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这两年他就是这么和冯相商量着处理事务的,诸如这类的奏折他也批阅过不少。
桥松狐疑地看向他爹:
“父亲怎么会想到把这些交给我批阅?”
难道问过冯相,知道他的水平了?
扶苏嫌弃地看了一眼傻儿子:
“你学到什么程度了,你爹我还能不知道?”
哪里用得着询问冯相,翻看几本之前留档的奏折就知道了。哪些是冯相的主意,哪些是小崽子试探着提出的,一目了然。
桥松确实进步挺快的,即便比不上他,比起扶苏的其余弟妹还是学得快一些的。这大约就是从小耳濡目染的差别,让桥松学起这些来事半功倍。
扶苏下令道:
“你自己批,批完我会重审的。不许问蒙卿,让我看看你现在的水平。”
他得早点把儿子培养得独当一面,这样他和父亲就都可以拥有更多的休息时间了。
大一统五年的正月初一很快来临。
若不曾改元,如今应该是秦王政三十年了。
自父亲十三岁继位起,正好过去了二十九年整。今年是第三十年,也算是个值得庆祝的年份。
是以这次新年的祭祀格外盛大一些。
始皇帝带领太子祭祀过天地和先祖之后,又祭祀了国运和龙脉,贯彻了他们要推行新式神话的政策。
除此之外,祭祀时太孙也被叫了过去,这是桥松第一次以祭祀者而非观礼者的身份参与年初的祭祀。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祭祀和战争对于古代王朝来说是头等大事,随着上古部落文化影响的消退,越靠后的朝代出现了越多和它们并齐的“大事”。
但在先秦,这两件事依然是重中之重。
能以祭司参与祭祀,或者能在军队开拔之前出面发言振奋军心,都代表着他们的政治身份得到了进一步的攀升。
太孙桥松以极其郑重的方式正式走入了百官的视线,并在开年的第一场大朝会中现身。
他站在了原本应当是太子所立的半阶之上,代行太子之职。而太子本人,坐在陛下身边安安静静当个小助手。
群臣对这个奇葩的座次已经很习惯了。
别的太子嘴上说是储君、半君,实则压根没那么大的权利。听听就完事了,真正拿决定的还是帝王。
他们这里不一样,太子是真的在掌控半君的权利。太孙才是那个嘴上说储君,其实严格没什么权利的小可怜。
众人看了一眼身形开始抽条的太孙。
得益于两位长辈成婚生子都早,桥松平白比上一世大了十岁。前世的这个时候,桥松还只是个五六岁的小娃娃,哪有被封太孙的这等好事。
如今他长身玉立,好一派鲜衣怒马少年公子的架势。家中有适龄女眷的臣子就忍不住心动了,心里琢磨起陛下和太子打算何时为太孙操办婚事。
虽然大秦如今流行二十再成婚,但这也不妨碍提前定下嘛。
太孙的婚事自该早些准备起来,要好好挑一挑人选,再多花几年时间预备典礼。这样等到二十加冠之后,就可以直接成婚了。
然而臣子们再怎么心动,太孙自己完全没那个想法。
他最近被亲爹的各种刁钻奏折折磨得身心俱疲,睁眼闭眼都在思考国家大事。哪怕十五六岁的年纪已经情窦初开,他也根本抽不出精力去考虑这个。
不做人的亲爹每每就爱拿他的年纪说事。
太子扶苏表示:
“你虚岁已经十六七了,再过两年便能加冠。即便不提加冠,寻常人家过了十五也是个大人。”
“你祖父十三就当了秦王,你父亲我十六也已经入朝奏事。作为我们的后辈,你可不能堕了我们的名声。”
“所以在朝会中记得好好表现,既然上朝了,就要拿出你的本事来。什么时候该开口,什么时候不能插嘴,你得心里有数。”
这种提点就很讨厌。
他不直接教你该怎么做,而是让你自己去悟。还跟你说不能出错,不能连累长辈丢人,压力给得很大。
寻常人家这么教孩子是要被打的。
但王室不比旁人,为君者平庸就是原罪。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国家运势如何,是不是传到你手上的时候已经风雨飘摇、急需力挽狂澜了。
倘若国家平安稳定,平庸的守成之君也没什么。大家顶多对他没有印象,想不起来还存在这么个皇帝。
可一旦国运不济,你这个没能力的皇帝就会面对千夫所指。就像蜀汉的刘禅,明末的崇祯。
€€€€不过这两家本身也挑不出更有本事的接班人就是了。
扶苏哪怕心里有自信不会丢个烫手山芋给儿子接手,也依然想养个有为之君出来。这样哪怕大秦出现意外,桥松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所以他培养儿子的方法就比较抽象。
他不直接教孩子怎么做,而是像幼时父亲那般,引导孩子自己去思考。
只是秦王政教孩子好歹还会给个思路,扶苏连提点都没有。他丧心病狂地什么也不说,就告诉你我希望你做到什么程度,剩下的你自己悟去吧。
由于扶苏当年聪明到并不需要启发就能领悟父亲的意思,扶苏就觉得这种指点完全没有必要,聪明小孩应该自己就能想通。
扶苏:你爹我能做到的,你肯定也行。
桥松刚开始还忍着,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欺人太甚,哪有他爹这样教人的!
