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仇旧恨,这么下去怕不是要挨亲爹的揍。
秦王政干咳一声,压低声音对扶苏道:
“你祖父的画像……”
虽然只有寥寥几字,扶苏却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根本不需要更多的补充说明。
他当即一脸惭愧地把锅揽了过去:
“是儿子疏忽了,未曾想过要为先祖们重新画一幅像。还是父亲想得周全,及时提醒了我。”
秦王政感动于爱子的维护,但一人做事一人当,让儿子替自己背锅算怎么回事?
“你不用总是检讨自己,此事确实是为父的疏忽。”
秦王说道。
扶苏心说才不是呢。
这件事扶苏早就想到了,只是每次想起的时候都懒得动笔。
有那个功夫不如替父亲多画几幅画,一群早就作古的先祖,还不知道地府存不存在呢,着急画像干什么。
所以扶苏特意没提醒父亲,就这么糊弄到了现在。
孝顺的好大儿显然只孝顺他爹一个人,往上数的那群祖宗们没他爹发话,谁都别想来沾光。
现在父亲既然已经开口了,扶苏也就没再推脱。不过他没见过那些先祖,只能凭借历代史官的文字描述来绘制,效率低一些也是理所当然。
扶苏就借口公事繁忙和需要翻阅典籍,拖了一个月才画完一幅画。
秦王政取来一看,画的好像是他。
“……不是让你画先祖们吗?”
扶苏理直气壮:
“太难了,我还要再翻翻史书。”
生怕父亲不信,扶苏还取了某位秦公的画像出来,对照着竹简中的文字叫父亲观阅。
文字里写的是“唇方口正,鹰目虎视,剑眉入鬓”,画像则是个“厚唇大鼻,双目圆睁,粗眉凶狠”的样子,看着感觉文化程度不太高。
只能说有关联,但不多。
扶苏抱怨道:
“我满脑子都是这张脸,画不出好看的了。”
所以才画一副父亲洗洗眼睛。
秦王政看透了他:
“你总有一大堆道理。”
秦王干脆命人把所有先祖的画像都收起来不许太子再看了,免得太子受到干扰,画不出画来。
扶苏连忙制止。
还是别了,本来就没什么能参考的,画像收了之后就只剩文字了。
但描述外貌的好词就那些,一脉相传下来的祖孙们又多有容貌上的相似之处。大家用词都大差不差,光看史书才是真的画不出来。
扶苏当真打算认真画的时候,之前找的那些借口根本不能给他造成任何阻碍。
第二个月开始,扶苏的态度就端正起来了。
他先给自己的祖父庄襄王画了一幅,先后询问过父亲和宫中年老的侍者,大致拼凑出了庄襄王当年的风韵。
又听父亲说他和祖父长得其实有五分相似,扶苏就照着父亲的容貌和自己,去掉一部分遗传赵姬的特征,结合众人的描述,成功绘出了第一幅成品。
拿去给秦王政看后,秦王怔愣了许久。
确实很像,或者说确实和他记忆里的先王很像。毕竟秦王政在位也已经有二十三年了,庄襄王去世这么多年,他少时对生父的那点印象没有忘光已是难得。
扶苏轻轻拉了拉父亲的衣袖:
“可还有哪里需要改的?”
秦王政沉默地摇了摇头。
不是没有地方需要改,而是细节他都不记得了,所以他说不出来哪里需要修改。
扶苏想了想:
“那就这样吧,反正我画得也挺俊美的,想必祖父泉下有知,也不会嫌弃。”
秦王政没有意见,颔首同意了。
扶苏顺手给赵姬也画了一幅,明显画得很不用心。赵姬毕竟是他祖母,人都死了也不好一直斤斤计较,总不能一幅都不画。
女子的画像要比男子的好画。
可能是因为大秦历代君主容貌气度差别不大,但他们的妻妾却各有千秋。不同的先祖喜欢的女子类型各不相同,比如宣太后和赵太后就是完全两类人。
史书对这些君王生母的描写用词更丰富一些,扶苏先把王后太后们画出来,再结合儿子的画像和母亲的画像,画出中间那位秦君的模样。
孝文王的长相就是扶苏借鉴了他儿子庄襄王和他生母唐太后画的。
考虑到自己有瞎画的嫌疑,成品说不定和本人差别甚大。扶苏于是努力把画中的秦君们再往英俊里魔改一番,给诸位加上美颜效果。
看在画像这么好看的份上,先祖们应该就不能同他计较像不像的事情了吧?
