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敢啊,向来都是顾大人教训本侯,本侯什么时候敢骂您的?”
“阴阳怪气。”小顾大人笑道。
他终于得救,哪怕现在冷得浑身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也心情好极了,不多时看见周围山洞都被处理干净,单于和巫师也都被带上了马背上,众人有的单人一匹,有的两人一匹出去,十分利落,轮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自己上不了马了。
谢二走过来双手握住他的腰就往上送,嘴里还不忘好奇一般问了一句:“你脚不好,刚才是怎么骑过来的?”
小顾大人上了马后,垂眸看谢二,说:“还能怎么过来,努尔哈赤在后面钳制着我过来的,我自己骑不了。”
说完果然就见谢二嘴角扯了扯,小声评价了一句:“匈奴人就是色。”
话音一落,谢二也翻身上马,从身后捆着顾时惜,双手几乎是将顾时惜拢在怀里那样拥抱着顾时惜,双手捏着缰绳,对着马儿喊道:“驾。”
顾时惜这会儿被马儿一颠就朝后倒去,整个人都小鸟依人一样落在谢二的胸膛上,略微有些硬,但这人没有盔甲,卷着说不清是什么味道的气息,笼罩着他。
顾时惜皱了皱眉,想要让谢尘别这样,他之前就说的很明白很清楚了,怎么就是听不懂呢?
但忽地,顾时惜又不想再说再强调了,毕竟谢尘也没有再告白,那么就这样吧……总有一天,谢尘累了,就不会继续这样了。
顾时惜是这样想的,也觉得这样的怀抱足够温暖,于是懒得动。
谢尘却深深以为自己这回英雄救美实在是恰到好处,看顾时惜这会儿这么依赖他,别不是现在就对他芳心暗许了,等此事过后,他一定要再找机会重新正式求爱,堂堂扬州的武恭候,当然得给顾大人一些体面。
谢尘还记得孟玉的哥哥跟范元大哥似乎是轰轰烈烈办了一场契弟礼的,他们干脆也办一场,民间风俗该有的都得有,不然可不算正式。
谢尘忽地又想起来祖父去世时,拉着他小亲戚的手以为是他媳妇儿,如今看来还真是没拉错,祖父你这回死能瞑目了。
谢侯心中澎湃着,恨不得好好找个地方大喝一场才能消解那种疯狂的痛快,他得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免得他这会儿实在不好过,总想着自己正抱着又软又香的顾时惜,想着自己的手正和顾时惜的相握,正在给人暖手,想着想着,一路的雨夹雪落在他们头上,让他们的发丝都纠缠在一起,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暧昧。
他们的呼吸甚至都融合了,那是谢侯这辈子都没想过会自己会察觉并为之心动的细节。
他们下山的路走得很慢,尤其是到一条树木拦住前路的小路时,还得下马从上面绕过去。
一般若是真的泥石流,绝不能这样绕过去,因为土质十分松,稍不注意就有可能造成更大的塌方,他们全部人都被埋进去。
但这棵树是谢二的人砍的,砍树的人很有技巧,先挖苦,挖到最下面后,把所有的根须全部切断,最后只要稍微雨下得大一点,整棵树就会沾着土一块儿倒下来,且刚好拦住下山的路。
这会儿众人拉着马,扛着被打晕了的巫师和同样失血过多陷入半昏迷的努尔哈赤,绕过了那段看似危险的小路,才继续上马准备前往青州。
可惜等他们下了山,还没靠近青州城,就老远看见青州城外密密麻麻的匈奴铁骑已然兵临城下,黑压压一片的骑兵还在严正以待,似乎是正在给与青州威慑,想要攻城。
按照青州牧那老头的尿性,这会儿应该老早就开城欢迎匈奴老爷们进去了,可见现在青州城不再是青州牧说了算,应当是那位孔老将军说了算了。
“这下怎么办?我们怎么进去?”
顾€€皱眉。
谢二也拧着眉头,想了想说:“只能绕路了,绕路的话又怕这人死了。”谢二回头指了一下失血过多的单于淡淡道,“干脆我背着他先找机会进去,然后再出来接你?”
