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令穆于下的每一步,都变得十分惊险,直至午休时间一到,两人仍然不分伯仲。
穆于轻吁一口气,只觉得汗水已经打湿背脊上的衣服。
中场休息,他有些虚脱地离开会场,去找陈路。
陈路丧着一张脸从比赛会场出来,他比穆于还惨,已经输了四场,虽然成功晋级,但眼看着定段无望,现在只是强撑着将最后一轮下完。
看见穆于,陈路依旧怏怏的:“午饭我就不吃了,你自己去吧。”
穆于有点担心陈路:“要不要我给你把饭带回来,不管怎么样,都得好好吃饭,才有力气继续下棋。”
陈路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穆于便转身离开会场,打算去附近一家小餐馆打包两份饭回来。
小餐馆在会场附近,离得不远,不过两百米的步行距离。
穆于慢步走着,一边走一边思考下午该如何下棋,才能赢面更大时,突然间,他听到了周围人的尖叫。
穆于惊讶转头,一辆失控的汽车撞翻了路边的桌椅,朝马路上驶去。
此刻距离他不远的斑马线上,有一个正在过马路的小孩。
在脑子反应过来前,穆于身体已经动了。
他飞快地朝孩子跑去,用力抓住对方的胳膊。
尖锐的刹车声刺耳响起,穆于抱着孩子用力后仰,重重地摔在了路上。
孩子的体重连带着力的作用,砸在穆于身上,摔在地上的那一刻,穆于疼得眼前发黑,几乎喘不上气。
汽车的轮胎碾着他们脚边而过,他们颇为惊险地躲开了车子,可以预见,如果没有穆于的干预,怀里的孩子现在肯定已经被卷到车胎底下。
失控的汽车撞到路边大树后,总算停下,扭曲变形的前盖开始不断冒烟。
周围行人一拥而上,将穆于和孩子团团包围。
孩子吓得哭了起来,穆于单手撑着身体,试图起来,想要安慰怀里的孩子。
可动的瞬间,他脸色却惨白一片。
剧烈的疼痛从肋骨处传来,伴随着呼吸的频率,疼痛逐渐加剧。
陈路等了许久,见穆于还没回来,不免有点着急。
正想出去找人的时候,就见穆于缓步走了回来,中午离开时还是整洁的衣服,现在到处都是脏印。
“这是怎么了?”离得近了,陈路看到穆于额上汗珠密布,唇色煞白。
穆于不敢用力呼吸,体内的疼痛在短短的路程中,不断增强,随之而来的胸闷气短,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摔了一跤,不要紧的。”
刚才不少围观群众要送他去医院,都被穆于拒绝了。
疼痛还没到难以忍受的地步,但比赛绝对不可以缺席。
短短几百米的距离,穆于走了将近半个小时,走走停停,到最后几乎是拼着一股劲在坚持。
陈路看他脸色不对:“不行,还是去医院一趟吧,你这脸色不对啊。”
穆于反手抓住陈路的手腕,用力到指尖泛白:“时间不够了,你扶我一下,等我下完这盘棋。”
陈路急了:“连路都走不稳了,还下什么棋啊!”
穆于咬着牙,齿间都泛起血腥气:“只剩最后一轮了,我得下完。”
陈路理解穆于为什么要这么倔,他自己是没有机会了,但穆于还有。
没有人愿意在最后一轮的时候放弃,只差那么一步,谁肯放弃。
陈路哑声说好,将人扶到位置上:“到底怎么摔的,摔得这么严重,你哪里疼,骨头不会出事了吧?”
穆于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摇摇头,强烈的疼痛不断地分散着他的注意力。
好在右手还能抬起,他还能下棋。
穆于的对手张岭回来时,看见他的脸色,也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没事。”穆于哑声应道。
陈路满腹忧心地离开,穆于将背靠在椅子上,试图缓解些许疼痛,但是效果并不明显。
主持人宣布比赛开始后,穆于艰难地伸手捻起棋子。
张岭看着穆于手一直在颤抖,可落在棋盘上的那刻,却是那样稳,好似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影响他落子。
随着时间流逝,张岭感觉穆于下得越来越慢,脸色隐隐发青,额上的汗水打湿了头发。
“你状态不对,我帮你叫一下工作人员吧。”张岭主动道。
穆于摇头拒绝了他:“不用了,谢谢。”
他声音弱得厉害,几乎是喃喃自语。
张岭从一开始的担忧,到最后面露敬佩,只因穆于竟然在这样的状态下,还坚持跟他缠斗到了最后。
一开始张岭还觉得有些胜之不武,但后来他发现这种想法,才是对面前棋手的侮辱。
在险胜两子,张岭这才松了口气,终于结束这场对他来说过于漫长的对局。
他等了一会,没等到对方投子认输。
张岭刚想抬头,就听到一声巨响,是他对面的穆于,直直地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第47章
早已结束对弈的陈路,在看到工作人员急匆匆地跑进场馆,就明白出事了。
没多久救护车也来了,陈路看见昏迷不醒的穆于被担架抬着出来时,心脏险些吓停。
抵达医院后,医生紧急给穆于做了检查,抽血照ct,还做了个核磁共振。
因为按照陈路的说法,这是摔了一跤造成的。
看到检查结果后,医生对陈路说,穆于断了三根肋骨,断骨影响到了肺部,引起呼吸困难,这才造成急性昏厥。
陈路听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心头又急又气,气穆于疯了,断了三根肋骨还撑着下棋!难道这盘棋比命还重要吗?
