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君的第一佞臣 第271章

  就算没有武器,天池也依旧挡在拓跋风雪身前寸步不让。

  拓跋风雪一双眼睛含着笑意与宣景对视,“想必阁下就是大瑾景王殿下吧,久仰。”说罢又轻轻拍了拍天池的手臂,“好了,你退开,我相信景王殿下不会对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之人出手。”

  大概是话说得急了些,拓跋风雪连连咳嗽了好几声,明明说话的时候声音那么轻,一咳嗽起来却撕心裂肺的,只让人觉得咳成这样怕是要命不久矣了。

  天池吓了一跳,赶紧拿手边的茶壶倒水。

  还好茶壶中还有温水,喝了水的拓跋风雪压下了咳嗽,只是脸色因为刚刚激烈的咳嗽有点泛红。

  宣景一言不发,只在拓跋风雪对面坐了下来。

  终于缓过劲来的拓跋风雪笑着看向宣景,开口第一句话却让宣景的心狠狠一颤€€€€“如果不是有那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相助于你,我们是不会这么快见面的。”

第四百零八章 逆天改命

  宣景表情未变,那冷冰冰的模样让人丝毫看不透他的内心想法。

  而拓跋风雪却突然变了话题,好像刚刚那句话只是他随口一说。

  “我主动来投降,不管景王有任何安排我都愿意全力配合,只一点,希望景王殿下能放了我的护卫,他只是负责保护我的安全,我做的任何事他都没有插手,他,不是坏人。”

  “殿下!”天池震惊地看着拓跋风雪,转身单膝跪了下来,双手搭在拓跋风雪的膝上,“我誓死追随殿下!绝不离开!”

  拓跋风雪抬手抚上天池的头顶:“不,你得活着。”他的笑容是那样温柔,“旁人都说我毫无人性,可你就是我唯一的人性。”

  天池死死咬着嘴唇,有丝丝血色渗透出来。

  “好了好了,”拓跋风雪笑着拍了拍天池的肩膀,“再说你也知道我其实活不久了,能用最后没几天日子换你一生平安,那我真是赚大发了,你也切不可责怪他人,不要想着报仇什么的,我没什么仇,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你只要好好活着,就算带着我的那一份。天下风景多秀丽,我这破败的身子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大瑾,还指望你用余生替我四处走走,多看看这个天下,清明寒食也好有见闻趣事讲给我听。”

  拓跋风雪把天池的未来都给规划好了,他似乎肯定宣景一定会答应他的条件。

  天池呜呜哭着,他不想让殿下看到他流泪,但他就是忍不住。

  “行了,你出去吧,我有些话要单独跟景王殿下说。”

  天池不愿意走,他不放心,但最后还是在拓跋风雪温柔又坚决的眼神下走了出去,却也只是在门口站着,想着如果里面有任何大的动静他都能第一时间冲进去。

  从天池出去的那一刻起,拓跋风雪周身的气场立即变了,之前的他温柔得如同被醉酒的神仙柔碎的云,可这会眨眼间就变成了天山之上终年不化的凛冽冰雪,带着能置人于死地的寒意。

  拓跋风雪又喝了一口水润润喉咙,才抬头看向对面的宣景,笑道:“景王殿下还真是沉得住气,我以为在我说了那句话之后殿下一定会迫不及待地问我。”

  宣景:“说出你知道的,我留你那护卫一命。”

  “我知道的其实非常有限。”拓跋风雪又轻轻咳嗽两声,但这两声都被他努力压制,“我的母亲,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个不安分的宫女,为了荣华富贵爬上夏帝的床,最后富贵没得着,反而一辈子被困冷宫,最终凄惨死去。”

  这个情况宣景也知道,之前谢恒让洛非白去调查有关大夏二皇子的一切,就曾经调查到对方的出身。说是一个宫女趁着夏帝醉酒爬床,之后想母凭子贵,但没想到夏帝根本不在乎她肚子里的孩子,他想要儿子女儿以后可以要多少有多少,一个尚在宫女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会得他重视。于是拓跋风雪的母亲在还怀着他的时候就被打发到冷宫去。

  当时的皇后因为气恨这个爬床的宫女,没少让人在冷宫里受罪,几次险些流产。最后拓跋风雪虽然还是出生了,却因为在娘胎里受了罪,一出生身子就不好。

  在冷宫中活下去都很艰难,更别说能调理身子。直到后来那宫女死了,年仅七岁的拓跋风雪才被人想起来,在夏帝的“一时兴起”下从冷宫接了出去,过上了一个皇子该过的日子。都没人知道这么小小的一个孩子在之前那些年究竟是怎么在冷宫活下来的,毕竟他的那个母亲伤了身子,一天里大部分的时候都只能在发潮发霉的床上躺着度过,别说照顾孩子,还得孩子照顾她。

