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钧抬了抬头,四目相对,却见段愉辰起身,从一旁取来纱布和金疮药,又坐回到他身旁,看了看他,诚恳道:“我给你上药吧。”
楚凌钧点了点头。“好。”
段愉辰小心翼翼替他解开臂缚,仔细看了看他受伤的地方,好在伤口不深,时间长了,血已经自行止住了。
段愉辰将伤药倒在伤口上涂抹均匀,却又的担心弄疼楚凌钧,时不时抬头看看他。而楚凌钧依旧面不改色,瞧见他在看他,还安慰了一句:“没事。”
“明日什么时候出发?”段愉辰低声问道。
“可能不到寅时就走。”
闻言,段愉辰没再接话。他用纱布给楚凌钧的伤口包扎好,又打了个结,这才结束。
“那今晚早点休息。”段愉辰看着他。“明天走那么早,现在还能睡一个时辰。”
楚凌钧无声叹了口气,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本想去摸他的头,却又觉打完仗连沐浴都未曾,手上的血污也未净,只得作罢。“你先歇着。我要去看看营中的伤兵,明日还有战。”
次日,天还未亮,大军已经出发。
按照昨天的部署,陈湛率军佯攻雍州。而楚凌钧和卫远、赵淼率领大军前往璩州,袭击烈翼营。
雍州城下,陈湛率领两千余人攻城。守城的北凉军发现异样,立刻戒备。
望着城墙上的兵士,陈湛一挥手:“放箭!”
万箭齐发,城墙上几个北凉士兵来不及抵挡,中箭后倒了下去。见状,陈湛立刻吩咐将云梯架上城墙。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了问题。北凉军虽然一直在抵抗,却是只守不攻。很明显,守城将士人手不足,无法进行回击。况且,就连往日戍守雍州城的主将都不在。
陈湛惊诧地发现,雍州城根本没有多少人在戍守,此时若是想要强攻,轻而易举。
但是,他这次带来的人也不过只有两千余人,楚凌钧给他的命令是,只做做样子,并非当真要把雍州城攻下来,人手不足,也同样无法强攻。
“糟了,中计了。”陈湛握紧了手中的缰绳。他心道,完颜睦颂说不定早已料到,他们要佯攻雍州城,实则袭击璩州的烈翼营。
陈湛大声喊道:“马上去通知侯爷,有埋伏!”
辰时不到,璩州城外二十里,燕梧军与北凉军已经厮杀了快一个时辰。楚凌钧刚刚找到烈翼营所在之地的时候,却发觉,北凉军仿佛早已得知消息,已经在严阵以待了。领兵之人,又是完颜睦颂。
楚凌钧蹙眉看着北凉大军,数量上来看,显然不是只有烈翼营的人。可是如今箭在弦上,两军相接,立刻刀光剑影。燕梧铁骑如破云之箭,冲散北凉军阵势。
楚凌钧怎么也没想到,北凉军竟然是有备而来。原本只是袭营,却变成了两军主力的一场恶战。硝烟弥漫,浓烈的血腥味四处延伸,战场很快变得伏尸遍野。
若是继续再这么打下去,虽然燕梧军不会败,但是也很难取胜。厮杀到最后,数万大军至少会折半!
“侯爷!不能再继续打了!我们的火器快要用完了!”参将赵淼大声喊道。
楚凌钧狠狠一剑挥出,鲜血四溅,他缓缓抬起挂着血珠的长睫,望着面前惨烈的场景,这个时辰,分明才日出不久,天际却仿佛多了几抹血迹染成的红。
楚凌钧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喝令道:“撤军!”
