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钧调转马头,率兵奔向云州城。等他回去的时候,果然发现城下已经在交战了。敌军的云梯已经搭在了城墙上,攀爬中,被不断滚落的巨石砸下。
城上和城下不断有箭矢飞去,楚凌钧骑在马上,一眼便看到了城墙上那个连铠甲都没穿的高挑身影。此时,他还握着长弓,与守城军一同射击敌军。
楚凌钧眉心一蹙,下令杀敌,万马奔腾,城下硝烟阵阵,血流成河。
长剑荡开一名北凉兵的攻势,楚凌钧高喊一声:“阿辰!”
楚凌钧正准备让他赶紧回城内躲着,然而城墙上的段愉辰听到声音,看向他,二话不说扔了长弓,赶紧下了城墙。
楚凌钧:……
这厮定然是担心自己会挨骂,然后就赶在挨骂之前逃了。
不多时,前来攻城的北凉兵马很快就溃不成军,狼狈逃离。等到这一战彻底结束,大军回到营中,已经是深夜了。
刚打完仗,回到中军帐后,楚凌钧的身上沾了不少脏污。他简单地洗了个手,却见段愉辰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的一面护心镜,在照镜子。
楚凌钧叹了口气,走上前去:“伤哪了,我瞧瞧?”
段愉辰轻咳一声,侧过身去躲了躲:“没伤到哪。”
楚凌钧坐在他身侧,扳过他的脸左右瞧了瞧,又看看他身上的衣服,虽然也有少许污痕,却并没有伤处。直到检查到他颈侧,方才发现了少许血迹。
楚凌钧下意识以为这是敌人的血,于是试图给他抹去,然而段愉辰却轻嘶了一声,他这才发现,那是一处小小的擦伤。
“不让你跟着,偏要跟着。”楚凌钧说。“这下好了,伤露在外面,你满意了。”
段愉辰噘噘嘴:“……又数落我。”
楚凌钧:“我有没有说过,若是有战,让你赶紧躲进城里去?”
段愉辰不服气道:“就一点小伤而已。”
楚凌钧冷笑:“不是先前你因为一点小伤找陛下告状的时候了。”
段愉辰一时语塞,张了张口,没说话,但仍是不服气。
楚凌钧命人送金疮药进来,片刻过后,陈湛端着伤药和纱布走了进来,放在矮案上。“侯爷可是受伤了?”
“没有。”楚凌钧回了一句,随后将东西接了过来,准备给段愉辰涂药。
陈湛瞧见,不由轻笑一下。“军中如今都在聊,侯爷的这位幕僚可真厉害,一眼识破了完颜睦颂的傀儡计。”
段愉辰挑了挑眉稍,立刻接话:“可是夸本王天资聪颖,箭术超群?”
陈湛笑道:“夸王爷相貌出众,还说侯爷金屋藏娇。”
段愉辰顿时乐了,楚凌钧却是手上动作一顿,皱了皱眉:“瞎说什么?”
陈湛摊了摊手:“现在大家都不知道王爷的真实身份,今日王爷又在阵前大出风头,底下的人难免会多想。”
楚凌钧专心给他涂药,没再说话。
“说起来,王爷是如何瞧出那是傀儡的?”陈湛随口问道。“那傀儡太过于逼真,军中上下没一个看出来的。”
楚凌钧不由抬了抬眸,这个问题,也是他想问的。
段愉辰看了看他,笑道:“也没什么。小时候不想念书,偶尔跑出宫玩儿,京城里有懂傀儡术的手艺人,就跟着学了学。”
楚凌钧给他涂完了药,用纱布将伤处缠了起来。
陈湛由衷夸赞道:“原来如此,隔得那么远也能瞧出异样,王爷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敌军诡计多端,自是不得不防。”段愉辰轻笑。“只可惜,没能救回杨总兵,我们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陈湛叹了口气,看向:“好在乌蓝塔木已经押回军营严加看管了,至于如何救杨总兵,只能下次再寻机会了。”
给他包扎完毕,楚凌钧将剩余的纱布和伤药放回托盘。“你去清点一下伤员,好好安置。”
陈湛:“已经清点完毕并派军医前去救治。伤员三百二十六人,十四人受伤稍重,其余皆为轻伤。”
楚凌钧点了点头。“知道了,下去吧。”
陈湛:“是。”
陈湛正要离开大帐,楚凌钧再次叫住了他:“让大家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军中不许再出现什么金屋藏娇的言论。”
“……”陈湛险些笑出来,但还是及时憋住了。“是!”
