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现在的韩钰还比较年轻,思想上远远不如后期的韩钰成熟。如果他再晚遇上韩钰几年,哪怕凭借他对历史上韩钰的主张有诸多了解,也未必能轻易入韩钰的眼。
相交于年少,总有些特别的好处。
韩钰有些赌气地说道:“你又如何知道大瑾一定会因为你被挟持而痛打昌河?说不定投鼠忌器,反而不敢轻易出兵。”
“因为一旦昌河跟大瑾开战,大瑾领兵的将领极有可能是冠军侯啊!”谢恒笑着对韩钰眨眨眼,“话说你就没了解过我跟冠军侯的爱恨情仇吗?那你这消息可太滞后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自我认知
韩钰的嘴角抽搐得厉害,“我是有所听闻谢兄与冠军侯不睦,在官场上是针锋相对的政敌,恨和仇可以理解,哪来的情和爱?”
谢恒撇嘴,“以后你就知道了。话说韩兄介不介意多跟我说说昌河朝堂的情况?”
韩钰十分无语地看着谢恒:“谢兄,我好歹是昌河人,哪怕我对如今的王室十分失望,你也不能指望我做你们大瑾的内应,不向朝廷泄露你的踪迹已经是我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谢恒耸肩:“我只是觉得未来大瑾终会将昌河收入囊中,而且反正韩兄你在昌河也是郁郁不得志,若是能提供给大瑾一些有效的帮助,未来说不定可以在大瑾施展你的才华。既是为天下计,也就不该拘泥于效忠的是哪个朝廷。”
韩钰不得不承认谢恒的口才确实很好,但他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即便我求一个天下大同,却也不能为此放弃底线。倘若有一日,昌河因王室衰败、朝代更迭的必然性而成为历史,那我会平静接受,但我不能成为推动这一进程的因素之一。”这也算是他对昌河的一点固执的坚持。
谢恒点头,作出几分惋惜的表情,“那想来你也不会放任我继续想办法打听昌河的情况吧?”
韩钰盯着谢恒,笑容里有几分歉意,却也有不容置疑的坚定,“若是我不知道也就罢了,但既然我遇上了你又得知了你的目的,自然是要加以阻止。所以很抱歉,你留在昌河一日我就要跟着你一日,直到你离开。”
谢恒状似无奈地一笑,“也罢,谁让我倒霉,刚来就碰上你了。看来这次昌河之行注定要无功而返了。”
韩钰笑而不语。
接下来几天,谢恒没有再去葛家村,但不论他去什么地方,总能跟韩钰“巧遇”。谢恒知道韩钰是在故意跟着他,打听到他在哪家客栈落榻后就让人盯着,只要他一出门,韩钰就会收到消息出来。
韩钰雇来监视谢恒的那些人武功都跟宁六比不了,人一来宁六就知道了,也第一时间告诉谢恒。
每次“巧遇”,谢恒都是一副无奈的模样,但最后还是会跟韩钰相谈甚欢。
宁六对谢恒的敬佩又达到了一个更高的程度。
明明公子的目的就是韩钰,但现在却能让韩钰主动过来找公子,还更加不被怀疑。
尽管现在两人立场对立,但韩钰仍然在与谢恒的一次次接触、一日日相处之中生出一种知音难觅之感。
谢恒理解他的理想抱负,有许多政治上的见解与他出奇一致,甚至是一些他脑海中才产生不久的模模糊糊的思想意识,谢恒都能将其完善。偏偏谢恒还与自己年岁相当,也没比自己多吃几年的米,怎么就能这样通透又这样见识深远?
韩钰与谢恒越聊越投机,几天下来,韩钰便觉得谢恒当是这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也是最能明白他心中抱负之人。
如果谢恒是昌河人该多好€€€€韩钰心中无数次生出这样的感慨。
在昌河待得够久了,谢恒准备明日就离开,他此来目的已经达到,铺垫也都铺垫得差不多,只等日后将军率领军队在昌河长驱直入,在因着自己与韩钰的交情“放其一条生路”。
当晚,谢恒没让客栈准备晚膳,而是在外头买了许多昌河的特色小吃回来,准备就当做晚饭了。
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吃到这里的美食,相比起来客栈的那些饭菜大瑾的厨子也能做,再好吃也没什么新鲜感。
谢恒招呼宁六一起吃东西,“买了这么多,我自己也吃不完,你坐下来跟我一起吃。”
宁六听话地坐到谢恒对面。公子身边的位置是将军的,就算空着旁人也不能坐。
谢恒看宁六垂眸安安静静地吃着,偶尔会看自己一眼,他放下手中的鱿鱼烤串,拿过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和嘴,“有什么问题就问,不用憋着。”
宁六没想到谢恒会主动这么说,犹豫了一番还是开了口。
“公子心中可会难过?”
谢恒:“你指什么?”
