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如今几乎就住在皇宫内,说是要同小殿下同吃同住,免得让小殿下被下人们带坏了,养成和先帝一样懦弱无能的样子。
以上这句‘懦弱无能’是齐王的原话,在早朝上当着文武百官说的,小太子就坐在那偌大的龙椅上,低着脑袋,半句话都不敢说,只有那头上的金冠闪闪发光,盘着一条怒目圆睁的龙。
“对了,也不知道究竟是那位大人举发我渎职,说我纵容追随者乱来的?”小顾大人好像很沉得住气,直到快到齐王住处,才悠悠这么一问。
这倒不是什么秘密,韩算回头一副很友好的样子跟顾€€道:“正是之前朝廷派出去的安如福将军,他前些日子回来后便连连告了顾大人还有远在边关的孔老将军、谢侯等人的状,说所有人都不听他的军令,害他连战连败,顾大人您去了后又惹怒了匈奴,导致大军不战而溃,他只领了十万败兵回来,剩余的跑的跑,还有些死了。”
顾€€眸子闪过暗光,嘴角微微一翘:原来是这老小子。恶人先告状,有意思。!
第182章 灭口
接收顾€€等人的是满金宫的门卫,好像早就知道他们会来,都不需要通报便将众人带到了一处院子里看收起来,院子里总共有六间房,倒是够他们睡觉,可这跟顾€€想象的剧情不太一样。
不过仔细想想周禾誉的为人是不管任何时候都公大于私的,那么就不难理解了。
周禾誉很喜欢他,这点顾€€感觉得到,可不论如何周禾誉都没有过分做些出格的事情,甚至坚决不会承认这一点,一旦有什么事情有利于自己的仕途,他立马就上,一旦有什么事情不利自己,他立马撇开。
准确分析开来,他们竟是相似得可怕。
周禾誉对他,或许很是欣赏,既想要用他做股肱之臣,又需要一个替罪羊来给全天下的百姓一个交待。
这个替罪羊是谁,是不是顾时惜,对周禾誉来说也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需要一个替罪羊。
分析好了这部分,顾€€上床睡觉的时候都安心的多,唯独和他同榻的刘善明显睡不着,刘善之前以为顾时惜跟周世子有一腿,来这边是能保命,结果来了后周世子、不对,应该喊齐王了,齐王竟是见都不见他们。
他们离开长安明明不久,也就小半年,结果朝廷关系瞬息万变,如今到底是哪个当政,谁说了算,他们都分不清楚,且一回来还被看押起来,被安如福将军给参了一本,明日朝堂之上,他们纵使舌灿莲花,也没有证据证明清白,没有人为他们担保可如何是好呢?
刘善此时其实有点儿回过味来,他能够被父亲派去跟顾时惜一块儿出使,很大程度上说明父亲放弃自己,因为他出去那么久,不说没有一封家书,哪怕他们被控制起来,又辗转上了回长安的路,哪怕行踪不稳定,也总有机会找到他们给他一封家书,但始终没有。
他们抵达长安之前,顾大人说谢侯已然派人书信一封给长安,说了他们要回来的事情,结果父亲也没有前来接他,好像当真已经不要他了。
活了二十来年的刘善自认在青州一行里已然看惯了人情冷暖,见惯了生离死别,可临了自己头上,却是格外的心寒心痛感觉自己前二十来年都像是个笑话,也活得像是谎言。
刘善没有跟顾时惜说话,顾时惜却只是瞄了刘善一眼,就将这人心中所想猜了个九成。
可怜啊,不过刚好可以为他所用。
据顾时惜对那位刘阁老的了解,他能教出那么多优秀的女儿还有那么天真烂漫的刘娉妹子,那么刘阁老并非是绝情绝义的那种大反派,应当是心中隐有愧疚不舍,对被自己牺牲的刘善也心存痛苦,只不过形势比人强,刘阁老不得不和他们划清界限。
可一旦他们罪名洗脱,刘阁老是不是立马就要上来和唯一的儿子和好呢?
毕竟是唯一的儿子。
刘阁老就算还能生,起码现在还没有不是?