“你怎么上去?”顾€€担心道。
谢二指了指城墙西北角:“之前整座城被匈奴占据的时候,是不允许城中百姓随便出入,但是有些百姓就发现西北角有个洞可以通往一户废弃人家的锅灶里,那个洞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年间土匪还是什么人打的,好在足够隐蔽,只有咱们大魏人知道,我先背着他进去,确定里面没有问题,你们再进去?”
顾€€看着青州城西北角,只能看见一片白花花的巨大灌木还有很多高耸连山的松树,那里有个洞?
多大的洞?
城墙结构有没有受影响?
被发现的话怎么办?
顾€€汗毛都瞬间竖起来,摇了摇头,说:“你先带我过去,我想看看。”
顾时惜说完,手都很是坚定的抓着谢二的手腕。
谢尘哪里守得住这种请求,点了点头,说:“好,那你先趴我背上,你走不快,我们趁着夜先过去,身上任何反光的东西都得丢这儿。”
顾€€点点头,让霍运好好照顾单于,现在这里简单给努尔哈赤止血,两人就上路。
他们不能光明正大穿过中间一大片空地前往青州城的西北角,得绕路从山上下去,从无数的灌木丛还有松树林里穿过去。
两人都紧张着,生怕在这里看见匈奴兵。
匈奴兵现在正在和青州城的孔老将军对峙,一个死守城门,一个要自己的单于,都没有轻易开打,但不妨碍匈奴找人绕着整座城寻找突破口。
要是和匈奴人狭路相逢,他们即便杀死了匈奴士兵,也势必会发出动静,那这边的洞岂不是就有暴露的风险?
顾€€一边暗骂到底是谁挖了这么个洞,一边又庆幸又这么个洞,不然他们可怎么进城?从青州城背面进去,那可得走上大半天的功夫,他们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努尔哈赤的伤势不等人。
心中无数纷繁情绪的时候,随着谢二脚步一顿,顾€€立马跳下谢二后背,单脚着力,当真是看见了一人高的巨大洞口!
顾€€人傻了,这么大的洞,上面已然裂了缝,四面的墙壁哪怕是用坚硬的巨石垒成的,也经不住长久的撞击。
倘若匈奴要攻城,不选择天梯爬上去,而是选择用巨木撞开……
顾€€脑袋都在一阵阵的疼,天啊,这要是整个城墙轰然倒塌,别说守城了,外面几十万的匈奴兵,城内皆是妇孺,孔老将军的兵如今也只剩一万,这还打个屁?!
顾€€只觉得脑袋疼到眼前发黑,可他是一秒逃跑的心思都没有,这种必死之局面,他跑了也就跑了,总比现在就死好得多,他们逃回扬州,从大本营开始重新击退匈奴也未必不成。
偏偏……偏偏他就是不愿。
顾时惜心中惦记着城内死去了丈夫儿子的那些女人老太太们,他想起自己出城时看见的满地尸体,看见的太多太多了,他一个走字都说不出口,于是他只拼命让自己想办法,要么就独匈奴不会撞城门,要么就想办法把这个洞给填上,找专业的修墙师傅从里面修补裂缝,只要称重够,怎么撞也就不会倒了。
水泥?
该死的水泥,怎么配比来着?
顾时惜之前只是大概说了一下需要的材料,就让手下的工匠们自己去配比制作水泥,至今也没见到做出来的,这下怎么可能让青州城的工匠们做出来?
且这么大的洞,水泥干也要干几天,如今天寒地冻,天天下雨,如何干得了?!
等等……
天寒地冻?
顾€€猛地抓住谢二。
“怎么了?”
“我知道怎么堵住这个洞顺便加固整座城的城墙了!”顾时惜无比感谢自己上辈子热爱看电视剧。
当初他看新三国的时候,有那么一集,曹操一夜之间建立出一座碉堡,用的正是渭河里的泥沙和天时,当时天寒地冻,泥沙随筑随冻坚不可摧!!
