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寒门贵子 第38章

  王书吏立即也跟了一句:“我便是最小的官了,平日里也只跟着柳主簿查看账目,书写各类文书,寻常连粮仓大营在何处都不知晓,看管粮仓有专门的部门,我们其实也只是一个监察记录的作用。”

  顾€€略一思考,好吧,他们四个人都没有作案动机和作案的时间能力,能够直到行进路线的人一定是比柳主簿要高一阶的,那么就只剩下刺史本人和戴通判了。

  戴通判这人之前已经充当过了反派,这次还要来吗?这么明目张胆的和刺史对着干,企图陷害刺史好自己上位?

  那这也太明显了一点吧?

  顾€€有点儿想不通,这种事情,好像第一时间都会猜测是戴通判这个反派,可除非戴通判真的做的天衣无缝,没有人能够找到证据,拿他没有办法,戴通判才有可能扳倒一把手孟刺史。

  然而这个世上不可能有完美的犯罪。

  伟大的名侦探柯南小学生也曾说过,看起来最像犯人的人其实是无辜的,最不像的那个才是真凶!

  好吧,那就去看看刺史和通判他们怎么说。

  少年一路大步向前,他走在最前,可很快又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路,就乖乖回头等孟玉。

  孟三公子从进了总督府后笑容就没有从眼底消失过,他从善如流的重新走到最前,稍微侧目看了看顾时惜,说:“总督府是有三个区,一个属于上堂的地方,一个是后厅议事,在后面一些是官员们暂时休息的场所。我们现在要去后厅。”

  说是三个区域,但顾€€发现总督府其实是个进深三间,面阔三间,左右害分别配有超大耳房的五进院子。

  总督府实在是大得出奇,一路上到处可见肃穆严厉的带刀侍卫巡逻,还有一些步履匆匆搬运文件的小书吏,开面只一层的大堂今日因为没有案子,所以不升堂,前面便用红色的栅栏围着,不许闲人随意进出。

  他们一行就从旁边的偏堂穿过去,进入一个铺着大理石的空地,空地面积几乎有几百平,随后便是议事厅。

  议事厅左右也有休息的厢房,后面似乎还配有厨房,顾€€都闻到饭香了,今天总督府的食堂是不是做的醋溜白菜啊,真酸。

  正还在胡思乱想,越靠近议事厅便越是能听见里面乱七八糟犹如菜市口的吵闹声。

  顾€€有些惊讶,他还以为诸位大人议事都跟电视里面一样,每个人挨个儿发言,说话都非常节制且富含深意,就像余大人家宴那会儿一样,结果也能这样啊,真有意思。

  顾€€嘴角翘了翘,问身边的孟玉:“嗓门最大的是谁啊?”

  他听见嗓门最大的一个男声正在哭诉:“老子行得端坐得正,谁敢怀疑老夫,老夫跟谁拼了!”

  很有大哭包余大人的风采,就是余大人的哭还是蛮含蓄的,这位大人哭喊着的声音,光是听着就有种喜感,像是张飞大哭酒不是自己喝的。

  “这是戴大人,你见过,家宴那天便是他带着巡察使来的,只是从始至终没有当众说过话。”孟玉解释。

  顾€€点点头,有点儿想起来了,他记得戴大人是跟严林的父亲坐在一桌的,两人看上去挺友好,推杯换盏之间还不时阴险的一块儿笑笑,像是动画片里脸上写着‘我干了坏事’的没有什么大过错的反派。

  原来戴大人是这么一个受不了一点儿委屈的人啊……

  也可能是表演给大家看的呢。

  顾€€脑袋里问题多多,迫不及待往屋内眺望,只见敞着半扇门的议事厅内有不少随从站岗,穿越过重重佝偻着的随从的肩膀和绑着发带的发髻,才看见当中坐在主位的孟大人,孟大人面色不是一般的难看,完全没有第一次见面帮余大人出主意时的淡定从容,一张清俊的面上凝着寒霜。

  戴大人则身心魁梧大腹便便,此刻坐在另一个主位,气得胡子都飞起来,双目绯红,几乎是真要落泪,但又硬生生挺着。

  顾€€随着柳主簿等人先行礼,随后发现也没人与他们客气,柳主簿便很熟络的找了个位置坐下,顾€€也想坐,但看王书吏都站在柳主簿身后,便眸色淡淡地也站过去……可以开始吃瓜了。