  拓跋风雪冷笑:“那其实只是夏帝对外的说辞,就为了掩盖他畜生不如的行径。我母亲真正的身份是隐世部落巫族的圣女。大夏早有记载,巫族有通天之能,巫族圣女可以观测帝王气数,占卜天下之主。只是窥探天机终究有违天理,最终殃及自身及族人,故而巫族一直隐世,不愿意牵扯进天下纷争中。大夏历代皇帝都在寻找巫族的下落,几代积累下来还真让他们发现了点蛛丝马迹,最后便宜了夏帝。只不过夏帝并不是很相信这些。我母亲发现夏帝也并不能肯定他们部落就是巫族,而且好像也不太相信巫族的通天之能,就一直故意隐藏,族人们也都表现得十分普通。大家天真地以为只要夏帝不相信他们是巫族,那就能放过他们,可惜……他们高估了一个畜生的底线。”

  宣景皱眉:“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不仅是这样,他贪图我母亲的美貌,将刚刚新婚的我母亲强行掳进宫中,强占了我母亲,一方面出于宁可错杀不可错放的想法,另一方面也是担心他做的事被泄露出去,便直接屠戮了整个部落。巫族全族,除了我母亲外无一幸免。我在冷宫出生,我的母亲从未在我面前粉饰过太平,从小我就知道自己是一个畜生的种,我的母亲就总是叫我小畜生。”拓跋风雪轻轻一笑,笑得眉眼温和,“她最爱折磨我,仿佛只要折磨了我这个小畜生,在她心中就等于折磨了那个老畜生,而我不论受到多大的伤害,却不能怪也不能恨,她说,是我的父亲害得她家破人亡,让她失去了爱人和所有的族人,我的出生就是一场深重的罪孽。我受到的所有痛苦都是应该的。”

  大概许久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拓跋风雪又低低咳嗽了两声,缓了口气继续说道:“不过她到底舍不得弄死我,因为她发现我继承了巫族真正的通天之能,我比她更能观测帝王气运,甚至可以测算天下大势。她想利用我来报复那个老畜生,于是她开始找人照顾我。她用了圣女的能力,设计了一个小宫女被一个侍卫强暴,然后在关键时候出手相救,得对方感激涕零,真心实意愿意为她做事。”

  只不过拓跋风雪母亲的算计出了岔子,她本是打算在那侍卫动手之前将人救下,可她去的晚了点,就晚了这一步,便有了天池。

  虽然出了这点小问题,但整体计划还算成功,那宫女最后还是如了拓跋风雪母亲的愿,对她死心塌地地效忠,也将拓跋风雪当做小主子尽心尽力地照顾。直到拓跋风雪七岁那年母亲去世,在被夏帝接出冷宫之前,拓跋风雪用尽所能,将五岁的天池和他的母亲送出宫去。只是拓跋风雪本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的人,却在他十八岁生辰时回来了,学得一身武功,像那些年那宫女守着他母亲那样,天池选择守在他的身边。

  只不过那时候的拓跋风雪已从心底黑透了,他的任何手段都没避着天池,他以为见识到了他的心狠手辣,天池就会离开,可是没有,那个人的是非观念似乎都是围绕他建立,他想做的就是对的,他厌恶的就是错的。

  拓跋风雪低头一笑:“你看,我的生父是个畜生,我的生母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也算是坏了心肠,而连他们都厌恶的我,得是多让人恶心的存在?既然所有人都厌弃我,憎恨我,那我就要跟他们对着来,我偏要所有人都臣服在我脚下!我不想做一个见证者或者推测者,我想做那个天下之主,我要搅得这个天下永无宁日!如果所有人都过得比我痛苦,那我就能算是幸福的吧?”

  听拓跋风雪说了这么多,宣景一直表现得无动于衷。

  哪怕对方年少的经历确实很可怜,但他也不会同情这个恶贯满盈的人。是这人一再挑起北境战争,甚至将手伸到了蛮国,南境的纷乱也有他的手笔。他因一己之私,害死了太多无辜之人。

  拓跋风雪似乎也没想着博人同情,他好像仅仅是想将自己的经历还有自己所做的事情说出来,他的一生太过短暂,又常年隐于幕后,知道他的人很少,记得他的人更少。他好像只是不太甘心,自己在这世上走了一遭,被人欺辱,遭人怨恨,最后悄无声息地死去,他的一生仿佛只是为了尝尽千百磨难。

