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惜命可以,但是要想想你们的家人,能不能替你承担得了后果!”段愉辰冷声道。“难道想逼朕诛你们九族吗?”
程烁一听,面容微变,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怕什么!”那国子监的叶耕礼又大喊一声。“叛党要拿我们的人头,就给他们!我等宁死不屈!”
“叛党凭什么称帝?!”
“诛杀叛党!”
叫喊的声音越来越多,段愉辰神色冷了几分,低声吩咐道:“让弓箭手准备着。”
季临:“是!”
话音刚落,奉天门处一阵轰响,千余名身着重甲的将士手持兵刃踏进,最终在殿前站定。为首之人一袭漆黑色重甲,肩披绛色披风,腰间悬着一把长剑,神色清冷如霜。
所有人皆向那边望去,众人都未曾想到,靖安侯楚凌钧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于此地。
文武百官立于两侧,段愉辰从中间过道空地望去,前方严阵以待的燕梧军映入他的眼帘。
他走上前去,最终停在了楚凌钧的面前。
两人面对面站立,身量相当,一个重甲在身,披风猎猎飞扬;一个身着冕服,玉珠十二旒遮住面容。
段愉辰眼中含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你是来贺朕登基大典的,还是也和他们一样,阻拦于朕?”
第113章
楚凌钧面色不改,淡淡道:“得民心者得天下。若是无法让文武百官臣服,你能杀一人,杀得尽天下人么?”
段愉辰自嘲一笑。“是啊。我杀不尽天下人。所以,你是来阻我的?”
楚凌钧没有回答。
“他们口口声声诛杀叛党。你带兵来此,我若是死在你的手里,也好。”段愉辰轻叹。“将来彦儿即帝位,你手握从龙之功,就会是当之无愧的摄政王。你赢了,我也会很高兴的。”
“你说谁想做摄政王?”楚凌钧冷然开口。“彦儿也不会要这个皇位。”
听到这话,段愉辰不由面色微变:“为何?”
“皇后娘娘谕旨。”
恰在此时,一名女子的声音传来。但见她从楚凌钧身后走了出来,站在文武百官面前。一时间,大殿之前所有的目光都聚集于她的身上。
段愉辰目光微凝,他认得她,那是皇后楚凌音的贴身侍婢,承乾宫掌事宫女。
站在众人面前,宛菁面无表情道:“先帝驾崩,帝位空悬,今二皇子年幼,不胜其任。信王殿下乃元徽帝嫡长子,堪当大位。”
话音刚落,众臣哗然。
“什么?元徽陛下居然有嫡子?”
“是那位……完颜皇后的子嗣?”
众臣议论纷纷,皆在窃窃私语。
“二十年前我确实见过那位完颜皇后,如今看信王殿下的相貌,确实……极为相似。”
“难道……他真的是元徽陛下的嫡子?”
不少官员还在悄声讨论着,段愉辰却只是静静看着面前之人,敛了一贯的笑容:“怎么,你不是来阻拦于我的?”
楚凌钧未答。
段愉辰又问:“你不想让彦儿做这个皇帝了么?”
楚凌钧闻言,不禁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
先前,燕梧军从凤京府城门撤军。单凭禁军自是难以守住城门,最终,城门大开,赤影军长驱直入。
此后,燕梧军就一直临时驻扎于城外二十里。
撤军之后,楚凌钧就一直很沉默。他不知道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然而无论对错,事实已定,段愉辰会登基称帝。
楚凌钧仿佛已经预料到,朝堂定然会大乱。即便这些年来,段愉辰一直在暗中结交官员,经营在朝中的势力,但无论如何,反对他的声音一定不会是少数。
段愉辰即将面临的,无疑是朝中的口诛笔伐,声罪致讨。以他的手段,他能杀一人,能杀十人,但任凭谁都无法将文武百官悉数杀尽。
到时候,朝堂大乱,内忧就会导致外患。
下属问他,燕梧军现在该怎么办,将来又该如何。可是,他也答不上来。
军帐里,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的时候,突然有近卫来报,军营外有人求见。
楚凌钧问是何人,近卫回答他也不知,似乎是一名女子。
楚凌钧心下起疑,让人进来。女子走进中军帐,摘下兜帽,露出本来容貌,众人皆惊。
昔日楚氏大小姐,当今皇后娘娘,自家长官的亲姊,燕梧军自是无人不识。
众人纷纷跪地行礼,楚凌音道了一句免礼。
“都下去罢,我与你们侯爷单独聊聊。”楚凌音说。
陈湛带领众人退了下去。
军帐内只余两人。楚凌钧给她斟了茶,将茶盏放到她面前,不发一言。
楚凌音先开了口:“你不问我此来所为何事?”
楚凌钧坐在一旁,怔怔地盯着桌案,没有看她。“阿姐是不是怪我那日撤了兵,任由阿辰率军闯入宫中。”
楚凌音摇了摇头:“你为何撤军,我心里有数。”
楚凌钧静静道:“我一直以为,只要楚家尽忠职守,陛下就会册封彦儿为太子。”
“错就错在此处。”楚凌音说。“陛下自始至终,从来没有册封彦儿为太子的想法。大晟虽有立嫡立长的祖制,可是陛下本就不是嫡子,再往久处说,甚至连元徽帝都非嫡出。陛下又为何会册封彦儿为储君?”
