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听说了,似乎是姓顾,祖先曾是青州牧,也是不错了,只是家道中落,也算个书香门第。”
“什么劳什子的书香门第,一家子文盲还差不多,我老乡是辉县的,知道这个顾时惜,从前还一齐同窗,不过是个死读书的书呆子,考了七八年的童生,次次不中,为人迂腐寡言,最擅长的就是一问三不知。”
说完,众人皆是哈哈大笑。
小顾导游耳朵瞬间竖起来,恨不得贴后面那桌去好好听一听。
小弟也发现后面和旁边那两桌书生在一齐讨论自家兄长,可看哥哥都没表示,他也乖乖继续跟着听。
顾母一向觉得大病一场之后的€€哥儿跟复哥儿两兄弟一点儿相似之处都没有,可这会儿却是不得不承认,果然是兄弟俩,这两人偷听别人说话的模样,竟是出奇的一直,都是抿着唇,眼睛眨了眨,可爱极了。
顾母母爱泛滥,伸手拍了拍长子的手背,哪怕什么都不说,顾€€也感觉出几分安慰,好像是在告诉他,旁人说什么都不要紧。
顾€€其实根本不在意,越是这种人,说的越狠证明越嫉妒。
小顾导游光是想想都暗爽。
“€€,话不能这么说,怎么扬州的事情你没听说?”
那嫉妒嘴贱的学生是金陵来的,今次也不需要考院试,只需要等后面的乡试,已然是个秀才,便在茶馆里有些自傲高人一等,毕竟是个有功名的。
“什么事情?”那酸秀才问。
“侯府的顾时惜,府台晚宴名声便在扬州传开了,且你知不知道给他举荐的都是谁?咱们总督孟大人,和侯府的老侯爷,孟大人这辈子就写过这么一次举荐信,你可知道是为何?”
那酸秀才一愣,随即硬着头皮说:“呵,扬州这么容易便能名声大噪,咱们金陵可就不行了,遍地人杰,不如你们扬州扬名容易。”
“嘿,你这人!金陵有何好的?”
“当然比扬州好得多,扬州城内的秦淮河都抄的咱们金陵的,不敢同名,于是便叫是小秦淮河呢哈哈。”
瞬间,问题似乎上升到了地域歧视。
顾€€依旧稳坐着,直到听见有人说:“嘘,考场外面,不许大声喧哗!”
众人才偃旗息鼓,不然顾€€感觉他还能看一场打架,那挺热闹的啊哈哈。
不过顾€€也发现了,正经科考之人对举荐之人,当真是天生有种优越感,不然自己都成了府台预备役了,怎么这酸秀才居然还能瞧不起他?
这种感觉现在顾€€只是初初尝到,也并未放在心上,只觉得自己不当回事儿就行,可后来的后来,等到了长安才猛然明白,扬州的举荐歧视实在是太小儿科了,越是权力聚集的地方,分派抱团的歧视才叫无孔不入……
与此同时,在考场的顾父写着写着发现了一个问题,他对面的考生好像……藏了小抄。!
第66章 将军(二更)
顾父之前考童生的时候,就发现考试院的位置其实也有讲究,看运气的,但凡分到靠近厕所的考生,别说好好答题了,就是坐在那儿发呆都坚持不了半天,不多时就要呕吐着翻着白眼被抬出去。
顾茂君这几次运气都很好,抽签到了距离厕所较远的位置,算是比较偏僻,在八号院子里,每个院子都是由狭长的走道形成,走道两旁各有二十多间小小的考试专位,专位上二面是墙,空出来的一面便做成书桌,人需要从书桌下面钻进去,因此又被不少学子们戏称为坐牢。
据说春天考试倒还比较舒服,但凡考到乡试,那已经是七八月份,最热的时候,距离厕所再远都挡不住那冲天的屎味。
顾父当时听好些年幼的学子们夸张的说着乡试有多么多么的恐怖,他心里却想,只要能让他成了秀才,可以去参加乡试,别说让他坐厕所旁边,就是直接睡厕所,那也值了。
此前顾父还在想,若是这次考不过,如何回去跟儿子交代,他的€€哥儿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为他找了全扬州最好的老师,为他寻人找了全扬州最好的考试大全,还让小江秀才专门全部写了一遍来帮他习惯考试题目,他若是考不上,真的是没脸见人。
思绪因着这些被拉扯远了,顾父停下笔,揉了揉眼睛,两个来回巡视的带刀考官悄无声息来回看了看,看他停笔,多注视了他两秒,顾父便立马又紧张兮兮的把笔拿起,等看考官走了,才忽地松了口气。
之前考童生的时候,就有同去的学生说过,考试的时候,千万不能东张西望坐些多余的小动作,但凡被怀疑有夹带的嫌疑,便要被拉出去重新搜身,这耽误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的时间,还有那一鼓作气写完文章的思路,事后说不定还有同一个院子的考生来找你麻烦,说你耽误了他的思路,要揍你什么的。
顾父生性老实,最不愿意做这些麻烦别人耽误别人的事情,且他直到自己长子现在身份不同往日,更是要谨小慎微,生怕耽误了他可怜的€€哥儿的前程。
但傍晚时分,巡逻考官换岗吃饭的时候,顾父对面那位年轻学子从舌头地下取出刀片,刮开鞋底子,从鞋底子里抽出一团麻布的画面刚好被他看见!