“属下看得出这些时日公子与韩钰相交愉快,公子所言韩钰都能理解并赞赏,韩钰所想公子也十分清楚并认同,知己大概便是如此。只是公子因为大计而不能与韩钰坦诚相待,想必心中多有歉疚,也有几分不痛快。”
谢恒笑了:“你这些想法都是打哪来的?”
宁六低头,“属下一介武夫,不懂君子之交,从前是跟随将军,将军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将军指出的方向就是我们的方向,现如今我跟随公子,便是公子如何说属下就如何做。但之前属下偶有听到荣大人说起君子之交的概念,说到千金易得知己难求,这世上志同道合的人实在太少,若是能遇上便是运道,遇上了若不能成为知己,或者不能诚心以待,便是莫大损失。所以属下才想,公子欣赏韩钰,却不能真诚相交,心中怕也是遗憾的。”
谢恒笑着往嘴里抛了一粒五香花生米,“那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很遗憾的样子吗?”
宁六仔细看了谢恒一会,摇摇头,“属下看不出来。”
谢恒:“看不出来就对了,因为我压根不觉得遗憾。宁六啊,你要记得,如果两个人交往,不论是朋友还是爱人,从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是别有用心,那就一定要把持好自己的心,别打着利用他人的算计却付出了真心,否则就会伤害别人也对不住自己。反正在这场”别有用心”的关系建立中总有人会受伤,那一个人受伤是不是比两个人都受伤要好?我们在什么位置,做什么事,最重要的就是有清晰的自我认知。就比如我来昌河,是为了给将军招揽韩钰做铺垫,不是来交朋友的,所以我会很注意在与韩钰交往的过程中时刻提醒自己真正目的,别一时糊涂,那对我和韩钰都没有好处。”
宁六听得愣愣的,这些事情真是超出他的理解认知。
谢恒看着宁六呆愣的模样笑了:“你也不必太过介怀,文官与武将不同,武将的情感大多是战场上拼杀建立起来的,那是真正的过命的交情。不说你与几个亲兄弟,就说你们与将军麾下的其他将士,曾一同上阵杀敌,将背后全然托付。这便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文官不一样,除了知己之外,大家同朝为官,称一声同僚,但实际上心中各有算计。面上谈笑风声,实际波涛暗涌。习惯了这种勾心斗角,那么在人际交往中要想守住自己的心,不轻易推心置腹,便不是什么难事。即便未来我与韩钰同朝为官,大家是同僚,却也不一定要是朋友。”
就好像在现代,同事就是同事,如果轻易把同事当做交心好友,那极有可能会被残酷的社会现实教做人。
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在古代,谢恒在这种立场上都很拎得清。也可能是他出身孤儿院的缘故,对人情的反应比较冷淡,人际交往中不那么容易走心,所以才更不容易在这上头吃亏。
宁六似乎明白了,“那将来有一日韩钰知道与公子的一场相交是算计,怕是要怪公子。”
谢恒:“韩钰是聪明人,我确实没想过能永远瞒着他,等他在大瑾稳定下来之后,我也会一步步引导他知道真相。到时候我自然会认认真真向他道歉,极尽所能给予补偿。但我估计韩钰也会理解我的所作所为,只是理解归理解,感情毕竟不能纯讲道理,不管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都一样,所以我猜到时候韩钰会原谅我,但不会再重新当我是朋友。纯粹的同僚关系也不错,朝堂上的关系越单纯越好。”
虽然谢恒说的随意又坦然,但宁六还是有种莫名心酸的感觉,他又道:“但公子对侯爷是真心。”
“那是自然!”提到宣景,谢恒止不住地嘴角上扬,“我与将军又不是为了交朋友,之前我对将军是崇拜,哪怕单方面付出我也清楚又愿意,现在我们是最亲密的爱人,那又不一样。这怎么能相互比较?”
宁六:“我们追随后侯爷,也效忠公子,不因为任何情况而改变。”
说完这话宁六都有点不好意思,脖子都悄悄红了。
他跟着侯爷的时间不短,却是头一次这样直白地将自己的忠心表述出来。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一种舒坦的感觉。
谢恒笑起来:“我知道。”
次日清早,谢恒和宁六下楼,退了房间,刚拿到掌柜退回来的没用完的银子,就看到韩钰走了进来。
“韩兄怎么过来了?”
韩钰:“你要走了,我岂能不来送行?”
谢恒嘴角一扯:“我可不喜欢离别时的气氛。”
“不喜欢就忍着吧!”这么多日相处下来,韩钰跟谢恒说话是越来越自然了,“也不知道你这一走何时才能再见,送送你不应该的?”
谢恒:“有再见的机会,但只怕不是你愿意看到的情景。”
第三百六十章 不破不立
韩钰的笑容微沉,他明白谢恒指的是什么。
他们再次见面时,说不定昌河已经作为战败国成为大瑾的附属。
不过现在倒也不必担心那么远,等战火烧到都城时他能不能活下来都还不一定。
“你啊,总是在该煽情的时候说话这么不中听。”
谢恒:“我这也是实事求是,韩兄什么时候连实话都不爱听了?”