“刘大人,明日你可知道会发生什么?”顾€€忽地跟刘善说道。
刘善‘恩?’了一声,声音隐有哭腔:“不知。”
“那位安如福将军我大概有些了解,他去了前线后几次战败便不敢再打,此前孔老将军守城的时候,明明还能坚守,他非要出去,所以连失几城。”
“后来我们青州城被控制,孔老将军连同侯爷一起来救咱们出去,他便不在其中,问了后才知道这货早就跑了,说是后撤,其实是回长安,一路上丢盔弃甲,好不狼狈。”
“他以为他回来,孔老将军也撑不住,肯定得大败,大败之后,匈奴长驱直入,直奔长城之外的惠州,紧接着便是长安,如此势如破竹,每人算他的账,朝廷中人肯定都还要急着用兵,要重用他都来不及,还要夸他回来得及时,让长安的兵力得到补充,还有时间布置。”
顾€€说道这里,讥笑道:“可惜他怎么都没有料到孔老将军再次守住了,怎么守住的可能他不知道,所以拼死拦截了送往长安的疾风信笺,看过之后,有些对他不利的都留下了,没写他的就放行。”
“拦截上呈的信笺这事儿简单,对安如福这样在长安亲朋故旧塞满地的人来说,太小意思了,说不定上书房就有他的亲戚呢。”
“还真有!”刘善说,“安如福的亲弟儿子便在内阁上书房内,并非什么大人物,不过是被阁老们带着学习的贡生,可他们的确也时常接触各地送上来的折子。”“这就对了,所以明日情况应该是这样,首先安如福出来哭诉自己不容易,然后指着我骂我破坏匈奴和大魏的和平,控诉我纵容属下奸污匈奴公主,这里的属下他坚决不会认是戴庙,而是我随便带过去的手下。”
“然后他还会污蔑是我害死戴庙,因为戴庙看不下去我所作的一切,所以我干脆害死他。他甚至不会只有一面之词,还会请认作假证词,请人伪造假的边关来信,伪造孔老将军的笔迹,先把我弄死,然后死活不给边关送粮饷,只等孔老将军和侯爷耗尽了力气,死在那边,匈奴也累得半死攻进来,他才登场去捡漏,当然,他不一定捡漏成功就是。”
听完,刘善已然气得差点儿七窍流血,他一拍大腿,对着顾时惜说:“大人,那咱们怎么办?难不成就坐等,什么都不做,他明天可是要冤枉咱们的,咱们什么都没准备,哪怕是孔老将军和侯爷的信物都没有带回来一个,齐王他们凭什么相信咱们?”
“刘大人,你为官多年,难道还不清楚官场到底是什么样吗?”顾€€淡淡笑了笑,说,“所谓官场,根本也不在乎黑白,在乎的只有利益,你为他们提供的利益最大,他们就靠近你,你若是什么都没有,他们又凭什么帮你?”
“那……”刘善心中轰隆隆作响,激动道,“那我们有什么?”
€€€€当然是什么都没有啊,小笨蛋。
顾€€自然不可能说实话,他犹如万千传道士那般深深看着刘善,犹如神明看向正在向他寻求迷惘答案啊信徒,说:“我们有戴庙交付于我们绝对要坚持下去的理由。”
刘善果然一怔,哪怕再彷徨,也点点头,坚定不移:“是了,我们答应戴兄,一定要匡扶正义。”
“且我们明日不要跟着安如福的思路走,让他跟着我们走就是了。有没有证据不重要,重要在咱们才是真相,虚假者在真相面前,自然会不攻自破,明天你这样……”
顾€€一边说一边凑了过去,刘善也赶忙附耳过来。
另一边,皇城西边重兵把守的皇家监牢外面准备换班,可这一班队伍换班后却只留了两名侍卫站在外面,其余全部进去,且缓慢拔出手中的大刀,下了那阴冷潮湿的地牢后,忽地吹灭墙上的蜡烛,随后便一脚踹开故意没有锁牢的牢房大门,对着稻草里面便狂砍!
一顿劈里啪啦刀剑声后,有人喊停觉得不对劲,点燃蜡烛发现地牢里面是空的,原本按理说应该关在里面的顾时惜一伙人竟是不知道去了哪里!
为首之侍卫连忙上去,快步骑上马,出了皇城直奔城东安府,从后门进去后,在后院小书房找到了身着一袭昂贵黑色绸缎亵衣裤,肩上披着白毛领子披风的安如福将军。
还未行礼,安如福便快步走上前抓着侍卫的手问:“人死了没?”