桥松发出了抗议:
“我都没有学过,想不通很正常啊!”
扶苏觉得不是这个道理:
“我小时候很多事情也没有学过,自己就想明白了。”
桥松气得想咬他:
“那是你,又不是我!”
扶苏又举了个例子:
“你祖父从小也没人教他治国,他不也自学成才了?”
桥松:……
过分了吧?拿他和祖父比,他配吗?
桥松感受到了窒息:
“祖父和寻常人能一样嘛!”
扶苏不以为意:
“聪明的孩子都能做到,你如果做不到,只能证明……”
桥松:“我不够聪明?”
扶苏:“你不够认真。”
桥松:???
父子俩根本吵不出结果来,完全鸡同鸭讲。最后桥松跑去找祖父告状了,这才获得了他想要的解脱。
始皇把儿子拎过去训斥了一顿。
扶苏还觉得委屈呢:
“他上辈子就学得很好啊,我也没怎么教他,他自己就会了。”
所以扶苏坚信自家崽脑子是够用的,可以自己想通,用不着当爹的过多提醒。提醒多了还会反而影响孩子动脑,思维是越锻炼越机敏的。
若非确信桥松足够聪明,扶苏才不会这么锻炼小孩呢。他教其他弟妹就不这样,都是把人当智力障碍,掰开了揉碎了讲。
再说了,以后桥松当了皇帝就要自己面对各种突发状况了,好些是祖父和父亲都没遇见过的。
他要是没有自己思考的能力,面对没人教过的东西又能指望谁?还不是得指望他从小锻炼出的思考能力。
扶苏觉得自己的处理方式没什么问题。
始皇敲了敲他脑袋:
“你还好意思说。”
前世桥松是在扶苏身体糟糕那会儿才刚开始进学。
一边是逐渐衰老的祖父,一边是缠绵病榻的父亲。身为太子长子,桥松担负了极大的压力。
所有人都在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做个优秀的长孙。这样即便太子出了意外,大秦下一代还能指望他撑着。
所以桥松就开始逼自己上进。
小小一个孩子每天拼了命地学,潜能就是这么逼出来的。
而且他不仅进学时表现优异,日常也十分沉稳懂事。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还让长辈们忧心,于是几乎从小就不调皮犯错,还会主动照顾弟妹。
始皇对这个长孙一向是非常满意的。
两世的桥松自小的生长环境可以算是天差地别了,一个处在危机四伏的状态下,一个则无忧无虑、除却不做人的亲爹之外生活就没什么烦恼了。
看见长孙这一世活泼了许多,始皇心中十分欣慰。出于对孙子的怜惜,太子做得太过分时,他并不吝于出手相助。
始皇叹了口气:
“你前世自顾不暇,忽略了孩子也是常事。桥松当年虽然聪颖过人,却也吃足了苦头。”
其实始皇一开始的想法也是聪明孩子不用人教,自己就能成长得很好。
毕竟他自己就是这样长大的,后来的扶苏也只需要他教一点人情世故。治国方面一点就通,几乎不用他教。
正史上的始皇帝没把儿子教成合适的继承人就是犯了这个错误,他觉得孩子可以自己长好,于是把精力都投入了治国。
往上数历代秦王多是自学成才。
别说被父亲教导治国了,好些在国外当质子的,爹的面都见不着,然而回国之后却能完美继承先辈的政治主张。
这么多例子摆在那里,谁看了不觉得“我儿子肯定也能和历代先王一样”?
但桥松和他们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