听到这里,楚凌钧目光微怔。
楚凌音继续说:“陛下本就疑心过重。但凡是有心争储的,他都不会考虑。宋家如此,楚家亦如此。”
“……”楚凌钧还记得,当初宋阅被迫致仕,明面上是因为在段愉辰的设计下,刑部对段宁彦刑讯逼供。实则是因为,永嘉帝以为宋家有意给段宁暄铺路,让他夺得储君之位。
“所以这些年来,无论楚氏怎么做,陛下的猜忌永远都只增不减。”楚凌钧说。
“何止是楚氏,陛下本就不信任任何人。”楚凌音说。“很多事情都是过犹不及的,最终就会走到君逼臣反的地步。”
楚凌钧缓缓蹙了眉,五指收紧。“阿姐,我不知道现在该如何做了。往后,楚氏和燕梧铁骑又该效忠于何人?”
楚凌音站起身来,走到大帐门口,轻声道:“若彦儿是储君,那我这个做母后的,会好好辅佐于他。”
楚凌钧也站了起来,看着她的背影。
“可若论私心,我是不愿他做这个皇帝的。”楚凌音说。“高处不胜寒。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永远都是孤独之人。”
“可是彦儿他本该是储君的人选。”楚凌钧说。
“若他当真必须坐上那个位置,就等他长大之后吧。”楚凌音轻声道。“至少现在,我宁愿他再过几年无忧无虑的日子。”
楚凌钧敛目沉思片刻。无论如何,彦儿才十一岁,无法亲政。即便有内阁诸臣的教导,也需要一个辅政之人。到时候,无疑就会是楚凌音垂帘听政。又或者是像段愉辰说的那样,他手握从龙之功,皇帝又是自己的亲外甥,那么他自是做摄政王的不二人选。
无论是楚凌音垂帘听政,还是他楚凌钧做摄政王,百年过后,楚家都会被史官口诛笔伐。
楚凌音回头看他,面容微缓。“与其让彦儿当皇帝,有人比他更合适这个位置,不是么?”
听了这话,楚凌钧神色肃穆,沉默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楚氏忠的是明君,维护的是皇室的正统。他是元徽陛下的嫡长子,若能励精图治,选贤任能,楚氏又为何不能效忠于他?”
楚凌钧心里虽然已经开始动摇,却仍道:“可如此一来,必定会引起朝中内乱。楚氏愿意效忠,不代表文武百官都能臣服。”
“既然已经有了楚氏和燕梧铁骑的支持,那再加上我这个皇后的懿旨呢?”
“……”
这一次,楚凌钧无话可辨了。
“……我知道了。”
他闭了闭眸,低声说。
“楚氏和燕梧铁骑会继续效忠于新帝的。”
声音平静,却掷地有声。
思绪被扯了回来,楚凌钧神色凝重。
“澜玉。”段愉辰轻唤一声,又问了一遍,“你为何这么做?”
楚凌钧久久未曾言语。
“我想到了今天会出现的所有状况,想到了你会来,但是没想到你并不是来阻止我的。”段愉辰压低声音,认真地看着他。“你真的不想让彦儿坐这个位置了吗?”
楚凌钧垂目,淡声道:“彦儿年纪尚小,有人比他更合适这个位置。”
段愉辰望着他,一时无言。
文武百官仍在议论纷纷,有的在感叹元徽帝竟有嫡子在世,有的还在怀疑段愉辰的身世。
恰在此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叫喊。
“不要相信他!叛党就是叛党!我等只能拥护大行皇帝所出的皇子继位!”
回头一瞧,果然还是那个叶耕礼。他面容狰狞,不断鼓动着那些禁军。
见状,那刘玟峥也高声附和道:“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拿下这个乱臣贼子!”
禁军们面面相觑,叶耕礼仍在大声叫喊,颇有几分疯癫模样。“我等就是死!也要拥护大晟皇室血脉的纯正!我等死于江山社稷!百年之后,我等定然青史留名!”
眼看叶耕礼那疯癫的模样,在场之人纷纷躲避着他,唯恐殃及池鱼。然而那叶耕礼仍不知收敛,继续叫嚷着“逆党”。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但闻“嗖”的一声,一支利箭破空,正中他的心脏,叫喊声戛然而止,只见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胸膛上插着的羽箭,鲜血很快浸透了他的衣襟,随后,他向后倒了下去,缓缓闭上了眼睛。
楚凌钧目光冷冽,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长弓。
新帝的即位大典竟然死了人,百官吓得默不作声,方才的小声议论也消失殆尽。禁军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叶耕礼的尸体倒在了刘玟峥的脚边,那刘玟峥也疯癫了起来。“乱党……你们都是乱党!”
说着,他突然间抽出一把匕首,发疯般向着段愉辰冲了过来。
“乱党!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