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只恨自€€己当年为何要那般胡来,又恨自€€己今日为何要提及此事,他与诸野如今在太学相遇,本也只不过同僚的关系,既是如此,他说话€€时€€便不该胡言,还不如干脆将注意放在公务之上,干脆只同诸野聊一聊太学内的事情。
“谢某本来……有件事,想要诸大人帮忙。”谢深玄极为勉强道,“当然,诸大人若是不愿€€€€”
诸野:“愿意。”
他蹙眉仔细看着谢深玄的神色,目光中隐隐带着些许难以觉察的愧疚,谢深玄几€€乎一开口,他便已答应了€€,而此事在谢深玄看来,那便更€€是令人心酸不已,他只能垂首,轻轻叹气€€,说:“诸大人,我€€将学生€€们留在学斋之内,倒也有些缘由。”
他不必多言解释,诸野已然答道:“玉光?”
谢深玄点头。
“若我€€出言,严斯玉可怕不会答应。”谢深玄低声说道,“接下来的事……只能请诸大人帮忙了€€。”晏姗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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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甲等学斋几€€名学生€€的琴试之后,谢深玄等待不急,还是先一步先回了€€学斋。
这癸等学斋的学生€€,比起他初来太学时€€,显然已有了€€极大的改变,他离开这么久,学生€€们竟然一人不少,都还在学斋内等候。
而他与诸野二人一道过来,倒更€€有些超出了€€学生€€们所想。
林蒲好似一瞬便来了€€精神,她方才已同谢深玄道过谢了€€,却还未同诸野表达过心意,她正要凑上前来,裴麟却抢在她之前,先一步冲到了€€诸野与谢深玄面前。
“先生€€,诸大哥。”裴麟看上去有些踌躇不安,“有件事……我€€有些担心。”
谢深玄不由一怔:“怎么了€€?”
裴麟回眸看了€€看其余学生€€,显是他接下来的话€€,实在不好在此处提及,谢深玄便也只好颔首,与裴麟说:“我€€们到外面去谈。”
他请诸野与他一道出去,待走到院中,谢深玄方才蹙眉回首,看向裴麟,问:“裴麟,有什么事吗?”
裴麟挠了€€挠脑袋,不知自€€己应当从何处说起,想了€€好一会儿,也只是开口道:“先生€€您应当知道,去年……我€€们打过一次架。”
谢深玄点头:“略有耳闻。”
“是因€€为那些讨人厌的大少爷,对€€玉光冷嘲热讽的。”裴麟见谢深玄似乎不打算怪他,蓦地便来了€€勇气€€,毫不犹豫继续往下道,“他们动手€€动脚,说的话€€又那么难听,我€€就有些忍不住……”
“我€€听说过此事。”谢深玄大约已知道裴麟想要说什么,此事正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他唇边不由便多了€€一分笑意,“你想说的是玉光吧?”
裴麟一怔:“先生€€怎么知道?”
谢深玄拍了€€拍裴麟的肩,道:“你放心,此事我€€早有准备。”
他寻诸野来此处帮忙,本就是为了€€赵玉光,裴麟的所有担忧,他也早都有所虑及,他知道赵玉光怯弱自€€卑,也知道若那些欺凌过他的学生€€出现在他面前,他必然会因€€此而心魂不定,而今日这几€€门小试,每一门都是实测,一旦心中烦乱,便绝不可能会有什么好结果。
当年同严斯玉相识,已令他对€€那些世家纨绔,有了€€极为深刻的了€€解,清楚知晓这些人的破毛病,若赵玉光真出现在他们面前,只怕言语侮辱冷嘲热讽都是轻的,今日严斯玉又在此处,他必然要偏袒那些学生€€,他生€€怕赵玉光在这段时€€日好容易积攒的勇气€€,顷刻便化作乌有,又怕那些人的言语羞辱,真会令赵玉光心中难过,信了€€他们狗屁不通的怪话€€。
他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今日无论€€如何,他也要阻止这种事发生€€。
裴麟冲谢深玄眨了€€眨眼,那目光中略带了€€几€€分惊讶,可不过片刻,他便已回过了€€神,眸中现出笑意,用力点了€€点头,道:“我€€就知道,先生€€一定将什么都安排好了€€!”
谢深玄揉了€€揉裴麟的脑袋,面上依旧带着笑,道:“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欺负玉光的。”
裴麟开开心心回去了€€,谢深玄面上带着笑看他走回学斋,再回眸时€€,便见诸野沉默盯着他。
“接下来的事,便要麻烦诸大人了€€。”谢深玄道,“这等小伎俩,对€€诸大人来说,应当不算太过困难€€€€”
诸野叹了€€口气€€,说:“不难,可这种小聪明€€,瞒得过严斯玉吗?”