楚凌钧转头瞧了瞧段愉辰脖子上的伤,确认已经包扎完好:“好好养伤,这几天切记不要碰到水。露在外面,留疤可不好。”
段愉辰笑了笑:“伤露在外面,澜玉不会又要嫌弃我不好看了吧?”
楚凌钧无奈:“你在瞎想什么?”
段愉辰搂住他的脖子:“今天在城下,我可是帮了你一个大忙,澜玉是不是该好好谢我?”
楚凌钧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下意识微微后仰:“……多谢。”
“……就这样?”段愉辰显然十分不满意。
“那你想如何?”
段愉辰沉吟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冲他眨了眨眼睛。“你不是说我伤口不能碰到水吗?那一会儿你替我沐浴,如何?”
楚凌钧眯了眯眸:“颈上一点擦伤罢了,又不是手断了,自己不会沐浴?”
段愉辰立刻不高兴了:“要不是我,你就中了完颜睦颂的圈套了!到时候人救不出来,还白白丢一个战俘。现在让你帮我一个小忙怎么了!”
楚凌钧侧目瞧他一眼,心道若是不答应他,只怕这厮就要闹个没完。“罢了。就这一次。”
段愉辰这下满意了,又试探说:“那我们一起洗好不好?这仗打了一天,你身上也有这么多血污……”
楚凌钧看着他,更是无奈。“……真是得寸进尺。”
第87章
数日前,云州城下与北凉军互换俘虏之事,因段愉辰识破了敌军奸计,他在军中声望愈发高了起来。全军上下都知道自家主帅帐中,有这么一位箭术高超又能辨别傀儡术的幕僚。
不止如此,这位幕僚的相貌还非常出众,性格也极好,深受主帅信任,且完全没有架子。没过多少时日,大家就跟他熟络了起来。
再往后,熟悉他的人越来越多,终于有人认出,这位幕僚就圣上的亲弟弟,当今的信亲王。此后,段愉辰的身份就再也瞒不住了。众人方知,靖安侯大将军是把自家夫人带来了前线。
段愉辰也不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介绍他就是信亲王,也是靖安侯夫人。众人面面相觑,纷纷给这位信王殿下行礼。
在楚凌钧的下属面前,段愉辰半分架子也没有,还跟诸位将领自来熟,很快就打成一片,甚至跟大家处成了兄弟。
再往后,众人都把段愉辰当成了自己人。有一次军中商议军情,众人辩得热火朝天,难以得出一致结论,于是便把段愉辰邀请了来,一同讨论。
段愉辰一针见血,点出了最要紧的一点,众人方才恍然大悟。
那一战,按照段愉辰所说的部署,燕梧军确实赢了。
楚凌钧没有想到,他这个在京城里长大的闲王,在军事上竟有如此天赋。
久而久之,每次军情集会,大家仿佛都习惯了段愉辰的存在。而段愉辰来了就坐在楚凌钧旁边,时不时挽他的胳膊靠他的肩膀,就怕别人不知道他是靖安侯夫人。
起初楚凌钧还会躲闪一下,用眼神警告一番,但是段愉辰瞧见了就只是撇撇嘴,仍是照旧。后来,军中瞧见自家主帅和夫人之间如胶似漆,已经司空见惯。再后来,楚凌钧也任他去了。
一个月后,北落原已经到了深秋,天渐渐冷了下来。北境地处高原,这里的秋天总是比凤京府冷上许多。
先前,雍州总兵杨柘丢了雍州城,自己也深陷敌营。军中商议再三,准备夺回雍州城。但是,雍州已经沦陷多日,如今想要夺回,并非易事。
晟军数次攻城,都攻不下来,反而将兵力折损甚多。军内反复商议和决策,却没能想到,雍州城在北凉军的手中,竟然固若金汤。
这一日战后回营,楚凌钧身上尽是血污,鬓角的头发也略显凌乱。起初,段愉辰还以为他身上的血都是敌军的,然而仔细一看,他的臂缚已然破损,小臂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
段愉辰自是心疼不已,正想去叫军医,楚凌钧却制止了他。
“营中军医都在诊治将士们,忙不过来。”
“那……”
段愉辰还欲说些什么,陈湛却阔步走进大帐,楚凌钧瞧见,沉声问道:“伤亡情况如何?”
