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柔深吸一口气,脸上渐渐带上几分凄惶之色:“我深知谢公子对我情深意重,不愿接受父亲换亲的要求,实际上我也与父亲多番抗争,换亲之事实在不合礼数。但我在谢家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女,说话毫无分量,提了几次都被父亲苛责,还说要是我再提此事便要禁我的足,我也是没有办法。只能说我与韩公子有缘无分了,今日过来是特地来说明情况……我的意思是既然偶遇了那就顺道说清楚,也想告知韩公子,虽然我六姐姐性子张扬了些,但为人总是不坏的,她只是自小便有父亲和母亲的疼爱,有些娇纵,等日后嫁给韩公子,日子长了,性子总能磨平。”
一番话,既说出了谢元柔在谢家人微言轻日子艰难以博取同情,又道出换亲之事并非她的意愿,她是跟韩峦一样的受害者以获得韩峦的同理心,同时对谢元馨明夸暗贬,表现了自己即使到这个时候仍然为嫡姐说话的善良又不着痕迹地透漏给韩峦谢元馨娇纵跋扈的性子。
真就没有比她会说的。
韩峦沉默片刻,就在谢元柔有些忐忑时,他目光直白而坦然地看着谢元柔说道:“谢大人纵然想要换亲,但这件事终究需要双方都同意。他不能以权势压人,而且谢大人也只是从六品,比我和我父亲只高一级,更不是我的上级,没有那么大的权利左右我的选择。至于令兄长谢斌和谢恒,我虽然与两位小谢大人没有交集,但也不曾听说他们有过以权压人的不当之举,就算谢大人要他们施压于我,两位小谢大人也未必会同意。”
谢元柔听懵了:“那韩公子的意思是……”
“刚刚七姑娘也说我对你情深意重,而且七姑娘也为我多次顶撞令尊,不愿接受换亲的安排,那不如我们就抗争到底。过两日沐休我就亲自带着聘礼上门,找谢大人表明心迹,非七小姐不娶。两位小谢大人沐休应该也在家,还能给做个见证。到时候谢大人难免要问七小姐的意愿,七小姐只说同意就是了,换亲之事便能顺利解决。”
“这、这怎么行?”谢元柔着急了,“这不太好吧?”
韩峦眼底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神色,面上却继续问道:“有何不好?我韩家的提亲对象本来就是七小姐,是谢家一心不顾礼数想要换亲,既然我们不同意,谢家也不能强行换亲。听闻谢四少爷颇得陛下看重,想来是个明辨是非的,趁着他也在将事情说清楚,我相信谢四少爷会向着我们这边。”
就是因为谢元柔也知道谢恒应该会“向着”他们才让她更加着急。
这件事真要是谢恒点了头,那父亲的话就不作数了,到时候真就得是自己嫁给韩峦这个七品小官!
她今日过来“偶遇”一来是为了突显自己的无辜让未来韩峦即使有机会升迁也不能迁怒自己,二来就是要劝韩峦接受这件事。
可现在这结果不是适得其反了?
谢元柔低下头,看起来像是因为娇羞,可那双被留海遮掩住的眼眸中却满是着急,她正想着该用怎样的言语让韩峦放弃这个想法并且还能不怪到她身上。
谢元柔也是真无奈了,要说她见过的男人也真不少,还从来没见过韩峦这样的。她根本无法想象在韩峦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明明是在面对面说话,可为什么总有种对牛弹琴甚至是驴唇不对马嘴的感觉?而结果也跟自己设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看起来韩峦也不像是个有心机的,怎么就这么难以沟通?这人心里是只有一根筋认死理儿吗?真感觉比谢恒还要难以对付。
韩峦也不着急,就这么看着谢元柔。
好一会,谢元柔脑门都要急出汗来也没想到合适的说辞,这还是她第一次不知道怎么应对一个男人。
韩峦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放下了茶杯:“谢七小姐真是孝顺,如此难以决定该是顾忌着谢大人的心情,但我亦不愿意接受换亲,不如我韩家与谢家的婚事就此作罢,稍晚些时候我会亲自登门与谢大人说明情况。今日我还有事,就不与七小姐多言了,祝愿七小姐日后能觅得良缘。”
说完韩峦便起身离开,走之前还去楼下柜台结了茶钱。
谢元柔还有点恍恍惚惚的,刚刚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不让韩峦去谢府提亲,现在对方就说婚约作罢,这转变未免也太快了些,而且谢元柔一点也没有“心想事成”的喜悦。
她心里总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还有一种错失了很重要的东西的预感,心下莫名有些慌。
坐了一会,到心里面那中莫名的感觉渐渐散去,她才重新起身离开棋社。
虽然结果不尽人意,但也算是解决了最大问题,终究还是让这场婚约作废了,谢元柔一开始也担心若是韩家坚持,现在谢恒又回来了,这桩低嫁的婚事终究会落到自己头上。现在到底解决了这个心头患。至于心里面那一点不太舒服的感觉,大约是人生第一次在一个对自己有好感的男人面前却没有按照自己心中所想顺利开展计划,才会有些不习惯吧!
