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恒从有家酒馆出来时已是天色黑如泼墨,宁六抱剑在门口等着,瞧见公子出来后就立即迎上去。
石竹没有跟着一起出来,谢恒不想跟朋友吃个酒还带着那么多人,要不是之前答应过将军以后出门一定带着宁六,他连宁六都不会带。
所有人中谢恒是最清醒的,他喝的酒最少,将寇越他们一个个送走之后才准备离开。
刚要走就瞧见宣景从阴影处走出来。
谢恒一个激灵,首先想到的是幸好自己没喝太多,答应将军的他可算是都做到了。
宁六很有眼色地默默退开,有将军在这自然用不着他。
“将军特意来找我的?”
宣景点头:“阮信他们很快就要外放,没跟你多喝几杯?”
“他们是喝不少,不过我一直控制着,不是答应过将军只要将军不在我就不会喝多吗?我这人说话最是讲信用,答应将军的事一定做到。”
宣景:“走,我送你回去。”
“哎呀那多麻烦将军啊!”谢恒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已经诚实地走到宣景身边,嘴角都在上扬。
能和将军一起步行回去,这是什么岁月静好的事?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但谢恒内心依旧激动,巴不得这条回去的路能更长些。
宣景:“明日去阮家?”
谢恒点头,“嗯,舅舅说外公要见我,肯定是因为今日早朝的事要找我训话,我都能大概猜到他会说些什么,无非就是我不该这样急功近利,不该当朝揽权之类的。”
说着,谢恒就模仿起阮同甫的语气:“你啊!在朝堂之上实在太过冒进!再说你现在官居三品,如何还能这般争权夺利?在朝为官本就该小心谨慎,哪能像你这般在朝堂之上就跟陛下讨要官职?还有那祝才良,不论如何他都是你旧日上级,你才离开大理寺就弹劾旧日上官,实在多有不妥!易被人质疑人品有瑕。”
看着谢恒那故作老气横秋的模样,宣景笑了起来。
“将军笑了!”谢恒像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双眼都在一瞬间亮了起来。
宣景摇头失笑,“我在你面前似乎没少笑。”
谢恒不好意思:“那我就是看不够啊!”
宣景一怔,沉默了片刻后突然问道:“我之前送你的向日葵可还在?”
谢恒点头:“在呢在呢!我照顾得很好,将军放心。等回头葵花籽熟了我请将军吃!虽然数量肯定多不到哪去,不过意义不同嘛。”
宣景没说话,只盯着谢恒的眼睛看着。
谢恒被看得莫名其妙,“将军这样看我作甚?难道将军不喜欢葵花籽?”
宣景轻轻叹息,“没有,很好。”
谢恒心里一咯噔!将军叹气了!是我哪句话说错了让将军不高兴了?还是有什么事让将军对我失望了?可明明刚刚都还好好的,总不至于是因为自己说葵花籽要分给将军吧?难道将军是想吃独食?不不不,将军肯定不是这样的人。
谢恒拿不准宣景心里在想什么,暗暗观察了宣景一会,见对方没再有所表示后,他果断选择另换话题。
“将军,我准备找块地方做动物养殖场,不知道将军有没有合适的地方推荐?”
宣景:“你要养什么动物?”
谢恒想了想回答道:“挺多的,主要是鸟类。”
赏金堂后院地方有限,而谢恒想要扩大自己的“信息团队”,要多养些鸟,赏金堂后面的地方就明显不够。还在晋州时谢恒就想着回来之后要在不起眼的地方弄个养殖场,可以从赏金堂调人过来打理,他也放心。培养更多动物用来传递和收集消息,才能让他更加全面、及时地掌握各种消息,在未来与任何人的博弈中也都能更好地抢占先机。
“你有什么要求?”
“就地方宽敞,最好不太起眼。”
“我帮你看看,有消息了告诉你。”
“好,多谢将军。”
宣景送谢恒到谢家门前一条街,“回去后早点休息。”
谢恒点头,却没有立刻走。
宣景:“还有事?”
谢恒犹豫片刻,最后还是鼓起勇气问道:“将军,我可有做何令你不高兴或者失望之事?”
“当然没有,怎么这样问?”
