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来者不善,戴伯父知道余大人请了老侯爷坐台,便也拉上巡察使坐台,此事办不了了。”孟玉生怕顾€€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一直贴着顾€€耳边悄悄解释,“我爹不来恐怕是早就知道巡查使在了,如今就看余伯父怎么做,按照计划挑明其中原委,巡查使当场就能拿下余伯父,治他一个收受贿赂用以欺瞒朝廷的罪名。”
顾€€看了孟玉一眼表示感谢介绍,心里也在犯难。
原本扬州府台也就是市长余大人的困难,真的很好解决,各路豪强捐钱就行了,只要缴够了应当纳税的部分,其他完全没有问题,即便有,也是下一任府台大人需要考虑的。
且这件事虽然显得府台治理扬州不怎么好,可到底是没出大的问题,算可以了,又没有搜刮百姓。扬州人民过得别提多快活了,又有钱。
然而一个副省长和一个巡查使在这里看着,就是不愿意余大人度过这一关,原因不明……真是为了程序正义,不能容忍任何人走捷径?不见得。
“呵呵,巡查使?又当如何?爹是爹,儿子是儿子,我看这位兄台这种天气居然都用上暖手袋,这不是给妇人女眷用的吗?看来一会儿咱们骑射的时候,仁兄大约是要在下头看着了,没什么意思。”谢二爷淡淡道。
“你!”那许公子登时面红耳赤,嘴角一抽,火爆脾气登时爆炸,道,“爷在马背上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和我比骑射可敢?”
“有何不敢?”谢二爷嘴角一扯,爽朗大笑。
顾€€登时眼前一亮,他就知道危机与机会并存!让谢尘这个草包领导出风头、让老侯爷明白他用处和忠心的机会不就来了吗?!还能顺带解决余大人筹钱的事情,一举三得啊!
于是他等谢尘跟那个许公子约好了饭后比试,众人散去后,他才拽了拽谢二爷的袖子,说:“二叔,你们比试,不要彩头的吗?一会儿你到老侯爷那儿要个彩头,只要银子。”
“爷有的是银子!需要彩头?!”谢二爷挑眉。
“你去不去?”少年浓秀俊挺的眉一拧。
谢尘立马嚣张不起来,意识到小亲戚好像有别的打算,反正小亲戚绝不会害他,于是眼巴巴地又有些讨好地笑了笑,说:“去去去,哎呀,我去还不行?”!
第28章 厨子(二更)
那边一众大人们其实也都在看着。
其中今日的东道主余大人穿着朴素简约,眼巴巴跟着老侯爷到处转,只把老侯爷弄得一脸无语,活像他才是今日宴请之人,不耐烦地‘哎’了一声:“你跟着我做什么?开饭啊,都傻站着不成?”
“€€好好,人是都到齐了,我让下头的上菜,老侯爷您上座,您上座。”余大人可怜兮兮地对着老侯爷殷勤不已。
老侯爷默默摸了摸胡子,余光看了一眼另一边的国舅严大人和戴通判身边站着的许巡查使,又叹了口气,只觉得这余老狗真是傻到家了,要钱填窟窿也没有这么光明正大的,现在可怎么办?白白浪费了一次家宴,人家阳谋都戳脸上了,摆明了要盯着余老狗,要逮余老狗的错处。
说实话,几十万两而已,侯府一家都拿的出来,可他们侯府没理由掏空现有的银两去救一个与他们侯府没什么太大帮助的余府台。
老侯爷心里烦躁,早知道也是不想来,若不是听了大孙子谢尘跟他绘声绘色说了一遍那位顾时惜在老祖宗那儿的发言,觉得过来卖个好挺不错,很划算,鬼才来趟这个浑水。
也是他老了,怎么就这么轻易听了个外人的话,那顾时惜也不知道哪儿来这么大的魅力,叫雨霄一个劲儿的举荐,还说要送人去总督府当差,那总督府是寻常人能去的?!
老侯爷兀自还在懊恼,结果发现大孙子在公子堆里面又闹起来要比试,一时吹胡子瞪眼,满脑袋的青筋,打定主意回去后定要打得这孽障屁股开花,不然对不起他那还缠绵病榻的儿子。
刚这么想着,诸位大人也落了坐,老侯爷就见自家大孙子露着一嘴的大白牙笑眯眯地端着酒杯过来给诸位大人敬酒。
老侯爷心里稍稍欣慰了一些,好歹是个懂礼数的孩子……
然而下一秒就看走到自己跟前的大孙子眨了眨眼,笑容更灿烂地说道:“祖父,一会儿我和许公子他们约了要去咱们红山上的马场比试一番,祖父给个什么彩头吧!许公子可是头一回来,我们做东道的,哪能小气?”