  好像是生怕他什么都不懂,谁也不认识,孟玉也很自然的站在他身边,只要有人开口,便跟他介绍是谁。

  如今厅上坐着总共六个主簿加刺史与通判,一共八人,每个人身后都有一两个下属心腹,顾€€感觉这场面着实宏大,估计他是真的被叫来认人的,所以就轻松吃瓜起来。

  厅上,由刺史孟大人再度说了一下他们扬州官运的损失,统共三百万石的粮食尽数没了,还有七百万两的官银更是一颗不见,这可是去年一整年要向朝廷缴纳的税费,乃朝廷重中之重,出一点儿闪失都是杀头的罪过,严重恐怕还要株连九族。

  而押送这些东西的都是扬州城外的官兵,走的是第二条官路,管路上每隔一百公里便有驿站可歇息,东西则是在除了扬州地界后,与幽州相交之地失联。

  厅上诸位大人众说纷纭,有说肯定跟幽州那边有关系,也说可能就是单纯的碰巧了倒霉,但问题是追缴贼匪的官兵到现在也没有找到贼匪的窝子在哪儿,没能追回税费,还折进去几百号精兵,死伤惨重。

  有抱孟大人大腿的主簿一上来就说戴通判有问题,于是也就有了顾€€刚才听见的戴通判的哭吼。

  如此委屈得情真意切,顾€€都不好意思怀疑这位反派了。

  可古代官场上,谁不是个戏精呢?

  少年心想,自己还是继续看戏的好。

  就在这时,一直面色沉重的孟大人终于做出了总结:“今日之事暂且议到此处,且不管当中是真的巧合还是有内应,戴大人,你难辞其咎,路线是你布置的,人手是你亲自安排的,如今出了事,你且在家中闭门思过,待本官向朝廷禀明原因,看陛下对你我二人如何处置。本官御下不严,自然也难逃其咎,但在朝廷旨意下来之前,还需主持扬州一切事物,诸位以为如何?”

  六位主簿皆站起来说孟大人英明,只是戴通判也不哭了,眸色很是古怪地看了一眼孟刺史,面沉如水却又并不是很慌张,顾€€瞧着,有点儿有恃无恐。

  也是,其实内应什么的,完全没有证据,就算通判大人有罪,也是个治下不严和愚蠢的罪名,罪不致死,可孟大人是一把手,被追责其实更难受。

  顾€€还在想着,突然门外有侍卫飞快冲进来跪下禀报:“报!在幽州城外一座荒废庙宇中寻到正在休息看管的几名贼匪,击杀后追回所有税费,只是……”

  顾€€看见孟大人虽然激动,但好像早就知道会追回来那样,演戏用力过猛:“只是什么?!快说!”

  “只是粮食虽然都还在,但那装在箱子里的七百万两除了最上面一层是银子,下面全是石头!”

  顾€€看见戴通判这个时候脸色才开始真正挂不住,刚才上蹿下跳喊自己清白估计是真的,但这银子变成石头……恐怕和他有关。

  少年以自己强大的推理能力和狼人杀的直觉,猜测,今日之事就是一场大戏,起因是戴通判不知什么原因让钱都变成了石头,打算就这么一路送到长安,等到了长安,那边追责起来,没人知道怎么回事,但孟大人脱不了干系,绝对被贬。

  可现在事发太早,孟大人表明了不知道这件事情,立即就要彻查银子去向,也不知道戴大人收尾工作做完了没有。

  少年对自己的猜测很有信心,感觉八.九不离十,于是便跟身边的孟玉说:“你爹肯定早就知道里面都是石头,这被贼匪盗走……估计……”少年说话不说全,也学会了说一半留一半。

  孟玉淡笑不语,眸中却全是欣赏。

  两少年还在窃窃私语,可猛地顾€€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他下意识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就见全场所有人都看着自己!

  怎么了?

  顾€€悄悄深呼吸让自己冷静,随后就听见孟大人在上首又说了一遍:“顾时惜,此时在场与那税费无关之人只有你,初来乍到并无党系之人也只有你,不若你去彻查此事,且本官可将刺史令暂交与你,你可凭借此令行本官之权,十日之内,可能给本官一个结果?”

  顾€€哪里能错过这样的好事!

  “好!时惜领命!”顾€€跪下行礼。

  “可若是十日之后查不出来呢?”戴大人突然开口冷淡道。

  少年抬头淡笑:“尽可取时惜项上人头。”机会都送上门来了,不死死抓住的话,那他也没必要心心念念当官,不如乘早脱了裤子跟孟玉当个基佬算了。

  一旁的孟三公子忽地打了个喷嚏。!