  “我找了不少术士,又以自己的通天之能为代价,以血肉精气为祭,想要逆天改命。我早就推算出你会一统三国成为天下之主,我便从中作梗,想要截断你的真龙气运。本来,你的一生应该顺风顺水,父慈母爱,兄友弟恭,有名师引路,有挚友辅佐,你会在天下人的拥护声中登上帝位,然后开创一个亘古未有的太平盛世,成为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明君,得后世无上赞誉,名垂千秋。”

  宣景皱眉,却没说什么。

  拓跋风雪叹了口气,“我本来应该要成功的,虽说你的龙气太强我不能完全截断,但我还是可以很大程度改变你一生顺遂的命运。被我逆天改命之后,你背负克亲之名出生,最后也应该在一片骂声中称帝,死后还要背负暴君之名,被批判千载。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当年在你回京前夕,我骤然发现,原本设计好的星盘彻底乱了!只因为一颗不知名的星宿横冲直撞地闯进来,之后那颗代表你的原本已经快要黯淡无光的紫微帝星竟重新光芒大盛!”

第四百零九章 将军,陛下

  拓跋风雪弯下腰,手撑着额头低低笑了出来,“不愧是数千年来第一个身负天道大运的紫微帝星,即便是到了这等近乎山穷水尽的时候,竟然也能有这样的转机。但我为了逆天改命,已经付出了太大代价,如何能这样就算了?所以我只能步步为营,用俗世的手段来与你争夺这个天下。只可惜,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这因为逆天改命和数次推演而破败的身体还会让我不得善终!我挣扎一生,却还是落得这样的下场!哈哈……哈哈哈哈……”

  凄厉的笑声让守在门口的天池猛地推开门冲进来,一把将拓跋风雪抱在怀中,心疼得眼眶泛红,“殿下……”

  宣景挥挥手,让在天池后面冲进来的护卫出去。

  在拓跋风雪刚刚的话中,他抓住了重点。他在乎的不是自己原本一帆风顺的一生因为被逆天改命而变得满是坎坷,再难他都已经过来了,他最在意的是那颗突然闯入星图的不知名的星宿,那颗星宿所代表的应该就是谢恒!

  从他当年回京开始,本来是有许多不利于他的流言,谁他好战的、说他残暴的,没一句好听的话。可却是谢恒,在暗中引导民间言论,一环扣一环地筹谋算计,一步步为他洗清污名,甚至为他在百姓心中树立起了高大形象。

  若果没有谢恒,他这一生应该就像拓跋风雪之后说的那样。

  按照拓跋风雪所言,那颗代表了谢恒的星宿是在他回京前夕出现,但当时的谢恒已经十六岁,在谢家生活了十六年,又怎么会才出现?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后面认识的谢恒,不是原本的谢家四公子。

  这么一想,很多从前说不通的事情都有了很合理的解释。

  为何以谢恒的才华和谋略会在谢家默默无名十六年,甚至在这十六年中饱受欺辱,一度险些死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后院阴私的手段上。而后来的谢恒从在谢家谋得一席之地到在朝堂上大放异彩,短短时间内就颠覆了所有人对他的印象,却因为他从前深居简出,而被当成是故意藏拙。还有他那能与动物沟通的本事,又岂是常人所能拥有?这一切原来都是因为此谢恒非彼谢恒。

  宣景想起之前听说过在他回京前谢恒生了一场大病,石竹都说那时候他都已经在想着给公子办后事。想来原本的谢恒已经在那场重病中去世,而后来的谢恒才是那颗误打误撞闯进这个时代的星宿。

  不属于这个时代……拓跋风雪说过,谢恒不属于这个时代……

  “他到底来自何处,是否还会离开。”

  拓跋风雪抬头看着宣景,又笑起来,“你本来应该无牵无挂,在实现帝国大业后英年早逝,可现在,因为有了他,你都开始惜命了。不愧是天道大运的宠儿,我非但没能成功改变你的命运,到最后,你甚至还有了一份牵挂,有一个让你愿意长久地留在这世上的人。上天不公啊!不公!”

  许是恨到了极致,拓跋风雪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可嘴角却开始溢血。

  “殿下!”天池惊慌地叫了一声,慌忙拿着手帕给拓跋风雪擦拭嘴角,“殿下别说了!药,快吃药!”

  拓跋风雪握住天池的手摇摇头,“已经没有必要了。”

  天池却不愿就这么放弃,转头去求宣景:“景王殿下,我求求您,您让太医来看看殿下,我愿意为您做牛做马!”

  拓跋风雪想拦着天池说这些,可着急之下只是咳嗽得更加厉害。

  宣景:“来人。”

  外头士兵进来:“王爷有何吩咐?”

