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接着又说起了造纸十分耗费水源一事。
主要是造纸的过程中会产生大量污水,需要先处理一番,祛除杂质,才能将清水倒掉。而且最好不要随便倒入寻常河流中,避免污染饮用水。
应倒入特意挖出来的沟渠,借此与河流错开。再引沟渠里的水灌入大河而非寻常小河,依靠大河的自净能力解决这个问题。
造纸所用的水溶性污染原料无非是碱液一类的,在大江大河的巨量河水稀释下,基本就不剩什么了。
至于初步过滤杂质时分离出来的废渣,都是沙尘、纤维一类的东西。其实这个也可以拿来压制成不用于书写的“纸”,类似纸盒等。也能拿去燃烧充作燃料,甚至是肥料。
秦王政认真听着儿子详细缜密的安排,又提了几个问题。
例如碱液如何制取的,造纸成本不高,那碱液的制取呢?
扶苏也一一答了。
其实碱并不难弄,冬日可以去盐湖寻找,直接就能捞到碱。寻常时期可以利用草木灰制碱,也不算麻烦。
盐湖虽然在西部高原比较多,但其实蜀地也有。大秦境内供应的盐不少就产自蜀中,取碱十分方便。
秦王政考教完儿子,这才满意地下令提高造纸工坊的规模。而后重新翻开书册,去看儿子在里面写了什么。
书中扶苏特意用了两色的墨,将修改后的条例区分开来。
秦王政初初查看时还没翻到异色的部分,只当儿子是抄了一遍秦律。等看到修改过后的律令,表情瞬间严肃起来。
扶苏乖巧地等在一边,等他爹骂他胡闹。
结果等啊等,等到父亲缓缓翻完全篇、等到平日里开始处理政务的时间早一过去、等到自己蜜水都喝了数盏,也没等来父亲的一个眼神。
扶苏的姿势已经从态度端正的跪坐,变成了半倚在桌案上撑着脑袋翻看奏折。
父亲今天看新律看入迷了,只能他多帮着处理一些奏折。否则晚上还要加班忙活,又不能早些休息了。
秦王政放下书册时,就看见了儿子这坐没坐相的样子。
但是即便这么偷懒,看着也依然赏心悦目。毕竟美男子做什么都是美的,放别人身上叫颓废,放他身上叫慵懒。
秦王政:“……”
秦王政开始反思自己到底是怎么把儿子养成这样的,不应当啊。
一本书轻轻拍在了扶苏脑袋上,把他从边看奏折边打瞌睡中拍醒。
扶苏心知犯了错,肯定要被说了。立刻放下竹简坐好,一脸乖巧和无辜地看向父亲。
坐姿不好也就罢了,自己还在看奏折的时候打起了瞌睡。
虽然会出现这种状况是因为下面呈上来的全是简单轻松的政务,他看一眼就知道怎么处理了,根本不用动脑子。这种没有半点技术含量的工作持续时间一长,自然容易犯困。
但是父亲不会这么想,父亲大概只看到他轻慢政务,担心他会不会在奏折里写下什么不靠谱的批复。
擅自修改秦律一个,批奏折犯困一个,两个问题叠加起来,不知道父亲今天要发多大的火。
想到这里,扶苏脸上的表情越发无辜,像个干了坏事不承认的小猫咪。
秦王政可没见过猫,那得西汉末年才传入华夏了。他也没见过自己儿子这从小做惯了的“先犯错再装乖”的戏码,简直熟练到令他无言以对。
见父亲不说话只盯着自己打量,扶苏意识到装乖可能不太管用。
毕竟面前的父亲不是上辈子那个对他装乖习以为常的父亲,估计暂时还不吃这套。就像两脚兽对猫咪的喜爱也要通过不断接触猫咪来培养,第一次见这种小动物时不一定感兴趣。
扶苏很快转变了策略,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开始认错撒娇:
“父亲,我错了,以后绝对不在看奏折的时候打瞌睡!”
秦王政:“…………”
很好,除了熟练地装无辜,连道歉、撒娇和扮可怜也都同样熟练,不愧是你。
秦王政将书册放回桌案上,淡淡开口:
“这份秦律,你是何时修出来的?”
发现父亲没揪着奏折的事情发难,扶苏难得有点茫然。
啊?这一世的父亲这么吃撒娇这套的吗?不应当啊!
但扶苏还是很快给出了回答:
“修了很久了。”
也就是说早有预谋,不是这两天才想起来的,而且修改也经过了深思熟虑。
秦王政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随手拿过之前扶苏批阅的奏折检查起来。
扶苏费解地歪了歪脑袋。
父亲怎么没发火?年轻时候的父亲脾气原来这么好的吗?难道是后来当皇帝当久了,才开始冷酷霸道的?