“哦,没有就好,”谢恒刚松口气,一抬头对上宣景的双眸,也不知道是夜晚光线影响的缘故还是自己喝的那点酒终究有所影响,他竟然觉得将军的眼眸中有些让他心跳加速的东西。谢恒的心漏跳一拍,慌忙移开眼,“我、我先回去了。”
宣景没说话,就看着谢恒转身匆匆离开。
回到自己院子中,谢恒砰地一声关上院子大门,背靠着大门好一会没动。
宁六已经提前回来,这会正在院子里跟石竹下棋。
两人听到动静一块转头,瞧见公子靠在门上喘着粗气,刚要起身过去,谢恒突然抬手,“你们玩儿你们的,不用管我。”
屁股都还没完全抬起来的两人重新坐下。
轮到宁六走。宁六刚要落下手中黑子,就发现棋盘上有些不对,他抬头看向对面的石竹。
石竹立即转头避开宁六的目光,口中吹起口哨。
宁六:……
谢恒一个人默默回到书房中,灯也没点,一个人坐在黑暗里。
他现在有点想不起来自己刚刚为何会好像落荒而逃一样地回来。哦对,他是跟将军的眼神对上了。可对上就对上,将军的眼神又不会吃人,他也不是那些肤浅的惧怕将军的人,怎么就逃似的回来?
现在让谢恒回忆他也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将军的眼中看到了什么,那一瞬间的感觉深刻又模糊,心中仿佛被什么强烈触动,是什么?将军的眼中到底有什么?俊朗帅气的自己吗?他总不会是被将军眼中的自己给帅到了吧?
谢恒闭着眼睛摇摇头,看来自己今晚还是多喝了几杯,有点醉了,以后还是得少喝点,这幸亏是没在将军面前太失态,不然他得悔死。
沐休之日天朗气清。
谢恒出门时还想着可惜了这么好的日子,他得一大清早就去阮府挨训。
到了阮府,谢恒悄摸摸从后门进去,不知道的还得以为是进贼了。
阮时衡在后门等着谢恒,瞧见谢恒进来后无奈说道:“你回个自己家还要这样偷偷摸摸的,我看还是早些公布你就是我表弟为好,省得每次回来都像做贼。你现在已是朝廷三品大员,也不会有人再说你是想借相府的势。”
谢恒不以为然道:“怎么不会有人说?三品官职是不算多低,但在一朝丞相面前算什么?能被丞相提拔的空间还很大。”
阮时衡:“祖父又不会介意提拔你。”
谢恒:“我介意,赶紧走吧,别让外祖父久等。”
两人一起来到阮同甫房间,阮展鸿也在。
谢恒向两人见礼:“外祖父安好,舅舅安好。”
阮展鸿笑着点头:“早上可用膳了?”
“用了,多谢舅舅关怀。”
阮同甫哼了一声:“跟自家人还写谢来谢去这般生疏?”
谢恒微笑:“那我不是想着这回惹了外祖父生气,自然要表现得乖巧一些,让外祖父见了也能消消火气。”
阮同甫懒懒掀着眼皮看了一眼谢恒:“你还知道惹我生气了?”
“以我在朝堂上的表现,祖父若是不生气便不是祖父了。”
阮同甫的脸色好看了那么一点点,“知错就好。”
谢恒勾起嘴角。
阮展鸿和阮时衡一看谢恒这表情,顿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
“知错,但我下次还敢。”
阮同甫顿时瞪大眼睛,好半天没开口,脸都憋得通红才又急又气地说:“能耐了你!还下次还敢!轻狂!你才多大,未来升官的机会多得是,且有多少人能在你这个年纪就官居三品,何必这样急功近利?且在朝为官,主要是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你能尽忠陛下,能心系百姓,这就够了,这才是为官之道,而不该是在官场上追名逐利。三品大员已经有足够多的权力让你去做许多你想为百姓做的事情。我倒希望你升迁的速度能再慢些,登高易跌重,更何况你登得太快。”
谢恒:“我既然登上去了就不会让自己摔下来。权力是个好东西,谁会嫌多呢?且早在当初我就同外祖父说过我的目标,也曾跟外祖父明明白白表示过,我要手握重权,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区区三品朝职,与我的目标还相去甚远。既然暂时不能继续往上升,那我就先横向拓展,多握住一个实权部门在手里,这不也理所应当?至于我那位旧日上级,正是因为我曾在他手下做事,所以更加清楚他几斤几两,他霸占着自己能力不足与胜任的官职不愿意退位让贤,那我就干脆帮他一把!”