那学子形容消瘦目光阴狠,被看见先是一愣,随后就那么阴恻恻的盯着顾父。
顾父目瞪口呆,连忙假装看不见,去自己的食盒里取饼子吃,只是手抖得厉害,饼子碴子不停掉在他的卷子上,脑袋登时一片空白。
告,还是不告?
此后几个时辰,顾父都在纠结这个问题。
他想过自己或许可以借着去上厕所的时候跟考官悄悄说一下情况,可是说了,对方立马就知道是自己告密,之后若是这人威胁自己,威胁到€€哥儿,那可如何是好?
老实人顾茂君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便是他的妻儿了,他一把年纪,还在念书,还要由儿子来供,如今是半点儿差错都不敢出,更不敢给儿子找麻烦。
所以不告?
不告他怎么受得了?倘若自己是最后一名,结果因为这人舞弊,把自己给顶了下去,那他更是如何给€€哥儿交代啊?!
顾父已然无心做题,今日早早歇息躺在自己的鸽笼中蜷缩在一起,偶尔悄悄去看对面的考生,却发现对面的考生竟是也一直盯着他,警告似的,不时用手在脖子上划拉。
顾父一抖,别过头去,当真是不敢再看。
他想,能如此胆大包天,还能把舞弊之物带进考场的,应当不是一半人家,若是世家大族,为了报复,把他€€哥儿苦心经营的扬州府台的位置给弄没了,那他可就是大罪过了!
这边顾父唯唯诺诺认怂,第二天当真缄默不言地继续做自己的卷子,连头都不敢再抬。
对面的考生则当真有恃无恐,看那顾茂君一脸怂样,冷笑连连,更是不避讳着悠哉游哉地做题。
可谁知道顾父刚小心翼翼闭嘴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就碰到了主考官萧学正带了一帮子打手,表情肃穆,对着考生们淡漠高呼:“全体起立,本官要二次临检!”
刚刚回到位置上的顾父人都傻了,他可真的什么都没说啊!
可那对面的考生却是怨毒地看着顾父,眼睁睁看着所有的鸽笼都有侍卫打手看管,要一个个重新开始检查,情急之下,一口将作弊的布团吞入口中,一下子咽下去。顾父愣愣看着这一幕,心想这下好了,就算自己真的告密,也是死无对证了吧。
顾父冷汗直冒,下一秒又对上那瘦子更加凶狠的眼光,心脏猛地跳了跳,眼前一黑,晕倒了。
“禀大人!有考生晕倒了!”打手去回话。
萧学正见怪不怪,每年都有身子骨弱的考生连一天都坚持不了,便喊着头晕眼花四肢发麻,如此心性不坚之人,如何成大气候?
萧学正淡淡道:“不用管他,等他醒了,照样搜查。”
萧学正穿着暗绿色绣着文竹、飞鸟白纹的官府,袖口处乃祥云绕圈,头戴常翅乌纱,容貌刚正,但个头矮小,说完,他也不在这件考号多停留,装了个样子,便去一号考号盯着。
萧学正其实根本就没有接受任何到任何检举,单纯就是故意恶心今年考生中的孟家子弟罢了。
萧学正想当年也是炙手可热的当红人物,禹王偏爱的爱将,特意命他去江南监考,作为主考官,他只要稳稳度过这次考试,为朝廷多选拔几个人才,禹王便能为他做主,提他入内阁参政。
萧学正当年正值青春年华,尚未娶亲,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他的萧府,从前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他如今的萧府,门可罗雀,十年不得升迁。
凭什么他十年不得升迁,当年害他至此的孟家却是十年后便可又入考场?
萧学正憋了十年的痛,今日非得找找那位孟二公子的晦气不可。
孟家参加科举的,不止孟二公子一人,所以萧学正全院都搜查一遍,且让自己的属下着重搜查姓孟的学子,至于孟二孟玉,此人他要亲自去盯着,好好搜一遍!
萧学正可不怕被孟家告说是公报私仇,他身为学正,如何就不能中途再行搜查,他有理由怀疑孟氏学子可能有舞弊嫌疑,多搜查一次又如何?没人能指摘什么!还要夸他是为了莘莘学子的公平,不怕背上骂名。
他就是要让孟二这位全孟氏族人寄予厚望的公子心态大乱,要他连院试都过不去!成为整个扬州乃至整个大魏的笑话!
萧学正原本还担心自己可能没有机会报仇雪恨,谁知道上天如此眷顾他,让孟家不知死活的又撞到了他的手上,如此大好机会,他怎可放过?