在谢元柔离开棋社之后,夜鸦也回去谢恒那边复命。
它监视了谢元柔,但关于谢元柔和韩峦的谈话却没听到多少,只是将自己看到的情形描述给谢恒听。
谢恒从两人的表现大概猜出这一次谢元柔的计划并不顺利,那个韩峦就是个有脑子的钢铁直男嘛!他不但不吃谢元柔茶言茶语那一套,还能看出谢元柔的小算计,所以才不会上当。
不过看谢元柔最后的样子,应该也是达成了目的,至少达成了部分目的。
后面韩峦确实来找谢长青说了退亲的事,但并未提及自己与谢元柔的偶遇,终究还是给谢元柔留了颜面,也是明白要是自己说了这件事,谢元柔在谢家的处境只怕不好。
而谢长青却以为韩峦这一次会这样坚决地退亲是因为听说了谢元馨死活不同意嫁到韩家甚至还辱骂韩家的事,无奈答应退亲之后就将谢元馨给关了禁闭。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谢恒见目前事情跟自己扯不上什么关系,不会妨碍到他,便不让夜鸦再继续关注谢元柔那边了。
次日,谢恒穿着崭新的朝服到大理寺报道。
本以为上午的时间也就是自己去走个入职流程。流程繁琐,想来大理寺的人也都没什么空闲,就得自己摸索了,却没想到刚进门就看到大理寺卿一脸笑意地朝他走过来。
大理寺卿祝才良,三皇子宣阳一派的人。正三品朝职,谢恒如今的顶头上司。
祝才良上下打量了谢恒一番,和善地笑着,“当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做出啊!我在你这个年纪也就刚过会试,可你如今就已经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了,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前浪被拍死在沙滩上】谢恒心里默默补了一句,面上周道地拱手行礼:“大人过誉了!”
“诶!跟我不必如此谦虚,连陛下对你都是如此盛赞,我夸你两句你还当不得?”
谢恒不会天真地以为祝才良对每个新入职大理寺的官员都会这般照顾,想来应该是得了三皇子的意思,看现在陛下这般重用于他就想对他进行拉拢。他现在任职大理寺,对于三皇子来说自然是一种先机。
对祝才良的种种示好,谢恒都从容以对,他不明着拒绝,但却也把握着一定分寸,如此借由祝才良传递给三皇子一个信号€€€€他现在无心站队党派之争,两边不靠。
对此祝才良也没生气,他与三皇子对眼下的情形也算有所预料。谢恒作为朝堂新贵,自然不会轻易站队党争,不管他是打算先观望一阵,还是压根就不打算参与,反正只要他不加入太子一边的阵营,三皇子和祝才良就不会刻意为难他。终究也只是一个四品官,不像宣景那般值得他们花费太多心思招揽。
在祝才良与谢恒寒暄完离开后,其他官员才都纷纷上前与谢恒打招呼,还有人主动告知谢恒具体的入职流程,该去什么地方做什么登记等等,态度和善但也不会让人觉得热络过头,让谢恒入职第一天就感受到了“同事们”的热情关爱。
谢恒之前还担心自己在大理寺“上班”的状态会不会出现现代社会许多打工人身上的普遍现状:上班前:今天一定要微笑对待每个人哦!上班后:你们都得死!