此话一出,八仙桌上好几位巨贾豪奢之家互相对了个眼神,立马便开口笑道:“谢二公子想要彩头,这还不容易?咱们每人都出一些,头名的最多,第二次之,第三的给个参与奖如何?”
“好哇好哇,多少年没瞧见这么有意思的比试,我这里出一座金蟾。二爷可要加油啊,我再赌五十两,压二公子胜哈哈。”有扬州世家的老者哈哈笑道。
有了头一人出价,紧接着在场的大人们纷纷笑着压彩头,不多时便有了金蟾一座,前朝宝剑一把,名人字画一副,汗血宝马一匹,等,下注的银子总共加起来也有十万余两,总共价值换算一下,几乎有两百万两之多。
谁知道谢二一副要这些彩头没什么意思的样子,带着一派孩子气的口吻说道:“那感情好,这些我都拿定了!只是我要这些彩头不如拿钱,诸位叔伯,到时候雨霄不知能否在各位处直接折现啊?”
老侯爷登时眼睛又是一瞪,语气严厉至极:“成何体统!彩头哪有折现的?俗不可耐!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
谢二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自家祖父大骂他,他腿肚子一哆嗦,几乎要脑袋空白,在另一个小厅远远看着的顾€€眉头都一皱,下意识管不了多少,都想要走过去帮谢尘说话,却被身边坐着的孟玉一把拉住。
孟三公子轻轻拍了拍少年软若无骨的手,很君子地当真是安慰一般拍了两下,没有任何拖沓停留,小声道:“你去才麻烦,雨霄能行,不用管,老侯爷一向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顾€€坐回去,继续看,果然就发现谢尘只愣了一下,随后笑了笑,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老侯爷却又道:“行了,回去吃你的饭,你大话放出来了,可要拿出真本事,我听说许大人之子从小可是随军长大的,不知比你强上多少倍,我也不指望你拿头名,有个第二第三的名次,我这里都帮你折现。”
“多谢祖父!”谢二爷立即拜谢,随后功成身退地回来顾€€他们这边小厅,对着严林一伙挑了挑眉,说,“快点儿用餐,天黑了去红山我怕有人吓死。”
这话也是针对严林所说,严林笑了笑,道:“怎么?你们红山马场上连个火把都不给?要摸黑比试?”严林从小噩梦做的多,请了不知道多少和尚道士,如今大了才好,可也落下了怕黑的毛病。
初来乍到的许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开了手里的暖手袋,已经开吃了,碗里好大一个鸭腿,一边吃一边淡淡说道:“就是摸黑比试又如何,我曾蒙眼射出百步穿杨箭,听声音便能射中正在逃跑的兔子,不过骑射而已,严兄不必多说,如此好的一桌酒菜,咱们先好好享用才是。”
“哟,还蒙眼,爷倒立射箭,都他妈的能百里之外射中你……”的狗脑袋。
只不过谢尘话没说完就被身边小亲戚偷偷掐了一把大腿,谢二爷‘嘶’了一声,闭嘴了,晓得自己这会儿骂人大概不大好听,让祖父听见,估计又要打人,于是也正经开始吃饭。
饭桌上少年们基本同龄,最大的当属孟玉,孟三公子也是最沉稳的一位,和他父亲一样,不偏不倚,好像当真只是来玩儿的,连一会儿的骑射比赛都不参与。
席间,顾€€被谢尘介绍了一下,提了提顾€€以前也是有些门第的,是当年很有名的青州牧的后代,结果如今的公子哥根本没听说过,也不在乎,最后由孟玉作为话题的发起者,聊了聊明年开春科考一事。
在场的所有世家公子大都没什么正经学问,除了孟玉学习优异,明年下场已然胸有成竹,其他人报考大都是家中非要让他们去的。
因此这个话题俨然没什么人响应,反而谢尘突然说起自己的烈火将军,诸位公子哥立马也说起自己的爱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攀比,一个说自己的爱马能日行千里,另一个说这算什么,他的马是种马,但凡场上有母马,都只会跟着他的马转,不听主人的话,等等。
顾€€没心情参与这些公子哥的奇怪攀比,他认认真真的享受美食起来,对面同样身份被带来的江€€亦是好像没什么话说,甚至顾€€觉得江€€今天好像没怎么跟严林说话,两人之前还一副基佬模样,亲密得恨不得当众亲一口,今天严大爷就不怎么搭理江€€,自顾自的吃喝玩乐,偶尔还指示江€€给自己倒酒。
顾€€冷眼瞧着,只觉得悲哀,这就是没有选好领导的下场,哪怕皮囊学问俱是上乘,这又有什么用?
