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段愉辰此人蛊惑人心的功夫实在是一流。
“既然伤好的差不多了,人我今天就得带走了。”
军帐的外间,传来说话的声音。楚凌钧不由凝眸望去,只见段愉辰和完颜睦颂正在交涉。
“舅舅想把他带去哪儿?”段愉辰不由问道。
“拿去跟晟军谈条件。”完颜睦颂说。“昨天晟军使者过来,说可以用北境六州来换他。”
“那可不行。”段愉辰果断拒绝。“他是我的人。”
完颜睦颂皱了眉:“不就是个男人?他到底有什么好的?你若想要,北凉的美人任你挑选。”
“美人?”段愉辰笑了笑。
完颜睦颂一时语塞,无奈道:“是,你是朵兰的儿子,整个北凉也找不出比你更好看的。那就不找美人了,给你找北凉的勇士,可好?”他指了指寝卧,“你不就喜欢他那样的?”
“是啊,我喜欢他,所以得留着他。”段愉辰说。“人是我俘的,该交给我处置。”
“你喜欢他?你不是很恨他吗?”
“我为什么要恨他?”
“那你每天打他作甚?”完颜睦颂疑惑道。
“打他也不一定是恨他,也有可能是情趣啊。”段愉辰认真地解释道。
“情趣?”完颜睦颂更听不懂了。
“没错,男人床笫之间的情趣,舅舅想不想听?”段愉辰仿佛很有兴致。“我可以给舅舅细细讲来……”
“够了够了!”完颜睦颂忙摆了摆手,一脸嫌弃。“我不想听两个男人之间的情趣。”
段愉辰笑而不语。
“但是人,我还是要带走。”完颜睦颂说。“他的身份地位,至少能值好几座城池。但是放在你这里,他就一点价值都没有。”
段愉辰思索一瞬,说:“其实并非我不愿意给。只不过,晟军要用北境六州换他,可是他的身价,就值北境六州吗?”
完颜睦颂眸光微凝:“此言何意?”
段愉辰:“若是我们现在去与晟军谈判,那他确实只值北境六州;但若是等晟军求和,那么主动权就都在我们。”
完颜睦颂一时没说话,仿佛在思考可行性。
“到时候,晟军溃不成军,主动求和,我军不就能提出更多的条件了么?”
完颜睦颂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说的确实在理……”
段愉辰笑道:“所以当务之急,并不是与晟军做谈判,而是乘胜追击€€€€趁着晟军新的将领还没到,现在是最佳时机。”
完颜睦颂思忖了好一会儿,说:“那你说,下一步,该攻何处?”
“璩州。”段愉辰不假思索道。“现在,九营和烈翼营驻扎在璩州郊外三十里,雍州那边的人也可以随时支援,逐一攻破,舅舅还怕拿不下璩州?”
完颜睦颂似觉可行,于是说:“一会儿我召集大家商议此事,你也过来。”
段愉辰笑笑:“好。”
完颜睦颂最后看他一眼:“注意点身子,别纵欲过头。”
“多谢舅舅关心。”
“没关心你,我关心的是靖安侯。”完颜睦颂面色不善。“别把人玩死了。”
“我有分寸。”段愉辰笑着说。
完颜睦颂离开后,段愉辰吩咐婢女将熬好的药送来,然后进了寝卧。瞧着楚凌钧一身白色中衣倚坐在床头,段愉辰轻唤一声:“澜玉,喝药。”
楚凌钧淡淡道:“拿我换北境六州,是谁先提出来的?”
段愉辰目光微动,却没有开口。
楚凌钧抬了抬眸,偏头看他,等着他回答。
“你先把药喝了,我就告诉你。”段愉辰无奈道。
“陈湛和赵淼他们没有这么大的权力。”楚凌钧说。“到底是谁?”
段愉辰垂下了眼帘:“是北境都指挥使卫石宏和布政使赵阳,但是陈湛他们也赞同。现在燕梧军没了主心骨,早就失了斗志,全军上下都在想办法怎么把你救回去。”
楚凌钧沉重地闭了闭眼睛。
让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阿辰。”楚凌钧哑声道。“你若是对我……还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情义,就不要让完颜睦颂拿我换大晟的任何疆土。否则,我宁愿一死。”
段愉辰皱了眉,斥道:“你在胡说什么?什么死不死的?”
“我现在如此,跟死有什么区别?”楚凌钧说。
段愉辰坐在他身畔,抓住他的手,神色有些急切:“你若死了,我怎么办?”
楚凌钧看着他,声音毫无波澜:“你应当知道,将我俘来北凉军军营的时候,楚凌钧就已经死了。”
段愉辰脸色十分难看,就这么看了他很久,最后沉声说:“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我不喜欢听。”随后,他将放在旁边的那碗药端给他。“先给我把药喝了。”
楚凌钧没动。
段愉辰心情很差,十分不耐地呵斥道:“喝了!”