秦王政最后看着太庙里挂出来的一排俊男美女,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寡人的先祖个个都长得这么周正俊美吗?不确定,再看看。
回头看一眼儿子,儿子一脸求夸奖的模样,仿佛干成了什么大事。
秦王政只好收回视线,继续沉思。
扶苏拉着父亲往外走:
“若是父亲担心先祖不喜,只要把原版的画像挂在我画的旁边就好了,想必先祖一定会喜欢新画的。”
秦王政哑然失笑:
“就你滑头。”
只有两个选择,那当然选好看的。
算了,反正他们秦国国君都厚脸皮,画像英俊到会被后世人质疑作假又如何?总比丑画像流传下去丢人要强。
扶苏还当真蠢蠢欲动想把两幅画当对比图挂出来,但在父亲的盯视下不好搞小动作。他决定把这件事告诉桥松,让桥松以后在太庙里就这么挂。
多看看以前的秦君过的日子有多惨,好画师都找不到一个。不仅能扩充眼界,还能学会知足常乐。
秦王政一偏头,就看见爱子又是一脸在琢磨坏主意的样子。他熟练地假装没有发现,反手扶住心不在焉的儿子。
开口提醒道:
“小心台阶,走路时专心点。”
扶苏乖巧地应了一声,任由父亲牵着走出太庙。
这段时间父子俩都难得清闲。
攻燕一事实在是没什么风险,否则扶苏也不至于闲到有心思跑去琢磨画画的事情。
等他的画作全部完工后,燕国那头也差不多完成了全境投降。
在这场战役里,王离、杨明舒等年轻一代也终于第一次上了战场。虽然因为燕国比较弱的关系,攻燕之战捞不到太多军功,也好歹是个开门红。
先前秦国把燕王遣送回国的操作实在是打了燕国一个措手不及,燕太子怎么都没想到他爹还能有回国的一天。
好在朝堂早就被他把持了,燕王喜回不回来都不要紧。
不过作为表面上孝顺的好儿子,当时燕太子还是亲自去城外,迎接了燕王喜的车队……车架。
堂堂燕王,出行居然连个车队规模都凑不足,着实寒酸。
但考虑到燕王被遣送回来的前提是燕国使者刺杀了秦王,秦王没有一怒之下斩了燕王喜已经是法外开恩了,就别指望保持什么诸侯王的体面了吧?
燕太子看着那寒酸的马车,以及零星几个跟着回来的侍者,眼一红,落下泪来。迎上前去扶住哆哆嗦嗦下车的燕王喜,哭诉父亲受苦了。
这说哭就哭的本事,不比他的兄长太子丹逊色多少。
燕国境内的路况不太好,因为没有修秦国的驰道。这些年燕国举步维艰,也没心思去维护官道了。
寒酸的老式马车没有装上墨家新研制的铁弹簧,秦国也没大方到给燕王提供珍贵的铁器。所以一路上燕王喜被颠簸得一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尤其是进入燕国境内之后。
说起来之前在秦国境内还好些,秦国修的驰道由于时间不足,暂时只修了一部分要道。
什么叫“要道”呢?就是打仗行军运粮之类需要用到的道路。
也就是说,从关中去燕国的这条路是修了驰道的。
驰道十分平整,没什么颠簸。如果能给马车加上减震弹簧,出行体验就更好了。
燕王喜已经没有心情去指责秦国狼子野心,居然专门修一条新路通往燕国了。他现在只想愤怒地指着太子的鼻子骂一通,自己受的这些罪全赖太子。
他会去秦国是太子逼迫的,在秦国日子过得不好也是太子导致的,就连燕国官道没有修缮维护都是太子治国不力。
老父亲身边为什么没几个燕国侍者跟着回来,太子难道不知道吗?还有脸哭!不就是这个逆子当初根本就没想着多派几个扈从跟随父亲入秦吗?!
秦人都快把咸阳翻遍了,也没凑出五个燕国侍者出来,只能让燕王喜就这么上路。
秦军顶多护送他到燕赵边境,后面燕王喜要是因为没有护卫出什么事,反正也不在秦国土地上了,不关他们的事。
燕王喜后半段路程提心吊胆,好不容易快马加鞭回到都城了。一下车就看到逆子在做戏痛哭,气得指着他的手都抖了。
燕太子一把握住父亲的手,看似恭敬实则强势地把人往自己带来的侍者群中一塞,嘴上说着什么“父亲一路风尘仆仆肯定是累狠了,快回宫休息吧”,压根没给燕王喜说话的机会。
等进了宫,燕王喜就陷入了刚出虎穴又入狼窝的困局。
太子不是个好东西,也没指望亲爹会配合自己行动。既然如此,燕王喜一大把年纪了,惊慌地赶路回来,一口气没撑住病倒也是很正常的吧?
随后燕太子就以大王病了为借口,把燕王喜软禁在了宫中。
他可不像秦国那么大方,为了分化贵族王侯,对待阶下囚也十分宽容。燕王喜在他手里根本没有好日子过,也就偶尔有忠心臣子进宫探望时才做做样子。
臣子们哪里清楚这些后宫中的弯弯绕绕,进来一看大王确实满脸憔悴(被亲儿子折腾的),宫室中侍从不少,伺候的又精心,奉给大王的东西都是珍贵的好物,臣子就放心了。
“大王你安心养病,秦国攻来的事情您不必忧心,我们会努力抵御秦军的。”
臣子体贴地说道。
燕王喜激动地想说些什么,但因为太过激动喘气困难,半晌没有憋出一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