不过现在看来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了。
大理寺的官员们基本都做了自我介绍,顺序按照官职大小排列。到听到“韩峦”的名字时,谢恒还抬头多看了两眼。
第一百四十二章 阮家
韩峦注意到谢恒看向自己时比看别人多看了两眼,猜想估计是因为谢家和韩家差点成为亲家的事,便主动笑着说:“看来小谢大人之前是听过我的名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谢大人跟小谢大人提起过。我也听说了不少有关小谢大人的事。”
谢恒挑眉,没想到这个韩峦竟然能如此态度坦然地提起这件事,他原本还以为昨晚韩峦谢元柔算是不欢而散,今日韩峦看到自己该多少有些别扭,或者可能稍微看自己不太顺眼。现在看来倒是自己狭隘了,人家还坦荡得很。
谢恒:“我回来时间不久,对家中许多事情也只是有所耳闻。不过家里的事我向来不插手,这点家中人都知晓。”
韩峦明白了谢恒话语中隐晦的意思,笑容更加坦荡爽朗,“能与谢大人共事是我的荣幸,日后公事上还要请大人多多指教了。”
只说公事没有私事,看来韩峦是打定主意退亲了。
这人倒是很有意思,谢恒突然觉得可以多留意留意对方,若是品性没有问题,倒是能好生培养,这人看着像是个在未来能有一番作为的,自己适当培养帮衬,日后也许有用得上的地方。只是谢恒还是想不起来为何第一次听到韩峦这个名字就觉得有些耳熟。
上午完成了入职手续,下午便开始办公。
大理寺的卷宗有不少,没完结的案件堆成了小山,完结的待整理的卷宗也有许多。一开始就知道这不是个能摸鱼的地方,但这样的工作量还是让谢恒震惊了。
有老资历的官员看谢恒全神贯注地忙乎着,休息之余还特地告诉谢恒,反正这些案子卷宗积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正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挑拣那些要紧的先处理了就是,那些陈年旧案不是多重要的就暂时搁置着也无妨,回头等事情少的时候再打发下面的人去调查就是。
谢恒笑着应下,不过根正苗红的他还是难免急人之所急,处理案件卷宗的效率依旧没怎么下来,每天过得都十分充实。
其他人官员见了也不再多说。这谁刚任职时不是一腔热血想要尽全力做好每一件事?等时间久了也就慢慢领会了,做多做少都是这样,真要把事情都提早做完了,累的什么似的,上面的人偶然下来看到他们没事做,还真会因为他们多清闲。费力不讨好,这种事也算是每个新人都会经历的过程,以后就会知道了。
谢恒不仅效率高,能力也强,事情处理得都很快,而且还渐渐摸索出了一套能提升效率节省时间的方法,如今已经过了最开始手忙脚乱的时候,每天都能完成自己规定的工作量,还不至于累成狗乱成一团。
初步适应了当下在大理寺任职的节奏,谢恒就给在兵部任职的阮时衡递了消息,说这两日晚上都有空,问阮展鸿是否方便。
当日递出去的消息,当日就得到了回应,还就约在了当天晚上,仍旧是去谢恒最熟悉的有家酒馆。
在回信的字里行间中谢恒都能感受到阮时衡的迫切,这是自己晾阮时衡太久了?明明也没有几日。
晚上下职后,谢恒便直接前往有家酒馆。
一进门熟悉的小二就过来招呼,说已经有客人在楼上开好了最好的包间等着他了,酒菜什么的也都已经点好,还都是谢恒喜欢的,吩咐了等谢恒来才上菜。
谢恒上楼去,推开包厢的门,见到阮时衡和坐在阮时衡边上一个与他有七分相似的面孔,一看就是父子俩。
谢恒不合时宜地想着在这个没有亲子鉴定技术的年代,父子俩长得像是一件多么叫人省心的事。
那年长的男子在见到谢恒进来后直接激动地站了起来,可站起来后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恒之前听荣启说过阮展鸿是个十分稳重的人,这样稳重的人在见到自己时还是险些失了分寸,想来阮展鸿和妹妹的感情定然十分要好。
“阮大人,阮兄。”
谢恒对在两人的称呼上做了区分,一一见礼。
阮展鸿:“他好歹还是阮兄,到了我这就直接阮大人了?”
阮时衡:……他就知道会这样。
谢恒:……这话让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啊!
“额……我与阮大人第一次见面,还不太熟。自然还是要客气些。”
阮展鸿:“也是,当初时衡先接触你就是不想把你吓到,现如今这般生疏也怪不得你,快坐吧!”