第一百九十六章 小姨
阮同甫被谢恒这嚣张的说辞给惊到了。他以为自己的外孙只是因为年轻气盛才有些急功近利导致一时糊涂,现在看来这孩子思路清晰得很,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目的也从一开始就十分明确。这哪里是因为年少轻狂,简直就好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贪权重利!
那个祝才良的为人阮同甫也知道一些,也清楚对方是三皇子的人。但祝才良即便有错,即便真的不能胜任大理寺卿的位置,也不该由谢恒这个旧日下属弹劾,还是在谢恒刚刚升官离开大理寺之后,这是有多迫不及待想要扳倒旧日上官?更糟糕的是谢恒还毛遂自荐原本属于祝才良的大理寺卿之位,这更容易让人觉得他是不是就是惦记这个位置已久才会弹劾自己曾经的上官!这得惹多少人诟病?
现在阮同甫不用去外面打听也能想象到外头有多少人说谢恒的不是,都得言他争权夺利、揽权忘本!
阮展鸿看父亲确实气得不轻,忙说道:“其实阿恒的做法或许不太好看,但其实结果没什么不好。祝才良把大理寺当做给三皇子争储的工具,党同伐异,这些年来出自大理寺之手的冤假错案不少。阿恒得来这个位置的手段或许让父亲觉得难以认同,但儿子相信至少阿恒不会做出冤假错案之事。”
谢恒:“舅舅说的是,至少大理寺在我手上不会沦为鹰犬爪牙成为争储利器。我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放过坏人,这于那些受害者和苦主而言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
阮同甫,“我不跟你掰扯这点,我听说下朝之后你还险些跟昭武将军起冲突?”
谢恒一愣,这说得哪跟哪啊?他什么时候跟将军起冲突了?
“没有啊。”
阮同甫重重哼了一声:“还想瞒我?我虽然没亲眼所见但已经听别人说了,你与昭武将军不过说了两句话气氛便剑拔弩张,好歹你们在晋州也公司过一段时间,怎么还能到如此地步?难不成你们在晋州就常常闹不愉快?”
谢恒摇头:“真没有。”
这种事不好解释,谢恒就只一口咬定与宣景之间并无嫌隙。
然而看在阮同甫眼中这就成了最苍白无力的辩解,就是谢恒嘴硬罢了。
阮同甫:“我是不知道你跟昭武将军之间到底有何过节,但昭武将军位高权重,你日后还是尽量避其锋芒,他或许不至于故意报复你,但你若是总往他面前凑,他要对付你也容易得很。”
谢恒勾起嘴角,肆无忌惮地放着狠话,“我怕他吗?要对付我就尽管放马过来,我还真不惧他。”
看谢恒这样,阮同甫气得胡子都要吹起来。
祖孙俩你一句我一句,直接开启了辩论模式。
谢恒机智聪敏,说话角度刁钻,总能找到阮同甫言语中的漏洞加以反驳攻击。阮同甫满腹经纶见多识广,逻辑谨慎还总能以实际事例佐证自己的言论。两人的表论可谓十分精彩激烈。
阮展鸿和阮时衡一直在边上做润滑剂,一旦两人的辩论进入“白热化”他们就赶紧插两句降降温。没事的时候就在边上看热闹。
到中午两人的辩论也没分出个胜负。
不一会进来个下人,在阮展鸿耳边说了什么。阮展鸿点点头,起身出去了一会,片刻后再回来时身边跟着一个中年女子。
女子穿着素雅,白色襦裙外罩着浅蓝色的对襟开衫,银线绣着云纹兰花,回字纹锁边,素雅中带着一丝庄重。挺胸抬头莲步沉稳,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大家之气。面容姣好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自来有种恬静亲和之感。
“呦,我这是不是来得不巧,家里有客人?”
说话不紧不慢,声音温柔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