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顺在心里喊了一声“陛下万岁”,脚底飞奔而起,和同伴们冲向北境的大营,将其围困。
帐篷没有半分动静,吴小顺感觉有些不对劲,他警惕地上前撩开帐帘,下一刻,脸色骤变!
“后退!全体后退!!!”
这帐内根本没有人,而是饿狼群!他掀帘的动作不知牵扯到了什么机关,栓着狼群的铁链全部断开,上百匹磨牙吮血的野兽见着他们如同看见盘中餐,张牙舞爪地跑出来!
吴小顺四肢都在颤抖,大吼着指挥躲避,他本就怕狼,直到如今都不太敢触碰己方的狼群,更何况这些?他方才一马当先,现在就是在队伍最末,两条腿的定是跑不过四条腿,没过多久,一个黑色的身影就笼罩了下来。
恐惧会让人失去许多该有的本事。
血盆大口出现在了头顶,尖锐的獠牙是死神的镰刀。
这要死了?
吴小顺抱着头,闭上眼。
此时,他脑海里就剩下了一件事:这算是战死吧?烈士的家眷应该是会得到朝廷的照顾吧?那栋宅子卖了够自己的家人过一辈子吗?毕竟看着还挺贵的,早知道就接受丞相大人的赏银了!
你说当初干嘛要好面子呢?
而就在他胡思乱想间,一个更加有力的奔跑声骤然前来,在饿狼凌空跃至空中时,横袭而过,待落回地面,仿佛整个山脉都震了震!
吴小顺猛地睁开眼。
他竟然没死!
吴小顺抬起头,只见一头巨大的黑狼咬着饿狼的脖颈,那黑的发光的毛皮柔顺又气势十足,饿狼在他面前瘦小无力,挣扎无果,下颚一收,饿狼当场就丢了命。
是陛下的头狼!
饿狼群被头狼带领的狼群围住,再步步缩小范围,头狼跳上一处山丘,厚实的爪子在地上摩擦,回首冲吴小顺扬了扬头。
吴小顺:“?”
这是在指挥他?
绝了这狼,成精了吧!
“是!”吴小顺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一翻身撑地爬起来继续干活儿,“起来起来!别跑了!陛下派头狼来支援我们了!”
既然这些帐子里是饿狼群的话,北境的那些人呢?北境的地界其实并不比中原小,只是适合居住和日常行动的地方不多,他们是以狼王一脉加上整整十八部族组成的大种族,族内的老弱妇孺呢?
该不会……
想到这里,吴小顺一个激灵,再次紧张起来,拔腿就往亲卫军的方向跑去。
峡谷,高山和高山之间的间隙,谷底黑雾缭绕,一眼望不见底。
元彻在下落的时候拽住了一根藤条,极寒的天气让藤条被冰封包裹,根本承受不住力,还没半刻,只听咔嚓一声,就从中断开,伤还没好透的肩膀撞上了凸起的石块,伤口顿时裂开。
是转机!
顾不得疼痛,重刀狠狠插入石块,才终于将下落止住。
碎石滚落下去,久久才传来落地的回音。
粗略估计至少有上百尺的深度。
元彻粗喘着热气,汗水浸湿了头发,他单臂上提全身,踩上断面。
元拓落在了在他的右下方,也浑身大大小小的伤,没好到哪儿去。
“羡慕?”元彻拔出重刀,“这有什么好羡慕的?朕更羡慕你,能在父王身边长大,随父王开疆拓土征战四方,就连成亲也在场,他老人家哪儿对不住你了?”
他不行,就算他曾在一个漆黑的夜里和自家大人对着牌位磕过头,那也……不一样。
怎么能一样呢?
元彻是中原的帝王,心中包含南北纵横,同时,他也是一个只有二十出头、有了心上人就想迫不及待地带回家给父母看,得到祝福的少年郎。
只可惜这愿望永远无法实现了。
“我们能在这里,像现在这样,就是父王对我们最大的公平!”
两方的人围了上来,想要把各自的王救上去。
“陛下!”
兀颜在元彻掉下山谷那一刻吓坏了,立马扑了过去,想要跟着冲下去,被同伴拦住,他身上还有伤,不能受这股力,同伴将绳子套在自己腰腹上,逐渐往下滑。
交锋出现了短暂的暂停。
这时,元拓忽然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你竟没让耶律录随行?”
“陛下!那些帐子是空的!”吴小顺也掐着点跑来,大吼道,“北境十八部部族的百姓全逃了!那里面全是狼!”
元拓骤然明白,大骇:“元彻!你要做什么?这不关她们的事!”
亲卫落了下来,将绳子在元彻身上固定好,轻轻一拉,上方开始发力。
到此为止,这场战已经持续了近一个时辰,太阳跃出山头,将属于冬季的阳光洒下,地上的雪白晃晃一片,血迹覆盖在其上,十分刺眼。
同一片天空之下,十多里开外的地方。
狼王妻子猛地叫停狼群,她看着眼前挡路的耶律录,手背青筋凸起,恨意上涌之时还有心酸和悲伤。
这群人来了,就证明元彻也来了。
为什么要来?他们明明已经占领了中原,为何还要来争夺北境?
他们若不来,元拓也不会和自己分开。
她问:“你们想杀了我们吗?”
耶律录翻身而下,挥了挥手,他所率领的鬼戎狼兵散开,将这些人围绕。
狼王妻子的长发被风卷起,其上有一串非常漂亮玛瑙头饰,是红色的,也是元拓亲手做的,起初元拓不会,还特地下了功夫学,然后忙活了整整三个晚上才做成。
她也跟着踩在了地上,抽出腰间的匕首。
耶律录往前走了一步,右手抵胸,微微低头一礼:“我们不会伤害你,往北走,那里的山更高,雪更厚,你们没法长久地生存下去,还请回去。”
“回去?”狼王妻子冷笑了一声,“跟你们回去,好让你们威胁他?”