第177章 期盼
他瘸着腿走在大街上,因是夜晚,很快迷失了方向,不敢擅自行动,便又只好回去等着谢二来找他,再带他去见驻守于此的孔老将军。
等待实在是磨人的一件事,顾€€坐在没有任何生火措施的冰冷破败房子里,冻得鼻涕都流不下来,浑身血液都像是雪糕那样缓慢流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灶台里面又传来动静。
他还是警惕的,心中有那么一瞬间害怕从里面钻出来的是个匈奴兵丁,手里捏着的木棍都逐渐握紧,想着一旦情况有变就立马敲晕对方!
结果从里面率先出来的当真是个匈奴人!
吓得顾€€叫都叫不出声音,手里的木棍刚刚举起来,那匈奴人也吓了一跳大叫喊道:“顾大人!”
这声音熟悉极了,竟是匈奴族的巫师来着,顾€€这才卸了力,用另一只还健康的手去拉巫师出来。
等他们队伍一个个都到齐了,顾€€不愿所有人都离开,让跟着的侍卫们在这里守着,谢二和霍运两人押送努尔哈赤和巫师就行。
那巫师一脸憔悴,欲言又止。
顾€€看了一眼,拍了拍巫师的肩膀说:“如今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你以为你帮了我的事情还能瞒得过去?从一开始努尔哈赤就知道是你背叛的他,他只是暂时不发作,你干脆就留在我们这边,我们待你同亲人一般,绝无二话!”
那巫师摇了摇头,说:“顾大人好意,克图心中明白,只是你们中原人有一句话不是叫做精忠报国?我如今既不精忠,也报不了国,这样的人,怕是你们大魏人也看不起,还不如放我回去,我哪怕是死了,也比苟且偷生的好。”可图巫师看着这座城黑压压的月下阴影,真是他们草原从未有过的美妙建筑,多好啊,可惜不属于他们。
克图巫师他想起小时候很多事情,想起父母亲教育他要为了匈奴抛头颅洒热血,想起他的亲朋好友全部都还在匈奴,为了后方他们自己的妇孺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奋斗,他却要转而投向大魏,那他如何有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父母呢?再说,如今的努尔哈赤单于对他有恩,他的孩子早年感染了天花,草原上不知道多少人都死于这种病症,还是努尔哈赤当时单枪匹马从边城抢来了十几个大夫,一个个逼着他们医治,不治就杀了他们父母兄弟。
于大魏人来说,这可能听着便要吓死了,但对克图而言,亦是救命之恩,哪里能不报答?
于是两年内,他多次伪装成中原人,把头发都剃光,戴上面纱和头巾,四处传扬奇怪的教法,让大魏百姓心中扭曲,稍有不顺就怨天尤人拿起屠刀,要么就自戕引神气入体。
他编了不少故事,头头是道,伙同不少大魏某些强盗和一些不要命的亡命之徒制造各种信徒顶礼膜拜的景象,就为了报答努尔哈赤单于的救命之恩。
可这厢的救命之恩,和儿时大魏士兵孔连福的救命之恩是不相上下的,当如今的孔老将军在阵前一眼认出了他,然后派人私下联系他,要他看顾着顾时惜,必要时刻救顾时惜之姓名,之前他们的恩怨救一笔勾销。
克图当时直接愣住,却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没有孔老将军就不会有他了,没有努尔哈赤单于,就不会有他的孩子了,人这一生大抵都是这样,他感谢孔老将军,从前还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萍水相逢,定要和当年的救命之恩人大喝一壶,如今……
如今却是如今这种局面,他的主子在大魏人的手里,整个匈奴人的心脏被敌人捏着,他却无能为力也没有资格叫嚣什么,于是痛苦蔓延……
克图巫师依旧是对着顾时惜摇头,还是摇头,哪怕顾时惜什么都没有再说,满目的理解,他也是摇头,连见幼时的恩人一面都不敢€€€€他也做了不少对不起恩人的事情啊。
顾€€生怕这位巫师精神状态出现问题,所以全程很是关注,直到几人终于抵达了青州城的中心,总督府门口,门口的士兵一看见谢侯便行礼,随后招呼人带路,又命人跑进去传报,顾€€这才松了口气,腿也疼的厉害,一步也走不动,扶着墙冷汗直冒。
谢尘目光永远是在小亲人身上的,抗在肩膀上的匈奴单于哪怕血流死了都无所谓,反正这混账东西本就该死。
所以一看见顾时惜身体柔柔软软往墙壁上依靠过去,满身满脸都是虚弱的气质,气喘吁吁,正是惹人怜爱的时候,谢二立即就把肩上扛着的努尔哈赤丢给霍运,霍运本来牵制着脑袋破了的巫师,这会儿也松了手,闷哼一声,接住那人高马大的努尔哈赤,随即转头,就见谢侯去一把将顾时惜给横抱起来。
实在是挺正常的,霍运看着,已经没有更多的波澜起伏,只是心底有那么一瞬的失落,他自己都不曾发觉。
“顾大人!谢候!”众人还在门口往内去,孔老将军竟是先一步快步出来迎接,众人站在铺满了雪子和水坑的青石板上,纷纷行礼,却又听孔老将军道,“老弟啊!你此去可担心死老夫了,要说你若是出了事,我如何下去跟老侯爷交代!”