燕梧铁骑且战且退,按照先前设定的计划,从璩州东面走山道撤军。北凉军继续追击,但是却也只追了十余里就放弃了。毕竟,这一场恶战,虽燕梧军损失不少,但北凉军却也并没有占到什么好处。
远处,有一队人手骑马本来,楚凌钧蹙眉一看,是前去打探地形的斥候。
斥候下马单膝点地:“侯爷,前面的路有埋伏!敌军沿途设了炸药,三名斥候受了重伤。”
楚凌钧握着缰绳,神色愈发凝重。幸好……幸好北凉军也受损严重,没有继续追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心下迅速思索一番,卫远道:“侯爷,如今看来,山路是无法走了,我们不妨改道从西面的合方谷撤军。”
楚凌钧心下迅速思索一番,认为可行,于是命令斥候先去打探。
斥候先行,得知沿途并无异样,大军方才前往西面。
山谷之下,燕梧铁骑迅速撤退。起初一切正常,直到山谷间突然传来几声异样的鸟鸣声。
楚凌钧率先察觉到异样,心下一凛,他四处看看,握住了剑柄。
然而下一刻,但闻数声破空之音,无数支箭矢向大军袭来,楚凌钧横剑劈断一支箭,回头却见不少将士已然中箭。
“侯爷,快撤!”卫远大喊一声。
楚凌钧紧握剑柄,边挡边退。
这显然是一群训练有素的伏兵,既能够躲得过斥候的探路,而且箭术超群。方才那一战,燕梧铁骑兵力损失不少,如今又遇伏击……
不消片刻,路的尽头突然奔来一队黑压压的士兵,如今,撤退的路也被堵住了……
“侯爷先走!我等断后!”
楚凌钧睚眦欲裂,高喊一声:“突围!”
刀光剑影,血染天边,合方谷遍地横尸。
风停了。日落西山,满天红霞如血。军营前方,有一个人站在那里许久,望着远方,仿佛在等什么人。
段愉辰已经等了好几个时辰了。
太阳最后一丝光线消失于远处的山脉,终于隐约可见大军急速骑马赶来。
段愉辰看见他们,目光中这才流露出希冀的神色。然而,大军停在辕门处,却见为首之人脸色惨白如纸,段愉辰赶忙上前,接住了那个即将跌下马的人。
“澜玉!”
他的目光定在楚凌钧左胸处的伤口上,一支箭刺透了他的铠甲。鲜血顺流而下,铠甲被染了大半,现在仍未止住。
段愉辰的脸上瞬间失了血色。“军医!快去叫军医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楚凌钧缓缓醒来的时候,只见帐外已经漆黑一片。他皱了皱眉,但觉身上的伤处疼得厉害,军帐内还充斥着刺鼻的药味。
“澜玉,你醒了!”段愉辰抓住了他的手。
“什么时辰了?”楚凌钧哑声问道。
“刚过丑时。”段愉辰说。“你受伤过重,昏迷有几个时辰了。营中伤亡人数已经清点完了,军医们还在诊治,放心。”
楚凌钧神色极差,试图坐起身来。段愉辰赶忙扶住他。“澜玉,军医说你的箭伤差一点就会触及心脏,要好好休息。”
“我没事。”楚凌钧短促道。“你去把陈湛叫来。”
段愉辰十分无奈,他就知道,楚凌钧一醒来,第一件事定然又是要商议军情。“只叫他一个人?”
“对。”楚凌钧握紧拳头,低声道。“营中……出了细作。”
第88章
听完楚凌钧说完大军在璩州遇险之时,陈湛若有所思。“我说雍州城的北凉军怎么不见了。如今想来,他们都去了璩州。可是……若是营中有细作,这怎么可能?”
“若非如此,完颜睦颂如何知晓我会率军袭营?”楚凌钧刚刚醒来不久,脸色仍是十分苍白。此时,他一身白色中衣倚坐在床头,低声道。“就连我军撤退的路线都知晓,所以才能事先做下埋伏。”
陈湛仍是不可置信的模样,他想了好一阵,方才抬头看着楚凌钧:“细作会是谁?侯爷可有怀疑之人?”