  “请司大夫过来一趟。”

  “是。”

  不一会司回生过来,刚推门进来嘴里就叨叨上了,“什么人值得让你非把我给叫过来?呦,这不是那位大夏的二皇子拓跋风雪吗?这小模样是真不错,不过你已经有谢四了,始乱终弃不大好吧?”

  宣景没说话,只是眼神刀子一样地扎在司回生身上。

  司回生立即举手投降,“开个玩笑嘛,我这就看。”

  这时候拓跋风雪已经昏过去,司回生给拓跋风雪把脉,原本吊儿郎当的表情逐渐沉重。

  须臾,司回生放开手,转头对宣景道:“这就是个病入膏肓的人,我甚至怀疑他刚刚能跟你一直说话都属于是回光返照。”

  “不、不是这样的!”天池急了,“殿下的身体是一直都不太好,这么些年都这样,但是只是不好而已,不会伤及性命!”

  见惯了这种不愿意听大夫说实话的人,司回生淡淡扫了一眼天池,“他这么跟你说的?还是你自己一厢情愿地这么认为?”

  天池咬紧嘴唇不再说话。

  司回生无所谓地说道:“反正实情我告诉你了,信不信就是你自己的事儿。最多我还能保他三天性命,不过这三天内大多数时候他都会处在昏睡的状态。三天之后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得他。又或者可以现在就让他毫无痛苦地死去,毕竟他这身体情况,多撑一个时辰就饱受一个时辰的痛苦,活着于他而言已经是一种折磨,他浑身上下大概没有一处不痛的。”

  天池久久沉默,最后还是低着头攥着拳头说道:“救殿下!我不能让殿下就这么死去,有些话我还要告诉他,听了我的话,殿下才能走得更加安心。”

  宣景:“我可以给你这三天时间,但我也要我的答案。”

  天池紧紧抱着拓跋风雪:“殿下醒来,我会帮你问。”

  宣景转身,对着司回生道:“给他们三天时间。”

  司回生:“没问题,说三天就三天,多一个时辰都没有!”

  当天晚上,拓跋风雪醒过来,还没睁开眼便被一屋子浓郁苦涩的药味儿熏得直咳嗽。

  “殿下!”

  身边的声音焦急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缓缓睁开眼,只见天池正双眼通红地看着他,眼中都是血丝。

  “殿下,你终于醒了!”

  拓跋风雪轻轻叹气,“你说说你,何必要求景王救我?好不容易我觉得和景王的谈话占了上风,这个时候死了他就永远都不能赢我了,多有气势!现在偏偏把我救过来……”

  就这么两句话拓跋风雪就开始轻喘。

  天池担忧地握住拓跋风雪的手,“对不起殿下,我只是还有很多话想跟殿下说,殿下现在是不是很难受?我去找司大夫,他一定有办法让殿下好受些。”

  “好了,不用这么麻烦,我不难受,”拓跋风雪叫着,“相反,我从来没觉得这么轻松过。而且我能醒过来应该也只是暂时的吧?大夫不是神仙,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就算现在醒过来,也撑不过几日,时间就这么有限,你还不如多陪陪我。”

  “我陪着殿下,我会一直陪着殿下。”天池蹲在床边,漂亮的眼中映着拓跋风雪苍白的脸,“我其实是想告诉殿下,我觉得我这一生能陪在殿下身边,能保护殿下,是我最大的幸运。小时候我就爱粘着殿下,长大了,殿下就是我存在的意义,如果这世上有件事是我能说了算的,我会希望自己可以永远陪在殿下身边。”

  拓跋风雪怔怔地看着天池,眼神一闪,用尽全部的力气伸出手臂将人抱住,“老天待我不薄。”他笑着,笑得从未这样真诚,“真的待我不薄!”

  天池犹豫了一瞬,终是狠狠抱住了拓跋风雪。

  “殿下!”

  “让我走吧,天池。”

  天池身躯狠狠一震,“殿下……”

  “我刚刚骗你的,其实我很难受,整个身体都难受得好像要撕裂了一样,你还不如早点让我解脱。至少,这也算是我的命掌握在我自己的手里。”

  天池强忍着泪水,他其实知道的,他的殿下很怕疼,可殿下的身体常年饱受病痛折磨,就没有什么时候是不疼的。但殿下的表情总是让人看不出分毫,哪怕是痛到袖子下面的手在发抖,殿下的脸上也能云淡风轻,那些大臣还以为殿下的病弱都是装的,以为等有一天真正掌握了整个大夏,殿下就会以健康的状态示人。

  这是第一次,他那么直白地听到殿下喊痛。

  “好,我、我会让殿下走得毫无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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