谢恒无语,这勉强又酸涩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顶着阮展鸿不错眼珠的目光,谢恒都有点如坐针毡。
阮时衡:“爹你有话就说,别总这么看着表弟,会让表弟紧张。”
阮展鸿对着阮展鸿便冷哼一声:“别这么快叫上表弟,你现在也只是”阮兄”。”
阮时衡挑眉:“好歹我已经占着一个”兄”了。”
谢恒:……这父子俩还真是……
阮展鸿不再在阮时衡身上浪费时间,转头看谢恒:“我听你阮兄说你不是很想认回阮家?这是为何?可是怪我们这么长时间没有找到你?让你吃了那么多苦?”
谢恒摇头:“自然不是,再说我受苦也与你们无关,我也不是不想认回阮家,只是想有些事情还是要提前说清楚的好。”
“那你说,你有什么顾虑都直接说出来。”
谢恒:“我之前也了解过阮家,知道阮家是真正的清贵世家。可我本人却不够”清”。我有阮家看不上的野心,在朝政上可能会有些”不安于室”。也许在旁人看来,我年纪轻轻官拜四品已经令人艳羡,但我自己其实并不满足。当然我并没有想参与太子与三皇子的皇位之争,但这并不妨碍我在朝堂上一展拳脚。我心中愿为百姓谋福利,但这与我想要力争上游的心并不冲突,只是可能在阮家的家教看来,我如此作为未免有些”急功近利”。”
阮展鸿张张嘴,真没想到谢恒会说得这样直白。
别说阮展鸿,就是阮时衡也没想到谢恒会这样说。
在绝大多数官员心中,争权夺利乃是最平常不过的事,甚至不论清官贪官,若是能升迁那自然就没有不高兴的,只是即便是弄权之辈,也少有像谢恒这样将自己想要高升的想法直接宣之于口。
阮展鸿和阮时衡微微沉默,谢恒的想法的确和阮家的家训有些冲突,但又忍不住想,谢恒明知阮家清流,也该清楚如果他顺利认回阮家,那在仕途之上必然更加顺利,也更容易实现他心中所想,可谢恒却没有为了认回阮家就假意讨好他们,说尽迎合他们的话,而是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这何尝不是一种真诚?
如此至少说明谢恒就算回到阮家也是出于亲情,而非为了阮家的权势。
谢恒知道自己的话会带给这对父子一定冲击,于是给了两人一点缓冲的时间,之后又继续抛出重磅炸弹:“我知道阮家的祖训是忠君,但我忠的不是君,而是天下百姓!”
阮家父子俱是无比震惊地看着谢恒!
这话或许从内容上来说没什么错误,但已经算得上大逆不道!
一时间阮家父子也不知道到底是该为谢恒有这种想法而感其大胆还是要高兴谢恒能在他们面前这样坦然地说出来,这也是一种难得的信任!唯有血缘关系的羁绊才能如此!
谢恒微微勾起嘴角,“阮相的为人我自然有所了解,正是因为了解,我才觉得他有可能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外孙如此违背祖训甚至”离经叛道”,所以如果阮相不能接受那我也是可以理解的。另外还有一点,我与阮家的联系是血脉的联系,而让我拥有这种血脉的人是我的生母。听阮兄说生母名讳展玉。”
阮展鸿点头,“是,你性子如此要强,倒是与你母亲有几分相似。”
然而谢恒却摇摇头,“母亲是”本分之人”,她应该更像阮相,想来在阮相眼中,母亲一定是无比乖巧听话的,正是因为从前太乖巧听话,又是在父兄的极尽关爱中成长,没有经历过风雨,所以后来经历那样的遭遇才会整个人性情大变,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恨不得置之死地。”
阮展鸿早就已经从儿子口中知道妹妹对外甥的所作所为,心中又是震惊又是难以置信,更对外甥感到心疼和抱歉,现在又听到谢恒亲口提起这些,他心中更是疼痛难以自制,他的妹妹,本不该如此!
阮展鸿喉头微微哽咽:“你受苦了。”
谢恒:“我说这些也不是想让阮大人觉得我受苦,只是想表明,我自出生开始就与生母没有多少交集,后来有的交集也都是交恶。阮相和阮大人一心想要寻回的是女儿和妹妹,虽然我与你们是有血缘关系,但也必须得说我的存在并不是那个你们要找回的家人所期待的,她甚至宁愿放弃自己的生命也想毁尽我的前程。你们确定要将一个令你们苦寻多年的亲人无比痛恨的人认回阮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