楚凌钧摇了摇头。
军中有品阶的将军,足足有十几人。昨日中军帐商议军情,众人皆在场,所有人都有嫌疑。
楚凌钧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节骨眼上,会出这样的乱子。
段愉辰轻声道:“澜玉,我有办法引出细作。”
陈湛忙道:“王爷有什么好法子,尽管说来。”
“若是说营中有细作,他想必是将昨日的部署透露给了敌军。只要再召集一次集会,放出一个假的消息。我让季临暗中查探,谁会将这个消息递出去。”段愉辰认真说道。“你放心,若是营中细作有任何异常举动,他一定能查得出来。”
陈湛一听,附和道:“是啊侯爷,我相信季临,他肯定可以的,我们不妨一试。”
话音刚落,段愉辰下意识看了陈湛一眼,目光怪异。陈湛察觉有人在看他,转头看去,四目相对,段愉辰不禁问道:“你什么时候跟季临这么熟了?”
陈湛轻咳一声:“……王爷,说正事呢。”
楚凌钧思忖片刻:“陈湛,去把营中诸位将领召来。”
“是!”
楚凌钧受伤后,只休息了一天时间。次日,前线收到密报,北凉军出现在潆水以西。楚凌钧与营中诸位将领商议,今日傍晚时分,他将率兵前往潆水。
话音刚落,段愉辰便提出质疑。楚凌钧身上还带着伤,若是再出兵,只怕不利于养伤。营中也有不少人试图阻止,毕竟,燕梧铁骑这次也算是受了重挫,若是再有什么万一,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楚凌钧主意已定。
军营外,天色阴沉,黄沙漫漫。数万燕梧铁骑黑压压一片,整装待发。楚凌钧身着一袭漆黑的重甲,站在马旁,段愉辰替他戴好了头盔,正在为他系臂缚。
“不管怎么样,若是情势不对,就马上撤退。”段愉辰抬头看着他。“别再让自己受伤了。”
楚凌钧点了点头。
段愉辰手抚在他冰冷的铠甲上,还是忍不住担心。
楚凌钧见状,下意识想抱他,然而身上穿着甲,却无法给予他任何温度。“放心,这次不会了。”
段愉辰主动搂住了他,微微倾身,薄唇蹭在他耳畔,仿佛伴侣之间亲昵的吻。
“季临告诉我,昨夜子时,燕梧军参将赵淼在营中形迹可疑,但是并没有任何传递出任何消息的举动。他还并不确认赵淼就是细作。”段愉辰附在他耳畔,轻声道。“若是有异动,你要当机立断。”
楚凌钧面不改色,只敛了敛目:“我知道了。”
段愉辰后退一步,风将他额前的碎发吹起,又被楚凌钧捋到耳后。
“等我回来。”
段愉辰点了点头:“一切小心。”
这一日,楚凌钧带着伤领兵出战,按照昨夜的部署,大军行往潆水。然而,行军至半路,楚凌钧突然下令,转道前往雍州。
这也是他昨夜和段愉辰、陈湛商议出的结果。营中有细作,他无法将作战计划公之于众。于是,只能传下去一个假的军令,称今日大军将前往潆水,实则攻往雍州城。
这一战,楚凌钧共带来了三万大军,几乎是孤注一掷。既要拿下雍州城,又要找出军中细作究竟是谁。
太阳下山之后,夜幕降临。三万燕梧铁骑如同一道潮水奔来,隆隆的铁蹄声将整个雍州城都唤醒了,大地仿佛在震动。
城墙上的守城士兵正要派人去通知,然而转身间,已经被一箭穿心。楚凌钧放下长弓,下令攻城。
然而,城墙上很快就灯火通明,无数北凉士兵登上城墙,明晃晃的白刃很快照亮了整个夜色,他们仿佛早有预备。
深夜的雍州城很快变成人间地狱,就连月色都仿佛被血光所染。燕梧军正在强攻,但是,今日的北凉军仿佛比往日多了数倍不止,不但久攻不下,而且燕梧军已经死伤无数。
一阵不详的预感再次升腾起来,昨日合方谷遍地横尸的场景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北凉军仿佛早就知晓了这次他们会来攻打雍州。可是……可是昨天放出去的消息,分明是前往潆水!
“侯爷,不能再继续强攻了!”陈湛杀出一条血路,来到他身边,大声道,“北凉军全部兵力如今都在雍州城,我军毫无胜算!”
楚凌钧咬紧牙关,一剑削掉了面前一名北凉兵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