楚凌钧冷眼望去,目光凛冽如霜。
“喝不喝?”段愉辰皱眉看着他,“别逼我强行灌你。”
楚凌钧移开视线,不再理会他。
因为方才楚凌钧的那句话,段愉辰憋着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他按捺许久,最后不怎么温柔地捏住他的下颌强行扳过来,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真想用下面那张嘴喝?你该知道,我能干出这种事情!”
四目相对,楚凌钧眼神仍是冰冷,丝毫没有任何妥协之意。
两个人就这样对峙许久,最后段愉辰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放开了他,声音也放软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喝了难道会少块肉吗?”
他握住楚凌钧的手腕,使其接住药碗,低声道:“喝一口好不好,算我求你。”
楚凌钧看了看碗中黑漆漆的药,没动。
“好好好,我求你。求你喝一口,行不行?”段愉辰不厌其烦地说。
楚凌钧神色仍是冰冷,最后却依言喝了一口。
段愉辰总算放心了下来。“喝完,听话。”
恰在此时,有人进了帐篷,在寝卧外面说:“公子,大将军叫您去中军帐,有要事商议。”
“知道了,马上过去。”段愉辰沉声说。他知道,这是要商议出兵璩州的事情。
他看着楚凌钧,轻声道:“你自己把它喝完,好不好?”
楚凌钧照旧没说话。
段愉辰微微倾身,在他的额头上落了一个吻。“听话。我还有事,晚些再回来看你。你好好的,等我回来。”
段愉辰离开后,楚凌钧看着剩下的半碗药,慢慢地将其喝完。望着碗底仅剩的残渣,他微微出神。
按照刚才段愉辰跟完颜睦颂说的话,北凉军还要攻打璩州。接下来,可能还有其他州郡。现在,燕梧军中没有一个统兵之人,而且有损失了不少兵力,完颜睦颂想攻打何处,倒也不算什么难事。
等到北凉军占尽优势,那么到时候晟军就不得不主动求和。
楚凌钧闭了闭目。
现在的这个情形,他实在是有些无能为力。只盼着他被俘虏的消息尽快传回京城,让朝廷派别的将领前来。
恰在此时,一名婢女走了进来。
楚凌钧侧目看去:“何事?”
那婢女不会说话,双手比划了一下,意思是想将他用过的药碗收走。
楚凌钧看懂了她的手语,淡淡道:“方才已经有人收拾走了。”
婢女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一日过去,亥时一刻,段愉辰还是没有回来。
快到就寝的时候了,婢女送来了热水,问楚凌钧需不需要伺候沐浴。楚凌钧命她退下。
于是,那名婢女将热水倒入浴桶中,试了试温度正好,便离开了。
楚凌钧坐在床上微微出神。
段愉辰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完颜睦颂的军帐中,许是出现了分歧。可是无论如何,攻打璩州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等到璩州沦陷,紧接着其他州郡也会逐渐沦陷……燕梧铁骑兵力越来越少,到时候面临的就会是战败求和的局面。
楚凌钧垂下了眸子,悄悄取出了一只瓷碗。
仔细看去,正是他服药的那只碗。
楚凌钧目光冷淡,他将瓷碗握在手心里,缓缓施力。可是片刻过后,直到长指攥得泛了白,瓷碗却依旧纹丝不动。
他自嘲一笑。
一只瓷碗罢了,但凡是个习过武的人,想单手捏碎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现在,他已经半分武功也没有了。这样的他,与废人又有什么区别?
最后,楚凌钧敛了敛眸,将那瓷碗在床板上轻轻一磕,瓷碗受到撞击,碎成几块瓷片。
楚凌钧将其中一块瓷片握在掌心里,然后起身,脱了外袍,只穿着中衣坐入了盛着温水的浴桶中。
他淡淡地看着那枚瓷片。
百余年来,北境十三州是楚氏一寸一寸打下来的。这数百年来,燕梧铁骑驻守在这里,守护着这大晟江山。
他不允许任何人做出拿北境疆土换他一人的事情。
想到这里,楚凌钧将瓷片的棱角抵在腕上,闭了闭目。
他死后,楚氏嫡脉已断。燕梧铁骑统帅的位置,也会交给他人。从今往后,楚家的人,再也不用为段氏守着这大晟江山了。
楚凌钧将瓷片划了下去,腕上立刻出现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顺流而下。
最后,他放下了手臂,将腕浸入水中。瓷片沉入水底,鲜血在水中蔓延着。
这是他身为楚家主和燕梧铁骑主帅,能为楚氏、为大晟江山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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