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谢长青倒是想安排谢恒直接去进学,但就一个月的时间,就算去进学作用也不大,而且整天在谢斌和谢宏眼皮子底下,谢恒也不好用自己的方法学习,他“摘重点”的行为在夫子眼中那就是投机取巧,是不可取、不踏实的行为,要是让谢长青知道了也得找自己麻烦,还不如就在自己小院中好好备考。
几天后,寇越的帖子下到了谢家。
谢长青不在家,大事小事就是谢老夫人和周氏操持。
谢老夫人之前听谢恒提起过,这会也就不意外,还很高兴。之前她还想着什么时候寇家的帖子会过来,今日就到了。
谢恒出去之前还去拜见了老夫人,装模作样地说:“今日正好是兄长和五弟休息,不用去书院,祖母觉得我是不是应该把兄长和五弟也叫上,让他们也认识认识寇二公子?”
谢老夫人心中一动,觉得这样甚好,嫡长孙要是能跟寇家二公子交好那可比谢恒这个不受宠的庶子好,谢宏也是个会说话的,说不定也能得寇二公子青眼,家里的少爷都跟寇二公子交好自然是好事。
然而很快,老夫人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妥当。今次是人家寇二公子第一次给谢恒下帖子,要是谢恒还自作主张地带着人去,万一惹了那寇二公子不高兴可就弄巧成拙了。她也不知那寇二公子是什么性情,但毕竟是上官的公子,他们不好托大,还是算了。
谢老夫人心中颇觉得遗憾,但看谢恒能这样想着自家兄弟,又十分欣慰,捡着好听的话说:“你知道带着兄长庶弟是好事,不过那寇二公子的帖子上只请了你去,你若贸然带人过去终究不礼貌。要是寇二公子生了你的气便不好了。还是你自己去吧!”
谢恒心中早知会如此,老夫人在这种事情上还是拎得清的,面上却一脸恍然大悟,语气十分真诚地说:“祖母说的是,是我糊涂了,竟没想到这层,果然还是祖母最周全,日后孙儿有什么事拿不准的都要来请示祖母,祖母可别觉得孙儿烦。”
谢老夫人哈哈大笑,心情十分得好。
她虽然年纪大了,但越是年纪大越不希望别人当她不管事,是以直到现在这管家之权也没有全然放给周氏,自己手里总要捏着一部分,就是不服老。
谢老夫人看不上万姨娘,但每回万姨娘拿着大事小事来向她请教问询的时候她心中都十分受用,因此倒也不介意多抬举抬举万姨娘。此时谢恒的话也正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谢老夫人笑眯眯的,一派的慈眉善目:“你人小不懂事,不知这些人情世故也正常,往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祖母,祖母提点你。”
“多谢祖母!那孙儿先走了!”
“去吧,哎等等,”谢老夫人又叫住谢恒,让刘妈妈拿了十两银子给他,“虽是寇二公子请你吃酒,但若是有些必要的花费也不要吝啬,别让人家看轻了去。”
“是,谢谢祖母。”
十两银子是不算多,但也是白拿的,谢恒揣好了银子高高兴兴地出门去了。
房间里谢老夫人还跟刘妈妈不住称赞着,“这个小四是个好的,聪明又知道照拂兄弟,只可惜从前那么多年没好好培养。不然以后也可成为斌儿的助力。”
刘妈妈一边给老夫人捶肩膀一边说:“只能怪大夫人眼皮子太浅,老夫人您心善,要是早知道四少爷的情况定然不会放任不管。不过四少爷也是有福气的,不仅扛过了病痛,往后也有老夫人您照拂,这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谢老夫人脸上又有了笑意,“说的是,我瞧着小四很是机灵,现在教养倒也不晚。长青说的对,秋闱就让小四去长长见识,之后就让他去进学,三年后再考取功名也来得及。”
第六章 破罐子破摔
谢恒那边出了门,直奔帖子上说的有家酒馆。
那酒馆的名字就叫“有家酒馆”,倒也别致。
不似一般的小酒馆,这“有家酒馆”地方其实还挺大,大堂十分宽敞,桌椅摆得较为稀疏,不像一些小酒馆,密密麻麻的桌椅几乎没有下脚的地儿,伙计能穿梭其中全靠身法灵活。
角落里有人在吹拉弹唱,并不十分响亮,但这咿咿呀呀的小曲儿很适合做喝酒聊天的背景音,既有格调也不妨碍酒客们聊天。
寇越是这里的常客,谢恒一进门报了寇越的名字,店伙计便十分热情地将谢恒往楼上引。
包房门口挂着的牌子上书“云水阁”,配着行云流水的图案,颇显诗意。
敲门进去,在场的除了寇越之外还有三个生面孔。
寇越给谢恒介绍,“这就是我那帮等着我养老送终的哥们儿!”