耶律录正色道:“绝无此意,我们只是……住手!”
话音未落,只见狼王妻子毫无征兆地将匕首调转方向,狠狠刺向自己的咽喉,跟在她身后的部族百姓吓坏了,尖叫起来,耶律录连忙去拦,抓过她的手腕反手一拧,确保刀远离她。
而下一瞬,耶律录看见对方勾了勾嘴角。
那匕首竟是拐了个弯,直冲他的心脏而来!
“我要杀了你们!”
耶律录急忙侧身躲闪,可因为距离太近,几乎是来不及了
电光火石间,一位不起眼的鬼戎兵突然冲了出来,用手挡在了耶律录面前,任由带着倒钩的匕首刺穿他的掌心。
血光乍现。
随后,长命锁铃铛独有的清脆声缓缓响起。
“子远!!!”
耶律录在那一刻思绪暂停,他感受不到任何伤痛,目光从惊恐变成迟疑,再从迟疑变作害怕。
自己昨夜果然没看错!
子远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是一早就让他跟着回京去吗?他没回去,那这些时间又是躲在哪儿的?难不成和鬼戎兵吃住在一起?元彻那家伙竟帮他瞒着自己……无数的想法在耶律录脑海中出现,末了,他发现对方不太对劲。
温子远不顾不断淌血的掌心,拔出了匕首,发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狼王妻子。
狼王妻子明白自己一击失败,只会有死路一条,她下意识地护着肚子,平静地闭上眼睛。
耶律录看出这毫不保留的杀意,在温子远冲出去之前,上前从后一把把他抱在怀里,宽慰道:“没事,没事的,我们不管她,先包扎你的手……”同时立马给鬼戎兵试了个眼色。
鬼戎兵领会,将狼王妻子带离了原地。
“放开……放开我!”温子远抠挖着耶律录横在自己腰间的手臂,血全部被抹了上去,再滴在雪地上,犹如盛开的梅花,他嘶吼道,“耶律录,她刚刚要杀你啊!你让我杀了她!”
耶律录一愣:“你叫我什么?”
温小公子很幸运,他出生在一个没有纷争的家庭,还有一个谁也不敢惹的丞相哥哥,可以谋得一个不大不小的闲职官位,高兴了就管管事,不高兴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放肆挥霍自己的一生。
但他也不幸运,少时遭遇磨难,被一个恶魔玩弄,即使长大后逃离魔爪,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这般环境下长大的小公子不像哥哥,他心中没有家国大义和天下万象,只有保护使出自己的浑身解数,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若说沈之屿是一把出刃锋利的明剑,那么温子远则是沉在角落的暗器。
耶律录曾一度有些嫉妒沈之屿,因为只有在沈之屿的事情上温子远才会展露出这样的举止,直到今天,子远不仅从阴影中走出来叫了他的名字,还把本只属于哥哥的那份关心分给了他一部分。
温小公子像一只炸了毛的小野猫,谁的话也不听,一整个“谁敢动我的人我就和谁拼到底”,耶律录一时有些欣喜,但此时不是感概的好时间,抬手在小野猫后颈上轻轻一掐,然后横抱着对方放去灰狼背上,并叫来随行军医包扎。
随后,耶律录来带狼王妻子的面前,冷漠地看着她,重申道:“狼王之争不杀家眷,北境是一个整体,狼王的存在就是要十八部族团结,陛下更是会进一步完成统一北境和中原的大业,绝不能因争夺重新分裂成两部分。”
狼王妻子声音颤抖:“你在可怜我们,让我们卑微地活着。”
“卑微?”耶律录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我们就是从卑微走活出来的。”
起初的那几年,北境赶走了他们,中原容不下他们,为了活命,本该尊贵的北境小王子不得不带着弟兄们一起四处奔波,他们什么苦活儿脏活儿都干过,泥地里打滚,顶着烈日搬运石头,从垃圾堆里找生活用物,可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干不长久,因为他们是外族。
后来,中原乱了,小王子也决定不再浑浑噩噩地活下去,成了皇帝,可中原人还是不买账,骂他,赶走他,因为他们是外族。
直到他们用双手,在丞相大人的帮助下,一点一点地建立了大辰。
“不要妄想任何的养精蓄锐。”耶律录警告她,“大辰会千秋万代,任何对大辰不利的势力,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必将消亡。”
日头爬去了头顶。
两个时辰了。
从峡谷上来后,北境狼兵发了疯似的围剿元彻,不计伤亡,几乎是在用尸体堆砌以将元彻和他的大军分割开,围困去一角。
亲卫们不再盲目地扩散,他们收回了一开始的锋芒,改为聚拢在元彻的身边,小心谨慎地观察四周。
重刀在此已经不再适用,元彻解开布条,想要抽箭,却发现身后的箭桶已经空了。
“我说过,你的命会在今天留在此地。”元拓道,“你若乖乖按兵不动,我或许真的没法拿你如何,但你主动放弃了后援,还在战前耗费体力跨越了这座山脉,不可能会胜。”
兀颜握紧手中刺刀,他后面又负了伤,连站着都困难了,但他还是道:“陛下勿忧,待会儿属下们替您开道。”
他们可以死在这里,但元彻不能,山脚下就是他们的大营,只要能出去,就还有机会。
吴小顺等人想要攻进来,但他们离得太远了,北境兵宁死不退,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办到。
死伤越来越多,此时已过了最初的冲劲,所有人都在靠着毅力坚持,只要稍微松懈,就会被咬住命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