第55章 对吹(二更)

  只是他问的是‘你打算怎么做’,而不是‘你为什么要答应’。

  少年稍微有些出神,笑容很是漂亮地难得也对孟三露出几分甜意:“我打算先去醉仙楼点一桌美味佳肴,阿玉要同行吗?”顾€€手里还捏着方才孟大人交给自己的刺史令。

  “哎,同去同去,你啊……”孟三公子摇了摇头,真是很想说些什么,可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对,总是让人出乎意料的顾时惜才是顾时惜,什么都不怕并且总能绝处逢生的才是顾时惜。

  孟玉曾仔细想过自己对顾时惜轰轰烈烈如同煮酒烈油一般滔天的感情是为了什么,最后发现正是因为顾时惜他明明是从西北那样荒芜粗犷的小地方而来,却生得如此娟秀艳丽,明明瞧着弱不禁风柔软妩媚,但少年又有着那样贫瘠土地上挣扎疯狂的烂漫。

  这一切也让这样的顾时惜一到扬州便名声大噪。

  他则从一开始便被这样永远追求刺激的少年吸引,这源于他那从小犹如荆棘笼的造物环境,他从一出生便有着必须要走的路,一言一行都被人盯着,他需要无时无刻保持世家子弟应有的体面,他需要藏拙,需要必要时候绽放,需要像一颗钉子,成就孟家世代盘桓与王朝更迭间不败的地位。

  孟玉这辈子就连交什么朋友,都是家里同意了才行,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就要有什么样的好友,这就是他的一生。

  他能够与谢尘成为真心好友,其中有一点,他相信谢尘也清楚,那便是谢尘能够破罐破摔去做任何坏事,搞砸一切,但都有人为其兜底,他则无法跳出圆圈,于是谢二总说他‘胆小’。

  胆小的孟玉此刻该回家温习,应当为开春的科举考试做出更加刻苦的付出,然而他一心全在接受了极限挑战的少年身上,他心不安,他心躁动,疯狂渴望见证蔷薇更加夺目的时刻。

  他想同去。

  顾€€永远不会知晓身边的少年为了他做出多少破例,他们就好像大年初一出来游玩的公子少爷一般,当真是准备去吃顿好的。

  回主街附近的时候,路过侯府大门口,顾€€还看见侯府门前的热闹已经散了,满意地回头跟阿玉道:“二爷有时候真的行动力格外强,有这样行动力的人,哪怕现在没什么名堂,未来也是绝对光明的。”

  孟玉淡淡笑着,说:“雨霄这人,就是抬自我菲薄了,我记得他幼时明明很爱念书,他父亲却说他就算念了也没什么出息,不过是受祖宗庇佑日后得个侯爵之位罢了,雨霄便不敢说话,日后也不怎么念书。”

  顾€€在心里‘哦’了一声,还真是没猜错,侯府那位病歪歪的世子爷真就是谢尘性格悲剧的源头,人家小孩子就是要多夸才能变得更可爱更上进,结果世子爷大约因为自己再也好不起来,所以对谁都恨之入骨。

  说不得尤其憎恨的就是谢尘,觉得自己这么悲惨居然好处都被自己儿子拿了……

  少年轻轻叹了口气,深觉草包以前不容易。

  两人在马车上起先还在说话,聊到谢尘后就没说了,及至到了醉仙楼,两人刚下车就有懂事儿的小二连忙吆喝着送孟三公子去常去的雅间,便把两人往楼上引。

  可上楼前,身后却是追来一个声音,顾€€回头一看,眼睛里几乎就写上了‘有趣’二字,只见是之前在上司家里碰见过的王书吏、等级和他一样的同僚、笑面虎的代表人物、晋升之路上最强有力的隐藏对手。

  “哟,王书吏,怎么来了?”少年假装不明白此人追来的目的。

  其实他太清楚了,王书吏是戴大人那边的人,追来要么是帮戴大人给他错误信息让他失败,要么就是准备看情况重新站队,所以也很需要跟他一起探案,顺便表现表现。

  王书吏果然笑呵呵地说:“我实在是也放心不下,柳主簿说你一个人恐怕是有些难办,我便自告奋勇想要来也帮帮忙,时惜你还不大了解总督府各处职能,有我这样一个老人在旁边帮忙,岂不事半功倍?”