不知道是不是他投去的目光有些深意,竟是被江€€立即捕捉。
小江秀才登时垂眸更加凝重地坐在自己投奔的少爷身边,格格不入的气场几乎要化为实质。
少年于心不忍,但没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看小江秀才,转换注意力去看桌面的菜色。
府台大人的家宴整得格外隆重,大人们那一桌统共八个人,有三十六道佳肴,其中十八道热菜,四道汤,十道凉菜与四道甜点,顾€€的这桌因为都是少年,且人其实也只有八个,所以总共有二十六道菜,热菜和凉菜减少了一些,可即便是这样,顾€€也觉得桌面快要摆不下了。
古人不知怎么做到的,竟是也有那种转盘似的桌子,可以让菜转到所有人面前去,还有专门的丫头来服侍诸位世家公子用餐转桌。
顾€€应接不暇地看着桌上自己根本没见过的各种美食,几乎要不知道从哪儿开始下手,但这些小事他也不需要操心,左手边的孟三公子就已经在给他布菜了。
事无巨细地给他讲先用什么,然后吃什么,可以尝到菜色的鲜甜。
又随后每一道菜都给他弄了一小碟子尝尝,最后问道:“时惜最喜欢哪道?”
少年已经饱了,二十六道菜,每样尝一点可不就是饱了?要他评价,当中的富贵鸭与枣沙白肉最为惊艳,可惜少年觉得每样菜每个人吃一点刚刚好,他不多占不多吃才对,不然实在是有些丢谢尘的人,谢尘不是最爱面子吗?身为员工……
“哎呀,府台家的枣沙白肉真是不错,比我府上厨子做的都要软烂不腻!”
只见右手边吃饭也豪放至极的谢二爷直接把枣沙白肉整盘端下来放在自己身边,然后对着一旁伺候的侍女道:“再去上一盘,一人一盘,没瞧见大家都爱这个的?!”
少年一时愣住,眨了眨眼看右边的草包领导。
谢尘被看得莫名其妙,笑道:“怎么?喜欢吃的东西,当然要吃个够。”
顾时惜失笑,忽地觉得身边的草包小孩有些奇妙的可爱。
谁知道谢尘看小亲戚笑了,也没了咋咋呼呼的傻样,淡淡笑着悄悄凑到小亲戚耳边说:“喜欢吧?我看你喜欢甜的,一口抿好久,实在喜欢爷把府台的厨子挖走。”
少年这下是真诧异了,顿了顿,也歪头去跟草包领导咬耳朵:“你先把一会儿比试的头名给拿了,那些彩头可都是要给你兄弟余小狗他爹救急的,老侯爷也盯着你,你要是想要拿到属于你的一切,一定要拿头名,让老侯爷对你刮目相看,别惦记厨子了。”
谁知道谢二爷摇摇头,充满少年气地小声又说:“爷都给你弄回来,你且看着吧。”
一旁的孟三公子淡笑着看漂亮少年跟兄弟谢尘咬耳朵,一时略略垂眸,凝视手中酒杯良久……!
第29章 血红
然而谢二这会儿没听,他也不是自己想喝,是跟新来的许公子许虹拼起酒来,两人暗自较劲似的你一杯我一杯,谁都没有先停下,好像先停下的那个就输了一样。
顾€€无语,可他总不好真的跟谢二爷的老妈子一样什么都管着,更何况他心里转念一想,人家对手许公子也喝得醉醺醺的,索性也就不管了,只是心里头隐隐又觉得草包果然还是草包,一旦被人圈进男生那些奇怪的攀比里,就被套牢了,没什么独立思考和克制的能力。
身边的孟玉大约是看他有些不开心,忽地跟他聊起现如今魏国开春又要大选的事情,说每年选中的十个大宫女,有五个均来自扬州,今次大选如果被挑中,很可能做到贵妃位份,所以如今不少官宦人家、小奢之家,都惦记着要好好招待明年新来的府台大人。
顾€€对这个没什么兴趣,他又不是女人,晋升之路不在这里,孟玉但凡给他讲讲现在九州归属和当今朝堂趣事,了了当今禹王这位摄政王是如何坐稳这个位置,让他好好参考参考,他都能眼睛冒光地一直乖乖听。
少年们还在拼酒,大人桌那边却是还惦记着小孩们的比试,也不谈杯,由老侯爷率先放下筷子,东道余大人连忙吆喝组织家丁备车,要一齐往红山上去。
红山整个儿都属于谢家,但侯府开明,老侯爷也有着许多富强没有的发展性思维,开放了红山的狩猎资格,谁都能进山采草打猎,侯府也只围了一片马场的部分用于私用,只是这样而已,侯府在当地名声着实不错。
顾€€等人都乘坐自己来时的马车前往红山,一行十六人多,外加仆从侍卫无数,浩浩荡荡划开扬州夜晚热闹的街道行人,一路向北。
队伍横穿整个扬州的小秦淮河,路过占据扬州城半壁的谢家侯府大门,行驶了大约有四十多分钟才抵达红山谢家的马场。