小时候的事情距离太久远了,扶苏已经有些记太不清。他只记得父亲很疼他,每次干坏事都不会受罚,好像确实脾气很好的样子。
破案了,一定是这样的!
那他是不是可以仗着父亲好说话,再多干一点出格的事情?
上一世天下一统后有许多不错的政策,他提出来却总被父亲驳回,只能等自己登基后再推行。
或许年轻时的父亲没那么固执,肯提前采纳呢?
扶苏想着想着又有些困倦,不知不觉间再次倚靠到了书案上。不小心碰倒了一卷竹简,竹简滚落下来发出声音惊动了两人。
扶苏勉强睁开眼看了一下,脑子一团浆糊根本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很快又重新闭了起来,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秦王政意识到了不对。
他伸手将差点把脑袋栽进砚台里的扶苏捞了回来,免得他一张俊脸变成黑脸。而后伸手探了探儿子的额头,摸到了一丝烫意。
发烧了。
因为脸上没有烧红,外表看过去完全瞧不出端倪。烧得不是很高,应当不严重。
这几个月扶苏一直仗着自己年轻力壮,加班加点做了不少事情。他不想父亲熬夜,就自己熬夜给奏折分类,一大早还要起来去上朝。
其他的诸如产业链的事情、造纸技术研发等等,桩桩件件都劳心劳神。前几天还赶工写了新版的秦律,在本来就不多的休息时间里压榨自己,不生病才怪呢。
秦王政眉头皱得死紧,一把将儿子抱了起来。
蒙毅见王上抱着长公子出来,心下一惊,连忙上去见礼。
“去叫太医来。”
秦王政丢下一句吩咐,就朝着扶苏的寝殿大步走去。
原来是公子病倒了,蒙毅不敢耽搁,立刻去喊人。
太医夏无且来得很快,迅速给扶苏把脉开药,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
见王上依然表情不好,他宽慰到:
“只是劳累引起的发热,并不严重,很快就能退热了。”
秦王政抓住关键词:
“劳累?”
夏无且答道:
“公子想必是许多日没能好好休息,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身体自然撑不住。”
秦王政直接被气笑了。
这小子天天喊着让他好好休息不要熬夜,结果自己在那里熬。说什么担心他累病,怎么不想想他自己也不是铁打的?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众人齐齐低头不敢说话。
秦王政深吸一口气:
“都出去,把奏折搬到这里来。”
他给儿子掖好被角,在不远处的书案后坐下,决定今日就在这里办公了。
让别人盯着他不放心,那些人可管不住满脑子心眼的扶苏。要是他不亲自守着,过段时间就能见到个苏醒后还带病跑去查看信件的儿子。
秦王政冷着脸从书案里抽出几份来信,快速扫过。果然,等着扶苏处理的事情还不少。
秦王政大手一挥,在上面落下回复,替儿子把决策做了。
信件很快送回到了写信人的手里,最先拿到的是在咸阳暂时驻扎修整的巴清商队。
巴清小心翼翼地展开这暂时还很珍稀的纸张,定睛一看,险些惊得没拿稳信纸。
「寻常小事自己定夺,不许事事叨扰公子,好好做事」
这口吻,除却王上也不可能是别人了。
巴清顿感棘手,她不是偷偷摸摸和长公子勾搭的吗,怎么连王上都知道了?
要不是最后还有“好好做事”这四个字在,巴清都要以为王上是发现他们两个勾结之后心生不满,要断掉她和公子之间的联络了。
巴清擦了擦额头的虚汗:
“也不知公子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过了明路,她接下来的行动就可以更顺畅了。至少在大秦境内,不用再为了避人耳目而选择曲折迂回的手段,凭白增加时间和精力上的耗费。
第19章 亲生的
秦王政一直知道儿子私底下在弄很多东西,但他没有太过在意。他相信扶苏自己有分寸,不会折腾出无法收场的大麻烦来。
事实证明,在正事上儿子确实很有分寸,做的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是在他的个人私事上,问题就很大了。
秦王政一份一份地翻着扶苏自己做的计划表,越看脸越黑。
这些东西无论哪个单拎出来都要折腾几年或者十几年,可见背后需要耗费多少心血。
结果扶苏这小子却想尽早推行,为此自己加班加点压榨精力,生生把自己给累病了。
何必要这么着急呢?慢慢来不行吗?
秦王政气得把东西丢到一边,要不是儿子还病着,他能把人叫起来狠狠骂一顿。
越想心里越气,秦王负着手在殿内踱步,凭此发泄郁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