“这不是回来了?”谢侯还抱着顾时惜,生怕冷着他,说话的时候不忘继续往屋内走,把人放到炭火旁边,扭头就吩咐一旁的士兵去准备一身干净的衣服来,顾时惜这身衣裳可以说是湿了干、干了又湿,这不感染风寒才怪。
整这么想着,顾时惜就打了个喷嚏,浑身一阵冷一阵热,说不出的难受,可他心里却惦记着城墙的事情,立马开口说了一下之前自己所想,且让孔老将军尽快派人去办,越快越好。
孔老将军也是知道有这么个洞的,只不过不知道居然有一人之高,那城墙真是不知道被破坏成什么样子了。
他立刻派人去办,顺便又找人把努尔哈赤单独关押起来,让人给他看病,最后才和一脸惭愧的巫师克图寒暄起来,如今两人都是老头子了,且还是如此之敌对的时刻,相见不如不见……
可即便如此,两人还是抱在一起,什么话都一时又说不出口,只是叹息。
就在这个时候,孔老将军忽地回头问顾时惜:“对了,院中还有好些之前跟着顾大人您一块儿来的大人,其中有个叫做戴庙的公子身重剧毒,听说当时被灌了粪水,从假死状态吐了不少毒出来,可还是入了肺腑,如今已然起不来身子,成天都念叨顾大人您,我看着,怕是就那么一口气吊着,想要见顾大人啊。”
顾€€当即站起来,都顾不得脚上的剧痛:“戴庙?!他没事?!他……快带我去!”
谢尘连忙扶住顾时惜,嘴里念叨:“别急,还不一定会死,总有机会的,我还以为你知道呢,之前去找你的时候就看见他还活着了。”
“那你怎么不跟我说!”
“我不知道你不知道嘛。”
“那以后别管我知不知道,你都先和我说啊!”小顾大人这话纯属无理取闹了,偏偏谢侯这会儿偃旗息鼓,一副受气包的模样,还很受用,连连点了头。
孔老将军看了个稀奇,却又没有多嘴,眼瞅着顾时惜要走了,忽地追上去,很是谦虚请教道:“等等顾大人,老夫还有一事要请教,如今这局面,你也看见了,咱们究竟是守还是退啊?”
顾€€头也不回:“守!”
“如何守得住?”
“守得住。”顾€€这回回头微笑了一下,那笑中有着仿佛被神明眷顾的笃定,“长安那群老头子没一个省油的灯,我们只需要戴庙发一封急报回去,戴家的阁老定然倾举国之力支撑咱们。”
“哦,还要加上刘善,我也给孟玉写一封,还要给刘阁老写一封。”顾时惜敢肯定这些人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什么内斗,一旦有外患的时候,只需要一个节点,就能让矛盾转移,他们大魏现在可不是内忧外患,而是外患解决内忧!
多少优秀的帝王都懂得这一手操作,如今不是大魏的亡国之战,而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