甫一下车,顾€€就看见马场各处好像早就知道大人们要来,训练有素的早早就准备好了第二场的酒桌和各处灯笼,直将漆黑的林山照耀得犹如白日。
“小亲戚!”被余大公子架走的谢二爷忽地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小亲戚在的,别走丢了,于是醉醺醺地四处喊。
顾€€头都大了,他原本跟孟玉走在后面,挺好的,没什么人关注,也没什么人过来找茬,谁知道谢尘这一喊,不少人都直接看向他,大约他模样也着实妖艳魅人了些,看他和孟玉走在一起,便眼神均是有些深意。
顾€€不在乎这些,他从前在那个世界就少不了这些目光,他很清楚这些目光没什么用处,但是跟他走在一起的人却是需要不少勇气。
好在这里是古代,南风盛行,各种基佬都倚仗着要效仿先贤的名头,大大方方的搞基,所以他身边的孟玉也不必避讳什么。
但少年还是叹了口气,先孟玉一步追上去,走在谢尘一边,上去扶着,顺便狠狠掐了一把谢尘的腰,说:“让你少喝点,这下你骑马能不能稳住都难。”他今天可是腰给老侯爷交投名状的,别谢尘出个幺蛾子,从出风头变成出丑,那老侯爷不得对他大有意见啊?
“我稳不住?呵,顾时惜,你是不是没见过爷的酒量?”
正说着,顾€€就发现原本还晃晃悠悠走路不稳的少年突然就甩开他和余大公子的手,稳稳站在地上,面上虽有酒气,但笑容肆无忌惮,眸色清醒绝无醉意。
“你……”好家伙,居然是装的。
“嗯,我什么?你当我是严林那样的蠢货?我怎么可能喝醉?都是装给他们看的,让那个什么劳什子的许虹放松警惕,这叫兵不厌诈,哈哈。”
顾€€失笑,也发现这真是很符合谢尘的性格,这人不学无术,但是为了跟兄弟们打赌赢一回,那叫一个绞劲脑汁、直接激发大脑皮层,瞬间智力高达爱因斯坦级别。
有意思。
“那一会儿你好好比,拿到头名后,大大方方的直接当众送给余大人,这东西得过明路,私下送会被人说闲话说是贿赂,反正你送给余大人后,余大人想干什么都行,他拿自己的钱补任上的窟窿,没人可以指摘,说出去别人还要道是个大好官。”顾时惜轻轻和少年私语。
谢二爷闻言点了点头,不多时更衣室那边严林等人派人来喊谢尘过去换骑马的服饰。
谢尘转身就走,可两步没到就又掉头回来,一脸茫然地问说:“可总得有个理由吧?我不能硬送吧,要是有人问起,为什么,我怎么说?”
顾€€也想过这个问题,他细白的手指捏着自己的下巴,思考的时候漂亮的脸有种另类的神性,妖艳全散,余下的满是摄人心魄的单纯的美丽。
谢尘脑袋又是空荡荡,只欣赏一样觉得小亲戚真是比严林那个亲戚好看一千万倍,自己哪怕就着小亲戚下酒,估计都能喝个半斤。
顾€€在这边绞劲脑汁的为领导出谋划策,为自己的未来铺路,为老侯爷的继承人造势,结果发现草包领导一副根本不自己思考的轻松模样,登时顿了顿,说:“你先去拿到第一,拿不到说什么都没用……”
谢二爷挑眉:“不信我?好,你好好看,你二叔怎么拿到的!”说完就走,可两步后又返了回来。
“又怎么了?”顾€€都觉得好笑了,这真是小孩。
“我就是想问一下,是不是不用全部都送给余伯父?我听说不是只差八十万的?我要是拿到头名,那些折现得有两百万,我自己留一百万怎么样?”谢二爷说这些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眼巴巴瞅着顾€€。
小顾导游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想法是好的,咱们的确需要存点儿钱以备不时之需,可你不全部送给余大人,说出去不好听,既然要做面子,当然要做足了,你留一半就没有那么好的效果。”
“啧,那我得吃余小狗半年!不,一年都得他请客!”谢二爷骂骂咧咧的走了。
顾€€远远看那少年身后跟着一群人陪着他换衣服去,心里则开始想谢尘刚才问的问题。
他有些拿不准该怎么解释谢尘把钱送给余大人,的确是需要有个理由,不然在场的大人但凡有一个人问,那岂不是很糟糕的局面,谢尘又不怎么能说会道……当着老侯爷就更别提了,简直就是个呆傻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