  顾€€心想别是‘事倍功半’啊。

  少年心里一边吐槽一边又很友善地招招手跟王书吏说:“原来是柳主簿担心我才让你来的,正好正好,我还觉着麻烦孟三公子很过意不去,不如之后你陪我去一趟总督府存放银子的库房如何?如今咱们还是先吃饭,吃过了才有力气办事儿啊。”

  “好好好,孟三公子开春还要下场考试,的确不宜多多叨扰,孟三公子尽管回去便是,王某定当竭尽所能为代理刺史顾大人分忧解难。”王书吏深深一鞠躬下去,马屁拍得那叫一个响。

  顾€€都觉得这人真是个人才了,自己只是领了个刺史令,十天内方便各处行走罢了,结果在王书吏的嘴里就成了代理刺史,这种马屁功夫和他比都可以并列第一了。

  然而王书吏笑脸却贴了个冷屁股。

  孟三公子站在阶梯之上,居高临下的对着王书吏冷言道:“王书吏想和时惜做些什么,要敢爷走?”他皮笑肉不笑,依旧是温润如玉的模样,却又叫人胆寒,“你说来听听,说得好,我走就是的,万万不敢耽搁。”

  王书吏笑容僵在脸上,‘这、这’了好几声,顾€€听着都要替人尴尬起来了,正打算出声稍微干预一下,却听见王书吏又无奈更加卑微地低下头去,说:“不敢不敢,王某哪里敢啊,就是纯粹的瞎操心了,三公子还请恕罪,王某着实是唐突,哎……真的不敢。王某今天请客吧,就当是给三爷赔罪。”

  €€€€嗯,能屈能伸,姓王的再尴尬都呆得下来,还知道给自己找梯子,真是人才啊。

  顾€€也想看看王书吏到底想干什么,怕孟三当真把人轰走了,便悄悄拽了拽孟玉的袖子,哄人似的略带娇嗔说:“阿玉,你火气这么大做什么,王书吏是我同僚,既然他想帮忙,那当然是人越多越好,他也不是故意赶你走,你别气了,一会儿我让他多给你敬几杯酒,如何?”

  孟三其实也并非小气之人,他只是明白王书吏这会儿找来估计没什么好心,谁都知道王书吏是戴大人那边的,所以想帮时惜把人赶走。

  结果时惜好像还很欢迎这人加入……

  孟三公子和顾时惜对视了好一会儿,暂不能参透少年心中所想,但无碍,总有他在身边保驾护航,就算是十天后当真什么都查不出来,他也不会让父亲真的要了顾时惜的小命的。

  于是废话不多说,原本两人小聚成了三人聚餐。

  王书吏说请客,也当真是说到做到,一到包厢便和小二说今日的账由他来结。

  谁知道小二却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孟三公子,跟王书吏道:“这包厢被孟三公子包了年了,老早就把一年的钱都结了的,不需要再另给的。”

  王书吏略显尴尬,但顾€€觉得王书吏不像是会尴尬的人,他只是觉得这会儿应该表现出尴尬,好让人放松警惕,要是一个人什么时候都处变不惊,岂不是有违常理,让人格外的注意?

  总算开席了,王书吏安安分分吃饭,安安分分敬酒,偶尔提起案子的细枝末节,顾€€却是都不怎么接话,而是和孟三说起这家店的招牌菜是如何做的。

  这家店的招牌菜是一道类似糖醋鱼的炸鱼,很像后世的松鼠鱼,但鱼肉更嫩,炸的时候也没有裹面包糠,外面只有一层鱼皮起泡变酥,酱汁为黑红色,辅以各类坚果放在下面,吃的时候,小二介绍说用片好的鱼肉夹着松子杏仁一块儿沾了酱汁后直接一口塞入嘴中。

  顾€€照做后,顿时眸色发亮,幸福地看向孟三,孟三公子原本紧张的心情也舒缓不少,在一旁帮忙卷了几片鱼肉,又塞了黄瓜条和蛋皮之类的佐物叫时惜尝尝,顾时惜来者不拒地都笑纳了,还喊王书吏也多吃些。

  王书吏全程陪笑,连连点头,还敬了顾€€几杯酒,说了一堆的漂亮话,顾€€听得实在是舒服,可时间不等人,一碗饭毕,少年擦了嘴,放下筷子就跟左右两人道:“走吧,去库房管事的家中坐坐,王书吏,你不是说你是老人去哪儿都能带路吗?走!”

  王书吏一时眸色慌乱了一瞬,笑着问:“方才不是说要先去库房处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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