谢恒:……
他算明白了,这些人估计就跟寇越一样,都是京中一些官员子弟家的公子,妥妥的二世祖。不过能和寇越玩到一块,是嫡子的可能性应该不大,就算有嫡子应该也有些特殊原因。
果然,寇越一一介绍,还真如谢恒所想。
左手边第一个是太常寺少卿柳大人家的庶子柳巡。第二个是护军参领冯大人家的三公子冯凯,也是庶子。站在寇越身边的是通政使司副使阮大人家的阮信,他倒是嫡子,不过身份比较微妙。阮信的母亲是阮大人的先夫人,阮信六岁那年便去世了,之后阮大人便将自己最宠爱的贵妾抬为继妻,继妻还有个儿子,就这样也成了嫡子,这就让阮信在府中的地位十分尴尬。
太常寺少卿和通政使司副使都是正四品的官职,护军参领是正三品。因此这些人中属冯凯的地位最高。不过几个少年显然不在意这些,他们相交看的不是身份,而是脾气相合、意气相投。
但谢恒心中倒有几分想法。
在他看来,正三品的护军参领却不如正四品的通政使司副使。护军参领是武将,但没有实际的军权在手,也就是俸禄上更好看些。可通政使司不一样。
谢恒还记得在后世看到过的对于大瑾国官职记录的《职官志》一书中曾记载,“通政使,掌受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凡四方陈情建言,申诉冤滞,或告不法等事,于底簿内誊写告诉缘由。凡天下臣民实封入递,即于公厅启视,节写副本,然后奏闻。凡议大政、大狱及会推文武大臣,必参与。”
简单来说,就是有着出纳帝命,通达下情和开拆实封的职能,是个十分重要的实权部门。即便只是副使,那也是了不得。而且他没记错的话,现今的通政使已经到了该辞官颐养天年的岁数,不出意外这空缺自然该是副使顶上去。到时候掌握在阮信父亲手中的权利就更大了。
待寇越向众人介绍完谢恒之后,性格最不拘小节的冯凯笑着说:“早就耳闻汤包四少的大名,今日总算得见真人了!”
谢恒扶额,“这么个诨号谁喜欢谁拿去,可别给我身上扣了,我现在都不喜欢吃灌汤包了,你们可知有美食却不好是多大损失!”