他要搜,要搜上无数遍,要搜过之后,派十几个巡逻侍卫就站在孟玉的鸽笼外面盯着他答题,要他写每一个字都被人凝视,被干扰,但却又无法告他。
他在行使自己应有的权力,告了也白告。
萧学正可不怕扬州的总督孟大人,孟大人虽是扬州刺史,可到底也管不了提督院!
提督院掌管天下学子考绩、学籍、检查生员每年学习成果、担任地方学院老师,由国子监祭酒督察,孟刺史根本管不了他!
萧学正心有底气,自然行路有风,及至到了一号考院,看见被着重搜查的孟玉,嘴角便情不自禁的翘了翘。
他不必说话,就可以看见自己的属下将孟玉的考房翻了五遍之多,着重搜查,也让周围考生异样的目光针扎一样投向站在旁边被搜身的孟二公子。
孟玉这辈子没受过这等耻辱,他站在那里,青天白日之下,就这么看着自己的试卷被随意丢在一旁,衣物被丢在地上,食盒更是翻到烂掉,里面母亲亲手为他做的饭团被打散,里面埋的肉丸子都用筷子戳烂。
甚至他自己,外衣脱下后,被查到内衬都撕掉,破破烂烂的还给他,可就算是这样还是不够,要他再脱掉鞋袜,光脚站在地上,让侍卫检查。
这等行径,几乎就是已经把他孟玉当成舞弊之人来对待,把他孟家的脸面踩在脚下!
孟玉参加乡试之前,很清楚自己可能会被针对,但是没想到这萧学正是半点儿避讳都没有,是真的来公报私仇!
他心已乱,几乎恨不能绝笔而去,可他又脚步定在原地一般,无论如何都不能走。
他双目绯红冷漠地看着萧学正,听见萧学正说他的号子里要再查一遍,他的外衣和鞋袜连同发包里都要检查时,孟二公子闭上眼,看见了父亲母亲族人们期望的眼,也看见了那日夜里,金玉阁中微醺与他定下状元之约的顾时惜。
那是他的小蔷薇有史以来第一次与他说情,第一次正面的,含羞带怯的同他说只有状元郎堪配自己。
可仅仅只是状元哪里够?
顾时惜才色双绝,不似人间凡人,状元每二年都有一个,二元及第却是今朝一个都没有。
他要做,就要做那二元及第的状元郎,好叫顾时惜明白他的真心。
睁眼的瞬间,孟玉耳边响起当初顾时惜所说的玩笑,说倘若检查针对,不若干脆脱个精光。
好好好,那便依你。
孟二公子豁然开朗,从眉头紧皱,忽地坦然起来,他十分干脆把自己亵衣也脱掉,只留一条齐膝的短裤在身上。
随后在全场学子乃至打手侍卫的面前,对着神色诧异的萧学正深深鞠躬行礼道:“萧学正,倘若如此都不够,可带学生去屋里,学生全脱也无妨,莫要耽搁其他学子考试。”
只此一句,反手将军。!
第67章 人情
顾€€这天也早早和母亲弟弟一块儿,找了轿子来等顾父从里面出来,他想着,依顾父那从前结实的庄稼人的劳作过的体格子,估计也受不了里面连坐三天的腰酸背痛,觉估计也睡不好,不如抬轿子把人送回去,好叫父亲在轿子上直接睡觉,免得一路上还要跟他们步行回家。
且回去还有件喜事儿等着他爹呢€€€€分配给他的宅院下来了,之前的余大人的家伙事儿总算腾空了,留给他一套四进院,面阔五间,外带左右两个大花园的超级大豪宅!
救命啊,顾€€这辈子都没有住过这么好的大别墅,他前儿不是去过余大人家里参加家宴吗?现在想想,真的相中了花园里面与花园只隔着一扇窗的超大暖阁,那暖阁拉开窗户,简直就像是置身院中,别提多爽了。
之前还看见过余大人的家里有两层楼的戏台,只不过那是不知道前几任的官员修建起来的,余大人不喜欢听戏,便没有用过。
顾€€倒是还没有住进去就想好了那戏台子的用处,必须请戏班子直接来家中演戏,以后请朋友们来玩,也直接在戏楼里面布宴,朋友们困了,直接上二楼睡觉,把二楼都布置成临时的客房,晚上还能一块儿斗地主。
说起来这年代只有麻将和桥牌,顾€€都不怎么会,还是斗地主好玩,找时间得喊工匠做一副扑克,教草包和小江秀才一块儿玩。
哦,还有孟玉,只是不知道孟三公子考得如何了,这货如果名落孙山,也不知道会不会恨他,再来,孟三如果这一劫熬过了,可偏偏只是个榜眼或者探花郎,就是不是个状元怎么办?
他们的赌约就不成立,孟三估计也尴尬不会再来见他了。
哎,那真是可惜。所以他就说,还是得跟与周世子相处那样,模糊着点儿,含蓄才能维持长久。
爱情这东西,顾€€自觉看见太多的变故,就拿他父母来说,从前一定也是因为相爱才在一起的,可后来为什么变了呢?变了就是变了,没有任何道理可言,还变得几乎成了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