陈湛抱拳一礼€€砜:“回禀侯爷,阵亡一百六十九人,重伤五余人,轻伤还未统计。”
楚凌钧一听,神色愈发凝重。“马上召集诸位将领来中军帐。”
陈湛:“是!”
刚打完仗,底下几名副将、参将也各个都是灰头土脸。
“侯爷,我们不能再继续攻打雍州了。”燕梧军参将赵淼说道。“自从雍州被敌军攻占,雍州城百姓已经被搜刮一空,城中兵械、物资不计其数,完颜睦颂还备了大量投石机和弩箭。短时间内,我们若是没有足够抗衡的军械,恐怕难以攻城。”
“是啊侯爷。”陈湛道。“现在,一大半的北凉军都驻守在雍州,我们何不反其道而行之,攻其不备才是。”
楚凌钧神色肃然:“若是先放下雍州,诸位以为,我军该如何部署兵力?”
大帐中,众人不由陷入沉思。
楚凌钧垂目,看了眼桌案上地图。随后他拔出长剑,剑锋指着地图上的位置。“日前斥候来报,北凉军烈翼营驻扎于璩州郊外二十余里。我们分出一部分兵力,前往璩州。如何?”€€砜
陈湛道:“完颜睦颂一直对璩州虎视眈眈,烈翼营就等着攻打璩州。我军确实可以前去袭营。但是他们不会一直驻守在那里,若是打探到任何风吹草动,他们会立刻撤兵,只怕我军难以追击。”
楚凌钧:“既是袭营,要的便是出其不备,自是不能给敌军透露出任何行迹。”
众人正在思索该如何做,一直没说话的段愉辰突然开口:“不妨这样。一部分兵力还是继续攻打雍州,但只是佯攻;而大军秘密前往璩州袭营。”
楚凌钧仔细盯着地图片刻,仿佛在思索可行性。“诸位以为如何?”
参将卫远说:“信王殿下所言在理。如此,敌军会以为我们主要兵力仍在雍州,烈翼营那便自会放松警惕。”
楚凌钧点了点头。“陈湛。”
“末将在。”
楚凌钧:“明日带两千人照旧前去佯攻雍州,做做样子便是,伤亡越少越好。”
陈湛:“是!”
“卫参将和赵参将与我前去璩州,袭击烈翼营。”
“末将遵命!”
集会结束之后,楚凌钧遣散了众人,让大家回去养精蓄锐。等到人都离开,楚凌钧坐在案前,仿佛还在思索些什么,直到一声轻唤打断了他的思绪。
“澜玉。”段愉辰谨慎问道。“现在能包扎伤口了吗?”
楚凌钧下意识看了眼左手小臂,这才想起来他身上的伤还一直没有处理。只是时间久了,伤处已经干涸了。
他抿了抿唇,说:“我去让军医过来。”
段愉辰拉住他另一只手,制止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