谢恒的幽默赢来一片笑声,瞬间就拉近了与几人的距离。
冯凯三人之前还想着寇越新结识的朋友有个在翰林院当官的爹,不知道会不会是个满口酸话的,他们可最不喜欢与这类人打交道,现在看来寇越的眼光还是没出问题,这能做出当街往小偷脸上扔灌汤包这种事的人果然跟那些酸儒不一样。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美酒醇香话题有趣,没一会这气氛就十分热闹。
谢恒有在现代见识的经验,见多识广,说话风趣幽默,又很会调节气氛,还能照顾到每一个人,因此不过是一顿酒的功夫,就得到了冯凯等人的欣赏。
男人建立起友谊来就是这么容易。
柳巡还扒拉着寇越的肩膀,说他终于靠谱了一回,结交了这么一个诗酒风流的妙人,往后出来喝酒游玩儿可一定得叫上谢恒。
冯凯当即就邀请三日后再聚。
谢恒笑着婉拒:“这恐怕是不成,我最近在准备秋闱,这次出来之后怎么说也要等秋闱结束才能与各位小聚了。”
实际上不只是秋闱,谢恒还记着自己要开信息交易所的事儿,所以不仅仅要考前紧张复习,还得兼顾着赚取开店的本金。正是一个人当两个人用,**乏术。今日会出来也是想巩固一下跟寇越的交情,亦是之前答应寇越要认识一下他的朋友们,不然这会他不是在屋里头用功就是在“压榨”动物劳动力。
寇越撇嘴,“我也要参加秋闱,他们也是。”
谢恒:“那倒是凑巧,不过我看你们一点也不紧张,还天天想着出来吃酒,这是胸有成竹?”
“错,”冯凯纠正,“是破罐子破摔。”
谢恒:……
柳巡:“我们几个庶子在家中地位就那样,即便寇老二跟他哥他爹关系都不错,寇大人在他身上也没多少指望,就做个混吃等死的少爷平平安安就得了。阮兄虽然是嫡子,但他那个继母可不想着他好,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阮大人也未必真心希望阮兄多优秀。”
寇越叹气:“哎,不过谢老四跟咱们的情况毕竟不一样,咱们再怎么着在家也算衣食无忧,还能天天有闲钱出来浪,谢老四的日子过得可不怎么样。”
上次与谢恒结识之后,寇越就费心去打探了一番有关谢恒的情况,打探到的消息简直让他瞠目结束€€€€差点就打听不出谢家还有这么个人!
被轻视到这种程度,也就不难想象谢恒在谢家过的什么日子。
将谢恒不介意自己说他的情况,寇越就把他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冯凯的脾气最冲,一听谢恒在家里是这么个情况,立马气到拍桌子。
“这翰林院的官员都自称清贵之家,怎么也能出这种苛待庶子之事?还不如那些五大三粗的武人,到底还能一碗水端平!”
柳巡摇头感慨:“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啊!”
谢恒看着就着乐,这些人感慨是真,不过也是真的不想读书才这么借题发挥!
阮信瞧着谢恒的目光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敬意和些许惋惜。
在这被放养甚至被苛待的环境下野蛮生长,也能成长得这般优秀,性情还如此通透豁达,若是自小便好生教养,该能成长为多么惊才绝艳的人物!
被阮信的眼神看得发毛,谢恒笑着道:“其实你们也不必为我多打抱不平,现在我就挺好的,这还多亏了寇兄,让我家中知道了我的价值,这不,我不仅能出来跟你们喝酒,还能拿着我父亲的名额参加秋闱,在府上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谢恒是真的不需要同情,真正该被同情的是原主,只可惜人已经不在了。
寇越哼了一声:“你家这样的人我见的多了,其实不只是你爹,多的是那些自命清高的人家,一边自诩清流,一边也不放过跟权贵打交道的机会。不过这样的人也往往特别矛盾,他们想得到上头照拂,但真被照拂到的时候又扭扭捏捏,觉得不符合文人风骨,跟他们打交道可真心累,幸好你不是这样的。”
阮信还是有些忧心:“就算与我们交好能改善你在家中的情况,但终究只是外力,你若想真正站稳脚跟不至于被欺负,科举确实是条出路。可你以前没有进学,全靠自学,可有把握?”
柳巡和冯凯听了也颇替谢恒担心,毕竟谢恒跟他们不一样,他们考得好不好都只是个过场,无所谓,但谢恒却是真的需要通过科举来改变自己的人生。
谢恒:“你们放心吧,我既然跟我父亲要了这个名额就是有把握,不然岂不是要被打脸了?我那兄长和五弟可都等着我出洋相呢,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得意不是?”