侍卫摇了摇头:“人不在牢里。”
“不在?!怎么可能不在?!”安如福吓得面如菜色,一拍脑袋,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要他说,早知道就在路上蹲守,把顾时惜一行人给解决了再回来。
他是中途意外截获孔老将军发往长安的信笺,偷看之后又放了回去,其他的信笺其实一封也没有收到,更多的消息也都是在长安后才从兄弟之子的口中得知。
他所知的信息很少,只知道顾时惜一行人回来是要军饷的,边城开始打仗了。
可那时他打着孔老将军让他先走,孔老将军断后的理由回来,人家在前线打仗,他自个儿领着十万人回来,这怎么说都说不过去,所以绝不能让顾时惜开口,最好是直接做掉,然后坐等边关失守,孔老将军死去。
这样就没有人知道他是擅自回来的了!
孔老将军大字不识,奏折一个月来就发了三四封,大部分都是说顾时惜回去,说匈奴情况,说军情,就是没有提起他。
安如福很怀疑孔老将军是憋了个大的要整他,不然为什么对他一字不提?!难道还以为他在后方守着?不可能啊。
越是紧张害怕,安如福越觉得要先下手为强,因此先告状,后灭口,他计划得很好,谁知道顾时惜等人竟是好像神了,居然逃跑了!
难道有人帮他们?
安如福气得半死,在院子里狠狠砸了一套茶具,但他很快又不慌了,他想到自己和齐王也算是亲戚,和刘阁老、戴阁老也关系不错,甚至戴阁老儿子死了,他还撺掇了一嘴,让戴阁老现在恨死了带戴庙出使的顾时惜。
明天他倒不一定会输,哼。
这边安如福疯狂自我安慰,却是一秒没能睡着,一夜醒着,等外头打更的都开始敲三下了,他才行尸走肉一般坐起来,硬着头皮,上朝去。!
第183章 主导
刘善心里好受多了,总觉得今日他们也算是有底气上朝去。
顾€€则昏昏沉沉起来,打了个喷嚏,愣了一会儿才叹息着慢吞吞从床上起来,一旁有婢女立马端来热水让他刷牙洗脸,顾€€动作斯文,弄完披上外衣便出门,被长安的冷空气一催,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走,上朝。”小顾大人看了看还昏暗的天空,有种高三上早自习的熟悉感。
这次上朝不同于之前,之前顾€€作为全大魏的希望,走到哪儿都被人欢迎,今天出门前他和刘善的手虽然没有被镣铐铐住,但也差不多了,前前后后十几个侍卫围着他们,就差用叉子被他们叉着走,生怕他们跑掉。
从齐王的宫殿前往上朝用的泰安殿不过百步,几乎就在隔壁,一路上十步一哨,乌布一岗,四处倒是都没有显现出大魏如今的颓势,反而依旧庄严肃穆,好像还是从前那个巨大的东方大国,四方朝贺称臣。
顾€€跟刘善独自一步步上了泰安殿的台阶,却还不能进去大门,只能跪在殿外等待传唤。
刘善头也不敢抬,耳朵竖起,生怕错过一丝关于他们的话题。
顾€€就没有那么拘谨了,他想着,这件事,事关重大,稍不注意自己恐怕就要重开,还在乎那么多做什么?
所以他丝毫没有忐忑不安地跪趴在那里,只是跪着而已,背却笔直看向大殿内的所有人,同时也遥遥看向殿上龙椅上的太子,看向太子旁边,一袭黑底绣金服饰的周禾誉。
只见其头上居然也戴着龙头金冠,那精美的龙冠口衔宝珠,宝珠深红,却在四周巨大窗口斜入的朝阳中,闪闪发光,比太子头上那颗还要灿烂。
顾€€几乎要看不清周禾誉的脸了。
他目光掠过朝堂上大部分人的背影,发现和上次来,好像大换人了,好些人都不在了,不过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况周禾誉他爹禹王的脑残支持者很多,禹王被压下去后,周禾誉大开杀戒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就是不清楚周禾誉当时究竟是怎么扳倒禹王的。
那场面恐怕十分精彩,顾€€可惜没能看见。
可越是精彩,也意味着周禾誉才是最难对付的人,顾€€有时候都摸不准周禾誉到底在想什么……
对周禾誉来说,大魏当然是越强大越好啊,为什么任由朝中如此混乱,还在内耗?
难道就像是很多漂亮过竞选领导前和领导后差不多,都是上任后就变卦?