“我€€原也在担心此事。”谢深玄冲诸野笑了€€笑,道,“可现在不担心了€€。”
他已知晓严斯玉心中那点膈应人的龌龊想法,此事虽令他觉得有些难受,可到了€€这种时€€,这便是他激怒严斯玉上钩的最好办法。
严渐轻不是说他是公狐狸吗?呵,他是没怎么见过狐狸,可狐妖的书看了€€那么多,他也算是见过狐狸跑了€€。
诸野却蹙眉迟疑:“你要做什么?”
谢深玄:“没什么,就是借此激一激严€€€€”
他忽而顿住话€€语,隐约觉得诸野好像略微沉了€€脸色,虽只有细微变化,可这段时€€日相处,谢深玄显然已能分辨出这些神色之间的差别了€€。
他想,这种时€€候,不该说这话€€。
他实际想要怎么办都好,可此事他求了€€诸野帮忙,那于情于理,诸野问了€€他这种问题,他都应该先好好夸一夸诸野。
“我€€当然不担心。”谢深玄说道,“有诸大人您在我€€身边,无论€€遇到何事,我€€都不会担心的。”
诸野:“……”
第59章 装病
重€€新回到学斋内后€€, 谢深玄便令学生们起身,前往天字考场。
照他掐算时间,他们从此处过去, 这琴试应当便要到那丙等学斋了€€,他们还可以€€在场边小坐片刻, 歇息一会儿, 而后€€再从容进场, 完成今晨这琴试。
可待学生起身€€后€€,谢深玄却又望向仍坐在座位上战战兢兢的赵玉光,道:“玉光, 你迟些过去。”
赵玉光此刻几乎已同惊弓之鸟,谢深玄不过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便几乎要从这座位上跳起来,那眼眸之中, 只有极度的不安与恐惧, 他好容易回神€€, 明白谢深玄所言,却也只是惶恐不安不住点头,倒连回答都已忘记了€€。
哪怕他平日惯常胆小怯弱,却也鲜少有这般不安的时刻,叶黛霜蹙眉看了€€他一眼,林蒲似乎也觉得有些古怪,可她们来不及驻足, 谢深玄已朝她们挥了€€挥手,令她们不要在此处停留, 尽早赶去考场之内候考比较紧要。
裴麟已被谢深玄塞了€€定心丸,他本€€就无条件相信谢深玄的举措, 如今更是主€€动帮着谢深玄说话,推着林蒲往外走,道:“放心,没事的!”
林蒲皱眉:“可是玉光他看起来……”
叶黛霜也压低声音,说:“相信先生。”
林蒲:“……”
林蒲这才郑重€€点了€€点头。
待学生们都已离去,谢深玄伸手掩上学斋内的门,回眸看向赵玉光,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一些,以€€免再令赵玉光受到惊吓,道:“玉光,我留你下€€来,是为了€€€€€€”
赵玉光吓得浑身€€一抖。
谢深玄:“……”
这孩子怎么就吓成这副模样了€€……
不行,这好像也是赵玉光的心病,那几名欺负他的学生……他也得好好想办法处理此事,最好能令那些人过来给赵玉光磕头道歉,他这么可爱的学生,怎么能容许那些人随意欺负。
“我知你在忧心何事。”谢深玄说道,“可你不必害怕。”
赵玉光依旧低垂着脑袋,颤着手攥着自己的衣袖,若定睛细看,还能见他整个人在轻微发抖,好似只€€消听说待会儿要同那几个人见面,便已足以€€令他万分惊惧,谢深玄虽不知当初太学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看赵玉光如今的模样……他竟生出了€€一丝以€€往绝不会去想的古怪情€€绪,只€€想可惜自己这些年不在太学,若这些年来,他未入官场,而是留在这太学€€€€
谢深玄清了€€清嗓子,清空心中杂念,在赵玉光的书案之前弯下€€身€€,温和望向赵玉光,说:“此事,我会替你解决的。”
赵玉光:“……”
赵玉光终于微微抬眼,对上了€€谢深玄的双眸。
“诸大人在这儿。”谢深玄说,“他对当初之事,应当很清楚。”
可这句话,诸野没有应答,谢深玄不由回眸,又看了€€看身€€后€€的诸野。
诸野这才微微阖目:“嗯。”
谢深玄:“我会让他们到你面前,哭着向你道歉。”
赵玉光:“……”
这本€€是一句全€€无佐证结果的承诺,可不知为何,赵玉光望着那双平静的眼眸,听着那近乎轻描淡写的语句,心中却好似有一处高悬已久的巨石缓缓消失,令他鼻尖酸涩,眼前似乎也有些模糊不清。
许多话语,他不敢同父亲说,也不能同父亲说,只€€到了€€此刻,那些话才好似一股脑涌至喉头,千言万语,实在难以€€一股脑倾泻而出,哪怕到了€€最后€€,也只€€是化为异样哽咽的二字泣音,道:“先……先生……”
