有那声嘿嘿……简直像极了陛下。
果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谁教他的?
牛大人痛心疾首,有无颜面对江东父老的悲怆,一转身,忽然和站在这里的于渺四目相对,顿时嗷地一声,捂着小心脏后退数步,一边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一边结巴道:“于,于姑娘是什么时候来的?”
“于姐姐早就来啦。”元滚滚有三大好,好吃,好咬人,好漂亮哥哥姐姐,小跑过去得瑟道,“姐姐,孤答对了吗?”
于渺冲他竖了个大拇指:“简直不能再棒,别听那些老迂腐的,道理就是这样。”
牛以庸又开始找白绫了。
“殿下。”于渺摸了摸元滚滚的脑袋,“属下有要事和牛大人商议,殿下先去别的地方玩,好吗?”
“好。”
元滚滚收拾好自己的小书箱,拧在手里和另一位阁臣走了,前脚刚出门,牛以庸后脚就把白绫一扔,正色道:“于姑娘有何要事?”
于渺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丞相大人已经和那些人汇合了,其余的赶紧跟上,千万不要落下。”
牛以庸慎重地点点头,这时,江岭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牛大人!”
两人纷纷回过头。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潭老等人执意要跟着一起下去各个郡县乡里,公输厚正带着弟子们在外面拦着,眼看就要拦不住了!!!”
“咋的,欺负我们老是吧?我看你们这群小年轻跑起来还没老夫麻利!”潭老拐杖一敲,八字胡一冲,没人敢拦他,“那个姓羊还是姓马的,出来!我们对峙对峙!”
牛以庸连忙跑出去,拱手道:“老先生,晚辈姓牛。”
“管你什么牛头马面的。”潭老两手一挥,掀开了正架着自己胳膊的两位弟子,“老夫等要参与这件事,好心好意来知会你一声,你们这是要干嘛?”
公输厚挤眉弄眼,不断冲牛以庸暗示,十道是赶着修好的,还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放这群老爷子上去跑一跑,估计十年的寿命能给他跑没一半。
“你眼疼吗?”潭老看见,举起拐杖在公输厚脑袋上敲,“少在这里搞小动作!”
公输厚被敲的梆梆响,东躲西藏,牛以庸连忙把他拉去一旁,左思右想后,搬出沈之屿的名头来:“前辈,前辈稍安勿躁,丞相大人请你们来不可能对你们的安危不负责,您这样……哎哟。”
他也挨了一个棍。
“谁要他负责了?你们人人都要他负责,他那肩膀能负多少?”潭老气急败坏,跳脚道,“你们还想要他负多少!?”
牛以庸顿时哑口无言,稍后,转向比较好说话的周老:“周老,您看着这……”
以往和稀泥的周老竟然转过身,一言不发。
牛以庸汗如雨下。
还是于渺问出关键所在:“诸位前辈为何执意要随十道一起去到各地方?这样可是有什么作用?”
“哎。”潭老收起拐杖,重新杵在地上,“小姑娘,你们太轻敌了,那些有心要对付你们的人,什么样的话都能编出来,别的不说,老夫就问一句,你们拿着这些纸张去宣扬新学说,若有人说是你们挟持了我等写的,你该怎么回答?你要是狡辩,他们就会继续深挖,你们要是那时候再请我们去,沈家那孩子他……他等的了吗?”
此话一出,内阁和工部的人都愣在原地,好半天都没人再说一个字。
牛以庸想了想:“信物呢?信物可以证明吗?”
“信物也可以抢强。”周老叹了口气,“孩子们,你们的好意我们知道,但在来之前就已经商议过了,我们不得不亲自前去。”
牛以庸眉头都要拧出皱纹来了,稍后,他后退半步,一撩衣摆,双膝跪地拱手:“前辈们,丞相大人给晚辈千叮咛万嘱咐,将你们拉入局中已是无礼,哪还有让你们为此奔波的道理?”
“你这脑子简直不可理喻!”潭老骂道。
“前辈怎么骂都成。”牛以庸执意说,“但此事,晚辈没法做决定。”
潭老火冒三丈,气的上气不接下气,刚要再开口,忽然,一个声音传来:
“大人,下官来保证。”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公输厚带着弟子们在说话:“下官只是一个修路打铁的,帮不了大忙,说话还不讨人喜欢,幸得丞相大人垂怜相救,才有了如今,十道是下官策划监督修建,老先生们要去,没问题!下官和弟子们亲自随行,若哪位老先生在十道上出事,下官提头来见!”
工部弟子们也纷纷道:“愿为大人效力。”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送走了老儒们,牛以庸捏着鼻梁原地坐下,手心里全是冷汗。
于渺本想直接回去的,见他这幅样子,又倒回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儿,老先生们说得有道理,若真是在这个关键出了错,后悔都来不及,小心注意便是了。”
“话说得轻巧。”牛以庸丧气道,“怎么小心?怎么注意?你们压根不会想这些问题。”
“诶你这个人,”于渺又想给他一脑瓜,刚举起手,心灵一动,低声道,“牛大人,你知道你和丞相大人最大的区别在哪儿吗?我先说,不是聪明与否。”
牛以庸到嘴边的话没了,问道:“是什么?”
“胆子。”于渺道,“倒不是说要冲动莽撞,可太过小心翼翼只会是自缚手脚,你既然有这个能力想到,为什么不付诸行动?第一次可能会紧张害怕,多来几次就习惯了,不然岂不是暴殄天物?”
“于姑娘……”
“嘛?”
“你真是个好姑娘。”牛以庸泪眼汪汪地抬起头,“你不仅夸在下是天物,还每次都指点迷津,在下简直,简直呜……”
“别别别。”于渺最看不得他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感动,那眼泪串比草纸还要不值钱,连忙站起,“你想明白就好,我离开得够久了,先回丞相大人那儿去了,告辞!”
牛以庸掏出手绢,一边挥手再见一边擦鼻涕,然后又一转身。
牛以庸:“……你怎么回来了?”
江岭:“……下官的笔掉了。”
说着拿出来晃了晃,以证真实。
“那你是从哪儿开始听到的?”
“这嘛,你真是位好姑娘开始?”
“……”
大冷的天,一阵风无端刮起 。
然后风蹿进大街小巷,抚过每一户平凡的人家,带着些许柴米油盐的气息,来到董府。
于渺本有些紧张,兀颜虽教了她很多作为鬼兵隐匿气息的方法,也经历了层层叠叠的演习,但实战还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