“好好好,赶紧走吧你!”
韩钰目送谢恒和宁六出城,心中有说不出的愁绪,却似乎不是因为单纯的离别。
在城门口站了一会,韩钰便转头去了葛家村。
村长看到韩钰过来很是意外,虽说韩钰有时候一个月会来两次,但是从没有间隔这么短的时间过。
“韩公子怎么又有空过来了?”
韩钰浅浅一笑,“过来看看孩子们。”
村长也跟着笑起来,“孩子们都很好,韩公子放心。额……”
韩钰看村长欲言又止,正色道:“村长有何事大可直言,与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村长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还沾着草木灰的手,“那个……我就是想打听打听,之前的那位外乡来的景公子还在不在城中?可还会过来?”
韩钰顿了一下:“村长有事找他?”
“啊,这不是孩子们很喜欢他嘛!也真是奇了怪了,之前来这里教孩子们认字的好心人不少,多得是比那位景公子更有耐心也更温和的,但这些孩子就是不买账,依旧总捣乱,可唯独面对景公子时一个个乖得不行,还惦记着下次景公子能继续教他们识字。”
韩钰偏头,看着藏在村长身后的几个孩子,一双双眼睛中都带着期许。
韩钰心中突然很不是滋味儿。
“抱歉村长,景恒他……他已经走了。而且也没说过什么时候会再来。”
“哦,这样啊,”村长满是皱纹的脸上有些说不出的遗憾,脚下踱了步两步,瘦弱的背看起来又佝偻了些,“也是,之前就听景公子说他只是过来游玩儿,想来也不会在这边待上太长时间。”
韩钰看着老村长这样,心下更加难受。
这个村子里已经少有年轻人,都是些老弱妇孺,孩子是这个村子里唯一的希望。
韩钰攥紧拳头咬紧牙关,这一刻心中对朝廷对王室的不满再度膨张!
都说葛家村的青壮年是得了怪病才死得差不多了,但那只是人云亦云的说法,是朝廷为了掩盖丑闻的说辞。
葛家村真正的的青壮年其实都被朝廷的人带走去给王上的宠妃月妃到深山中修建园林去了。
就因为月妃爱好自然景观,又觉得宫中园林虽然好看却匠气十足,怎么都不喜欢,非要在山林中弄一处园林,地方一定要有山有水,还要搭建宫殿。
口中嫌弃宫中园林匠气十足,但这么折腾一番之后,就算是在山林之中,又还能剩下多少自然景致?况且这也是劳民伤财。前两年许多地方洪涝灾害,整个昌河农作物产量锐减,百姓生活本就不容易,再弄这么一出,自然会怨声载道。
王上也知道如果这件事公开,不仅朝堂上一定会有人反对,也会造成民间诸多非议,所以便暗中进行,找了葛家村这样在都城郊外的村子,从村中抽取青壮年做劳力,只要做好封口就不会闹得人尽皆知。一个小村子不比都城,都城人际关系错综复杂,弄不好就有可能走漏风声,但一个小村子,人口简单,哪怕是与外界断了联系都不一定有人注意到。
本来只要朝廷给发工钱,这些村民还都乐意得很。
可偏偏在动工时出了意外,火药炸山的时候没有把握好量,也没提前做好充分的地质评估,最终导致山体崩塌,将所有人统统活埋在那片本来作为新皇家园林打造的山林之中。
王上担心因为这件事自己会被百官参奏,也担心自己的爱妃会被要求重罚,故而将事情瞒得严严实实,甚至因为担心会被发现蛛丝马迹,都没有给葛家村的死者家属们丝毫补偿,只是派心腹过去警告,让他们不可以将这件事往外说,否则就要让这一村的人好看。
平头百姓如何敢跟王室叫嚣,除了默默吞下苦果还能如何?如果村子里只还剩下一帮老人,韩钰相信他们会坚持为自己惨死的孩子讨回公道,即使搭上自己的性命。但村里还有孩子,是那些死者的后代,为了这些孩子,他们只能忍气吞声。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王上的几个心腹,其中就包括韩钰的父亲。
当韩钰巧合之下知道这件事后,他只觉得一直以来心中的信仰都崩塌了!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对王上绝对的忠诚,甚至是有些愚忠,但他没想到父亲的“愚忠”已经到了是非不分的地步!
那是多少条人命啊!又是多少个家庭失去了顶梁柱,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王上想到的只是自己的名声不能受损,是自己的宠妃不能受罚,便枉顾这么多性命!死伤的人还远远不只葛家村的这几十个人,几百号人无一生还!背负着这么多的人命,仅仅是因为一时任性的喜好,事后还丝毫不知道悔改只想堵住悠悠之口,王上和那宠妃就真睡得着觉?午夜梦回就不担心那些人来找他们索命?面对如此情形,父亲又怎能无动于衷,还继续帮王上隐瞒?
在韩钰看来,王上无道,宠妃无德,就连父亲也失去了做人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