谢深玄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同裴麟不同,赵玉光习惯将头发束得极为齐整,几乎没有一丝散发,谢深玄摸上去时,还有些担心将赵玉光的头发弄乱了€€,他没有用力,只€€是轻轻从那发上抚过,好似小心触摸一只€€受惊的小兽,一切动作都只€€是安抚,并非是要确切摸到实处。
“莫怕。”谢深玄轻声道,“我与诸大人都在此处。”
诸野:“……”
“你父亲说过,我与诸大人,如同他的子侄。”谢深玄唇边再多了€€一分温和的笑,“我们唤你父亲作伯父,你便如同是我的弟弟。”
赵玉光又哽咽了€€一声,眼泪啪嗒啪嗒便往下€€砸了€€下€€去。
“当然€€,这么说或许有些古怪,在太学之内,我还是你的先生,可私下€€时,你将我同你兄长一般看待便好。”谢深玄笑了€€笑,将手从赵玉光头上挪开€€,以€€双手按住赵玉光的肩,轻轻拍了€€拍,道,“你兄长当年也算是我好友,那今日,我将你当做是幺弟,自然€€也很合理。”
他看赵玉光这模样,知道赵玉光应当已是在心中憋久了€€,此事本€€有些出乎他预料,可也不是不能应对,他自己是最清楚此事的,无论何种感情€€,在心中若是憋得久了€€,迟早要生出病来。
反正离琴试开€€场还有会儿功夫,赵玉光若是忍不住,倒也可以€€在此时痛痛快快哭上一场。
可赵玉光又哽咽一声,抬手抹了€€抹泛红的眼睛,像是便这么硬生生将眼泪都憋了€€回去,他还吸了€€吸鼻子,而后€€方闷声闷气说道:“先生放心,我会好好考试的。”
谢深玄一怔,这本€€该是他接下€€来想说的话,倒是没想到先被赵玉光抢去了€€台词,他也忍不住笑了€€笑,说:“今日这小试,倒不怎么紧要。”
一两回考砸,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情€€,他担忧是赵玉光这性€€子,若病根不除,无论过程如何平稳,哪怕有千百回磨炼,到了€€该要犯病之时,辛苦努力而构筑的一切,总会轻易崩塌。
他希望赵玉光能够鼓起勇气,真正面对此事,可他心中也清楚,这本€€不是能够轻而易举便能做出的决定,今日他尚且可以€€帮助赵玉光,挡在赵玉光身€€前,再好好想法子令那些人来同赵玉光道歉,可若赵玉光一直如此,凡事都需他人应对,那哪怕到了€€最后€€,没有人真正能够永远帮助他。
他怎么也没想到,赵玉光会自己主€€动说出这句话。
“可若你不去这小试,反倒是要落了€€他门口舌。”谢深玄轻声说,“他们越不喜欢你,越是厌恶你,便越不能令他们如意。”
赵玉光怔了€€怔,用力点头。
“只€€是世上本€€没有一步登天之事,也不会有让你一瞬便克服所有恐惧的道理。”谢深玄朝着赵玉光伸出手,示意赵玉光起身€€,一面道,“待会儿要怎么做,诸大人会告诉你的。”
赵玉光的眼角还微微泛红,声音也发着闷:“先生,我……我还要做什€€么?”
“这一回考试,你不需见到他们。”谢深玄说,“下€€一回考试前,我会令他们来和你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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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玉光好像鼓起了€€些勇气。
谢深玄略松了€€口气,虽也不知自己如今所做之事,究竟会不会起到作用,可他好歹也已尽力了€€,最后€€究竟如何,大约也只€€能看赵玉光自己的努力。
好累,太累了€€。
来太学当什€€么先生,比他在朝中开€€心骂人累多了€€。
他以€€前从未在意过他人心中的情€€绪与想法,压根不会去考虑他人心中的感受,毕竟在他眼中,总觉得人皆草木,他又何必去考虑木石的想法。
赵玉光已安抚好了€€,那下€€一步,便是要请诸野帮忙,为他将这谎言的最后€€一环给圆上。
谢深玄略松了€€口气,正要回过身€€€€€€
“你倒还真是喜欢当别人的哥哥。”
诸野极为冷淡的声音在后€€响起,惊得谢深玄猛然€€一跳,这才记起诸野就站在一旁,从头到尾听完了€€他和赵玉光的对话。
他方才说这话时可没觉得羞耻,可诸野一提起,他便不由记起了€€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直在脑内不住回荡,光是听见诸野提起这几字,他便隐隐有些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