“说得对!”寇越这会是有点喝多了,一脚踩着凳子一手拿着酒壶,豪言壮语一般地说,“不蒸馒头争口气!就要狠狠打他们的脸!”
柳巡和冯凯、阮信也纷纷应和。
瞧着这些在真心为自己好的人,谢恒心中也涌起一股久违的温暖之感。除了石竹外,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个世界感受到来自他人的真诚关心。
如此谢恒也免不了多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你们好歹都是管家子弟,家中父亲官职也不低,就算平日不怎么用功,这进学的地方总是比一般人好,教书的先生也更有本事,起点本来就更高,为何一定要混日子?反正都是要去考,何不认真对待?说不定还能有所收获。也能让那些平日里看轻你们的人明白什么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四人微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真没人跟他们说过这番言论。
家人并不期待,就是教书先生也知道他们的情况,明白他们不用靠科举来改变人生,他们无心学习,教书先生每日也就例行公事一般。
但今天有人跟他们说,他们生来就拥有比别人更高的起点,左右都是要做的事,为何不稍微尽些心力?
第七章 少年热忱
几人心中都有触动,却一时无言,最后还是阮信先开口。
“就算我们起点更高,但荒废了这么久,那点底子也不够挥霍,现在距离秋闱就只有一个月了,再临时抱佛脚只怕也来不及。”
谢恒:“那可不一定,你们都是实打实自己考中的秀才,这基础就没大问题,我整理了一些学习要点,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明日我就让人送到寇越府上,你们可以一起看。但不能传出去。要是让我爹知道肯定要说我投机取巧。”
“有巧不取那是大傻子!”寇越嚷嚷了一声,醉酒的他都开始有点大舌头,“又不是科举作弊,怎么就不行了?”
冯凯和柳巡赶紧一左一右将寇越按住并捂住他的嘴,“科举作弊”这种话也是能随便乱说的?这要是传出去,白的也能说成黑的,他们几个一个都落不了好。
谢恒瞧着冯凯和柳巡的动作如此熟练,显然是经常如此都捂出经验来了,果然寇越一喝醉酒嘴上就没把门儿的,所以他那“汤包四少”的名号才能传出去!
阮信的注意力还在刚刚谢恒说的“学习重点”上。他的情况跟冯凯他们又是不同,若是无所作为碌碌一生,到底对不住对他寄予厚望他的母亲,也会让那对鸠占鹊巢的母子更加得意,他自己心中也多有不甘,只是以前他从没想过反抗,但现在……
“好,你明日把资料送去寇越那,回头我们就去寇越府上看。”
这样也正好,继母只会当他是日日去找寇越玩闹,对他也不会提防。
他是不知道一个月的时间够不够,但刚刚谢恒的话让他的血液都热了起来,他想试一试!
谢恒一笑,也不王妃他费那么多口舌。
可能是从小便处在一个尴尬身份上的缘故,阮信的身上有一股同龄人没有的成熟之感,心思也更加深沉。刚刚他的那番话对寇越他们的作用或许有限,但对于阮信而言,应该颇有感触。
几人商定,虽然只还剩下一个月,但他们会抓紧剩余时间好好备考,全力应对秋闱。这一场酒仿佛就是为了备战秋闱所设。今日围桌举杯共饮,来日共同金榜题名!
喝酒笑闹的声音传到隔壁,本来酒馆的隔音尚可,会微微泄露些声音但也不至于听得多清楚,但奈何隔壁两位都是武功内家高手,听得效果跟在现场也差不多。
荣启微微一笑:“哎呦,说的我都想去参加科举了!”
宣景抬眉淡淡扫了一眼荣启:“你上次殿试是状元,再参加一次可不一定是什么。”
荣启摇头:“就你这毒舌的功夫,也就我不计较能跟你做朋友!不过这年轻人啊,就是容易这么热情高涨!”
不知道的人听了这话还得以为是个上了年岁的,实际上荣启也不过刚刚十八而已,最年轻的三元及第,至今无人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