好在没多久,病床上的穆于就睁开了眼睛。
刚醒来的穆于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哪,等回过神来,他只跟陈路说了一句话,他说:“我输了。”
撑了许久的眼泪到底是落了下来,陈路攥住穆于的手:“输了就输了,这只是第一年没定上而已,还有明年。”
可是不管他怎么安慰,穆于只是闭上眼睛,再没说过一句话。
直到穆于的母亲赶来时,陈路才明白病床上的穆于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灰心的神色。
穆心兰来得急,在听到穆于在骨折后,还撑着把最后一盘棋下完,第一时间竟然是斥责:“你是不是疯了?你不是小孩了,身体是什么情况自己不知道?你非要气死我是不是!”
随后穆心兰又问:“所以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定上段了?”
穆心兰见穆于颤抖的眼睫,缓缓泛红的眼眶,就已经知道答案了:“没定上啊。”
她语气里没有多少可惜,陈路甚至听出了几分庆幸。
好像自己孩子已经变成这样,躺在病床上,对她来说还不如结果来得重要。
陈路情绪化地喊了声:“阿姨!你……”
穆于睁开眼,打断了他:“陈路,你先回去吧。”
陈路不愿意:“可是……”
他看着穆于的眼神,明白为什么穆于要让他走。
穆于不想将这样难堪的一面暴露在他面前。
陈路忍了又忍,最后决定尊重穆于,离开了病房。
穆于依然没什么力气,胸口很闷,喘不上气,肋骨也很疼。
此时面对穆心兰,好像疼痛的范围增加了,蔓延到整个胸腔,他承认道:“我没定上段。”
穆心兰坐了下来,捋了下自己赶过来时跑得有些乱的头发:“医生说你这个得先静养,观察一段时间,再看看是不是要手术。”
“棋社那边就不要去了,浪费时间,又赚不到几个钱。”
“你都大四了,想混到什么时候,该为自己未来考虑了。过几天我把考公的资料拿过来,你先看一下。”
穆于麻木地听着穆心兰一句一句地安排:“你想对我说的,只有这个吗?”
穆心兰被他问得愣了一下,她沉默半晌才道:“我给过你机会,你自己没把握住,既然没定上段,那就…… ”
“你不问问我疼不疼?”穆于打断她的话。
穆心兰好像永远看不见他,哪怕他疼得快死了。
他在对方眼中,好像只是一个象征着孩子的符号,所以他的伤痛,他的情感,穆心兰可以做到全然地漠视。
穆心兰抱起双手,那是一个防御的姿势,说:“我……出去问一下护士有没有止痛药。”
听到对方的话语,穆于倍感荒谬,他甚至有些想笑。
他也的确笑出了声,穆心兰猛地起身,椅子发出尖锐声响,他听到对方急促的脚步声,离开了病房,也一同离开了他的世界。
穆于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没有哭。
泪水不知何时早已干涸,当下竟然淌不出半点。
就在此时,枕边手机震动,穆于迟缓地转过头。
来电人是周颂臣。
压抑在胸腔的窒息感,没有因为手机屏幕上的这个名字而缓解半分。
穆于拿起手机,接通这个电话。
不等周颂臣说话,穆于抢先道:“现在能给我答案了吗?”
对穆于索要的答案,周颂臣心知肚明。
他今天不用去柯罗,是难得的休息日。
从早上起来就一直在看法考资料,一整日的学习让太阳穴变得酸胀,所以他停下来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在这种时刻,很突然地想起了穆于。
想到了那天晚上穆于关门的背影,又想到对方参加定段赛的这段时间,两个人几乎断掉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