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子见状越发觉得大王需要静养,于是匆忙告辞了。
其实燕王喜想说的是€€€€别抵御了,送寡人回秦,寡人要回秦国!
在秦国只是日子过得不如韩侯他们好,其实还是王侯的待遇。但是回到燕国后,他这过的还不如个阶下囚呢。
燕王喜已经老了,年轻时候拳打赵国(结果被赵国拳打)的豪情壮志早就没了。他现在只想苟着,晚年的日子能尽量好过一点。
如果可以不当亡国之君,他自然愿意,可这不是局势不由人吗?他当然得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那条路走。
而且就现在的情况看来,即便燕国苟住了,他燕王喜也没好果子吃。挡住了秦军,就代表太子有大功,到时候燕国更是逆子的一言堂,燕王喜这辈子就彻底没指望了。
于是燕王喜开始期待起秦军破城来。
只要秦军来了,就能解救他。他才是燕国的君王,秦人要封侯也得是封给他。
到时候他是秦国的燕侯,逆子只是个普通的庶民。秦国爵位不世袭,逆子想过上好日子就得来讨好他。
燕王喜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好像是在冷笑。
侍者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这些天大王被关着,总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起来还怪吓人的,不知道是不是疯了。
燕太子没去管他,如今战事已起,太子自己正焦头烂额地处理各项事务。
燕国苦寒,粮草其实不算充足。一打仗就捉襟见肘,全靠辽东那边的肥沃土地进行支援。
本来兵力就弱,还缺粮,这怎么打?
更雪上加霜的是,之前齐人来燕国采购过不少存粮。
由于燕国养客之风盛行,燕国贵族很喜欢大肆招揽门客和游侠。许多人慕名而来,导致燕国基本不会对入境的他国之人多做限制。
各国商队也时常随意进出燕国,带来燕人紧缺的资源。再从燕国买走辽东盛产的矿石,比如铁矿、有色金属、石墨。
有色金属是供给各国贵族制成颜料使用的,石墨则是煤炭的古称。先秦时期已经有烧煤取暖等用法了,不过更多的还是冶炼时作为燃料。
自从秦国研究出了更好的铁器冶炼方法之后,对铁矿的需求就大了起来。商队很乐意去别国薅铁矿带回关中,尤其是辽东的铁矿,根据铸造师所说,比中原等地的铁矿品质要更好一些。
很多战略物资例如粮食、重要金属之类的,在后世人看来就该国家把控交易,怎么能让商人、尤其是外国商人肆意买卖呢?
但这是经过千百年才积攒下来的宝贵经验,并不是每个国家从一开始就意识到的。
历史上盐铁官营都是从汉武帝才开始呢,在这之前诸如此类的规定都宽松得很。
汉朝开国初年甚至连铸币权都下放了,这不比盐铁看着更直观?汉初还不是只放给诸侯国,而是庶民都能铸币。
于是出现了有人偷偷在秦半两铜钱周围剪一圈铜下来,攒一攒就能再铸一枚半两。
还有在铸币的模具上动手脚的,削减半两的薄厚,这都是常规操作了。
比较难分辨的是在铜里掺杂其他金属,降低含铜量。
说起来最后这种方法,秦国也干过。
秦国缺钱就在刀币上动手脚,导致对外通商时以齐国为首的富裕国家都不收秦国的刀币,觉得自己吃亏。
好在前有吕不韦为秦国行商,后有扶苏和巴清接力,如今的秦国已经不再如此寒酸了。秦国新制的统一货币“秦半两钱”的含铜量是实打实的,比齐国的刀币还受欢迎。
之前齐国货币受欢迎,各国境内本国人互相交易买卖有的时候都会使用齐币。如今换成了秦半两也是一样的,秦币已经悄无声息地侵入了六国的市场之中。
新货币不仅受欢迎,还已经流通好几年了。等境内全部换成新币交易,废除和回收旧币时,受到六国遗民抵制的概率就会降低很多。
目前秦国还没有完全废除原本的刀币,不仅是六国刀币,也包括秦国的。
因为扶苏对父亲说道:
“大一统的政策虽然好,但强硬推行最好还是选个合适的时机。在此之前,多给庶民一些适应的时间。”
比如在彻底覆灭六国的大一统元年,除旧迎新之际颁布新的政令。
一来,有个名头大家也更能接受。
二来,新朝新气象,算是大秦的一次彻底革新。
三来,古人讲究年号更改之前不做大动作。
举个例子,孝文王为父亲守孝一年,在此之前没有正式更替年号为孝文王元年。
于是在此之前他施行的为政举措,史书记载都是“秦昭襄王五十六年”发生的,不知道还以为是已故的昭襄王做出的业绩。
这也就罢了,很多人因为他更改年号仅三天就驾崩,便误以为他只当了三天秦王。
秦王政身上虽然没有这类问题,无论是“秦王政二十六年”还是紧跟着的“大一统元年”,都是他本人的功绩。
但大一统的举措,自然还是在大一统时下达最合适。
扶苏不太清楚后世人会怎么算父亲的在位年号,或许大一统后依然接着前面的计数,只是从“秦王政二十六年”换成了“秦始皇帝二十七年”。
反正他们大秦自己是用“大一统”来当年号计算的,除却始皇地位特殊用词不同之外,后面从他开始,都是“二世元年”“三世元年”这样计数。
事实上在如今的关中地区,秦半两已经基本上彻底取代旧刀币了。但只要官府还没有明文规定“刀币被废除”,它名义上就还是存在着。