顾€€心中疑问众多,还在分析,就听里面周禾誉和几个朝臣讨论了一下今年收成和税收问题,关于税收依旧是比去年少了三成,问其缘由,有官员回答是有个州沦陷了,还有几个州受到波及,农作物受损,当然,最最重要的便是铁矿了,大魏最大的铁矿还在匈奴的手上,自然去年收益各项都少。
小顾大人听了一堆有的没的,心想今天上朝主要事件应该还是他和那位安如福将军的事情,可周禾誉竟是沉着冷静地好像没有这件事一样,到底是想要冷一冷自己,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表示他今时不同往日,还是当真这件事并不是多么重要呢?
顾€€觉得应该是前者€€€€周禾誉这货向来重视声誉面子,不会对他徇私,当然也不会当真杀了他,他想要他求他……
没错了,顾€€突然感觉开了窍,觉得很多事情都说得通了!
周禾誉就是想要自己示弱求他,因为当初周禾誉还在出使队伍里面的时候是被自己阳谋给骗过去的,心中有气,最后回来和禹王父子相残也是受到自己的推波助澜,自己始终都是在他上面一层指挥着他做事情,现在周禾誉身份不同,是想要借题发挥,让自己彻底臣服,为他所用!
是了,周禾誉不是傻子,他肯定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只是引而不发,就是等着自己落入绝境然后求他开恩,他留着自己也是知道只有自己能使唤的动很多人,且顾时惜细细算了一下自己背后站着的人,绝不少,起码自己的老师和谢二还有戴庙刘善等人都坚定拥护自己。
……等等,周禾誉不会是觉得自己对他来说威胁太大了吧?
很有可能。
顾€€分析完毕,心中终于有数了,刚好这个时候又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太监音高喊:“宣罪臣顾时惜顾大人、刘善刘大人觐见。”
顾€€睫毛微微一颤,一边跟身边的刘善对视一眼,一边已然做好了今日的人设准备。
示弱而已,捧人而已,为了生存和还在边关等候支援等待粮饷的谢尘,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顾时惜奉为真理。
两人一前一后得走入殿中,两边各站在自己位置上的官员们皆是望向他们,有一道视线格外灼人,顾€€余光看过去,发现竟是戴阁老。
他理解,但他并不陷入自责的漩涡,顾€€永远擅长向前看,什么事情发生后,都不要回头看,他还活着,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答应了戴庙要做到捧太子上位,要让大魏成为从前的大魏,所以他只向前看。
顾€€走到龙椅的阶下,便对着阶上的两人行礼:“拜见齐王,拜见太子。”
阶上龙椅座上的太子不过三岁,还小小一个,看上去已然有先帝那大肉丸子的风范,胖得脸上的肉都嘟了起来,看见传闻中的顾大人给自己行礼,不知所措地站起来想要下来扶,却又用他那双大眼睛先看了一眼身旁坐着的齐王,看齐王都没有动,自己便也不敢动,又诺诺坐回去。
略凉了顾时惜两息的功夫,齐王才露出一个温润地笑来连忙站起来下来扶顾时惜道:“爱卿快快平身,孤怎能受此大礼?”
顾€€心里腹诽这人虚伪,却也面上和人笑着双目飞快涌出泪花,说:“怎生不能,罪臣回来没成想竟是被人告了,时惜实在不知自己错在何处,此次回来,亦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前线战士们而回,是来筹备粮草的,齐王殿下还望为时惜主持公道,时惜相信自己清清白白为了大魏,一言一行都是经得住考量的,殿下明鉴!”
说着,顾€€眼泪就唰地下来,同时又噗通一下跪下来,顺势狠狠磕头下去,连磕三下,直把额头都撞破才在此被扶起来。
如此情真意切走投无路的示弱,想必是给足了周禾誉面子,果然这回被周禾誉拉起来,顾€€就发现周禾誉的眼神都更加满意,拍着他的肩膀就对他说:“当然了当然了,此事应当事有蹊跷,爱卿先平身,来人啊,赐座。待本王查清事情经过,确定爱卿你没有造成与匈奴和谈的失败,定会好好补偿。”
这边有太监已经去给顾€€搬椅子了,顾€€擦着眼泪,心里想起了余大人,感觉余大人真是自己的老师啊,这招一言不合就哭的招数,真是百试百灵,怪不得余大人仕途这么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