扶苏怀疑后世很多人可能对父亲统一天下之前的功绩只了解个灭六国,根本不知道他为了后续的治理天下做过什么准备。他们甚至也不知道在灭六国之前,秦王政从亲政到发兵灭韩也做了足足六年的准备工作。
既然他们反正也不会去记之前的东西,那不如就干脆把该大一统的政令放在大一统时下达好了。
在此之前,官府只提倡,不强制。
秦王政没有大一统政策就得大一统时下达的强迫症,但他认为儿子说的要给庶民足够的时间适应很有道理。
反正迟早都是要推行的,而且现在的推行效果也还不错,确实不必急于求成。先给庶民两个选择,等他们自己尝到了统一政策的甜头,自然会产生心理偏向。
扶苏根据上辈子的经验,提出了一些实际操作上的小建议。
比如怎么调动起庶民对新度量衡算法的拥护,而不是一味地抵制新事物,这都是一门学问。
上一世刚开始的时候六国庶民是很抵触的,因为基层官吏管理混乱。好多六国旧吏仗着庶民不懂,只说秦国规定要更换收税时用的度量了,然后随便拿个体积庞大的容器过来,就让庶民交粮。
庶民一看新度量衡让自己吃亏这么多,自然就不乐意了。秦国分明没占到多少好处,还得为某些中饱私囊的旧吏背锅。
政策再好,也得跟庶民解释清楚了。
总想着庶民反正也听不懂这些深意,省点力气别浪费口舌了,最后吃亏的指不定是谁呢。
愚民政策也是一样的。
庶民愚昧了,方便被统治者管理。但与此同时,也方便被别有用心的人糊弄。
六国反秦人士又不是傻子,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能不利用?秦国会忽悠庶民安分种田,他们难道不会忽悠庶民协同造反吗?
所以扶苏极力劝说父亲派人去同庶民说清楚,各项政策到底对他们本身有什么益处。有了盼头,他们才乐意遵守。
当初商君的耕战政策能被秦人接受并拥护,是因为秦人看懂了它能给自家带来的巨大好处。
现在的黎民百姓还是很淳朴的。
往后数一些朝代,其实也干过给百姓解释政策的事情,而且基本快成为基操了。可他们画大饼的时候说得好听,百姓真正到手的实惠不多,久而久之百姓就不信官府的忽悠了。
但大秦不一样。
第一次用这种方法,而且大一统政策的优势是实打实的。扶苏的大饼一般只对臣子画,没有兴趣哄骗庶民,如此一来想必能迅速建立起大秦官府的威信。
秦王政毕竟是千古一帝,自然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只是以往站的太高看得太远,很难注意到底层的细枝末节,也没有足够的精力去注意这些。
太子便是他的得力助手,能为他查漏补缺。父亲没空考虑的小事扶苏来考虑,一个优秀的太子就是用来做这个的。
秦国朝堂中欣欣向荣。
隔壁燕国已经开始摆烂了。
太子起初还想努力挣扎一下,多拉拢一番群臣的好感。但是要粮没粮,要兵器没兵器,太难了。
羡慕秦国的铁质兵器,他们燕国空有宝山不会用。拿着那么多铁矿只能干看着,打造出来的铁具根本不够坚固,还不如继续用造价昂贵的青铜兵。
说起来帮秦国改良铸造术的,还是从燕国跑去的徐夫人。
当初徐夫人这么大一个人才来投效燕国,结果他兄长燕丹在干嘛?他让人家打了个刺杀用的匕首,就丢一边去了!
太子只想说一句:啊???
虽然当时燕国上下都没想到徐夫人还有这改良铸造术的能力吧,但这不妨碍他们马后炮唾弃燕丹暴殄天物。
君臣齐聚在殿中,相对而坐,唉声叹气。
“燕国……”
“唉,燕国……”
“要不?”
“算了算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
有臣子心灰意冷地起身拱手向太子道:
“太子也莫要太过伤心,强如赵楚也抵挡不了虎狼之秦,太子已经尽力了。”
太子强忍着兴奋,面上却一片哀戚:
“爱卿也是一样的,要保重好自己啊!”
秦军已经兵临城下,把燕国都城围困住了。
新太子自称不做逃亡的丧家之犬,所以不肯抛下庶民带人躲去辽东避难。
哪怕辽东看着好像地理条件不错,有东山再起的资本。但在修建阻隔在河北和辽宁之间的明长城前,辽东对中原来说也没什么天险可守。
就一条燕山山脉,实在不够看。
后世总说万里长城东起山海关、西至嘉峪关,而山海关在河北的秦皇岛,最东边这一条线路是阻挡东北关外少数民族的。
其实说的是明长城。
秦长城链接燕赵长城,而燕国本来就有的长城部分当然不会在国境内部竖切一个山海关出来,把好好的燕国一分为二。
燕长城基本是平行于北纬线的,是一条横着的长城,把辽东囊括在了其中。
燕人自己也知道躲去辽东没什么用,但有些怕死的人还是会挣扎一下。太子不肯去,就显得颇有气节。
因而燕国都城被破之时,城中燕人感动得眼泪止不住流,觉得这位新太子才是真正的好太子。
之前那个太子丹只会养名不干好事,搞了个刺杀还闹出笑话。而且因此害得燕国被秦国记恨,实在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新太子听着周围人对他的吹捧,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藏在人群里引导舆论的心腹。心道对不住了丹兄,为了以后能在秦国当个舒服的燕侯,不得不把你弄出来拉踩一番。
燕都的守城之战到后面的时候,太子亲自登上城楼鼓舞士气,所以这会儿就被当着庶民们的面为秦军所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