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假如应长川出事,整个大周都会随之倾覆。
想到庄岳常说的“为官之道”,江玉€€立刻看着应长川的眼睛无比真诚地说:“臣……或许比这世上任何人都希望陛下无病无灾。”
应长川的动作不由一顿,并缓缓抬眸向江玉€€看去。
这话从旁人口中说出,应长川心中定然不会起半点波澜。
€€€€身为天子,他听过太多的恭维与讨好。
然而当说话的人变成江玉€€,简单的语句,似乎多了几分特殊的意味。
应长川早已发现,江玉€€从不同自己撒谎。
船舱内,方才咳过一场的年轻侍中,眼睛还微微泛着红。
江玉€€面对明月而立。
此刻辰江上的月色自天际倾泻,全部倾洒于他的眼底。
视线相对的那一刻,江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末了移开视线轻声说:“假如可以,臣希望陛下能够长命百岁。”他的语气真诚极了。
身为天子,应长川听惯了“万岁万万岁”。
可江玉€€是头一个如此认真的愿他长命百岁之人。
明月随着风一道轻摇。
在辰江上荡出了一圈又一圈的银白涟漪。
应长川的心底,忽然在此刻生出一两分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隐秘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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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切€€€€”江玉€€又打了一个喷嚏。
“江大人您真的没事吗?”童海霖手下一顿,略带关切地转身向身边人问,“若是着凉的话,还是去吃点药休息休息吧,我们的事也不急于这一时啊。”
昭都与桃延郡相距千里,童海霖到了这里之后便有些不适。
原以为过两天就能习惯,谁料到他竟越发严重起来,这几日上吐下泻,脸色也变得蜡黄蜡黄。
担心再被江玉€€传染,他不由攥着毛笔,默默地向一边挪了挪。
看出对方的嫌弃,江玉€€揉了揉鼻子凑近过去:“没关系,童大人请放心,我昨晚吃夜宵时着了凉,不传染的。”
昨晚应长川走后,便令桑公公进来送了姜汤。
但穿着中衣在外面站了一会的江玉€€,还是有些小小感冒。
童海霖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好吧。”
说话间,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池沼中的地已经快要整理好了。江大人之前说的‘塘浦河网体系’,我也有了一些眉目。”
江玉€€垂眸地图上看去。
应长川武将出身,比大部分人都清楚地图的重要性。
将东南三郡纳入版图以后,便派人于三郡间行走绘制详细舆图。
此刻,桌上便有一张,且已被童海霖画得满满当当。
童海霖一边抚须看图,一边轻声对江玉€€说:“江大人之前说的没有错,疏积排涝非常简单,单凭百姓之力便可开出足够田地。”
“但若是任由百姓随意开挖,那东南三郡便会彻底乱了套,难以形成河网体系。”
江玉€€轻轻点头。
百姓自挖河渠,的确能够解决一时燃眉之急,并更为省工省时。
但是却会给后世留下不小的隐患。
要想福泽后世、不留隐患,必须由朝廷组织屯田进行统一布置。*
这工程并不急于在短时间内完工,可是对于未来河网水系的规划,却要先一步完成。
眼前的这幅图童海霖已经绘了几天,图上的线条密密麻麻,已能隐约看见河网的雏形。
“童大人的速度可真快。”江玉€€也不由震惊于身边人的效率。
童海霖这几日水土不服,白天还有其他工作。
没想到竟还能挤出时间将图绘制得如此仔细。
童海霖自豪又欣慰地看了一眼桌上图纸,末了忽然皱眉说:“这图上只是辰江周围一部分沼泽,若想全部绘完,还需要不少的时间。”
他的语气有些沉重。
此时还没有人相信,气候湿热、人烟稀少的东南三郡,未来将会物阜民丰。
身为前朝旧臣,并经历过连年战乱的童海霖,本能地怀疑应长川是否愿意投入精力完成这项工程。
江玉€€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但并未直接回答。
江玉€€笑了一下,起身向船舱外看去。
€€€€不远处,十几名士兵已经垦出了一片天地。
“童大人不必多虑,东南三郡驻兵众多,哪怕是为了军饷,陛下也必定会派人屯田,”江玉€€停顿片刻又说,“更不论东南三郡的流民问题,也可用此法解决。”
说着,他不由攥紧了手心。
前几年大周的战乱,主要爆发在南方地区。
无数流民随之北迁涌向昭都附近€€€€顾野九及家人便是如此。
昭都所在的怡河平原承载能力有限,养不起这么多的人,时间久了必生祸端。
假如东南三郡能屯垦出来,那么朝廷也可将那些原本因为战乱、灾荒而背井离乡的百姓迁移至此。
届时,天下定将更为安稳。
※
楼船停泊的位置,距离桃延郡的首邑€€€€也就是“省会”不远。
而桃延郡又正好位于东南三郡正中央。
这几日,不仅桃延郡太守宣文力,其余两郡的太守,也提前赴此处向江玉€€汇报政务。
江玉€€一行人并没有大肆宣传疏田导水之说,但也没有刻意背着百姓进行。
时间久了,也开始有大胆的百姓凑上前来细看。
沼泽上的水田一点点变得清晰,围观的百姓也越来越多。
这一日,终于有人忍不住激动地上前,想要对江玉€€一行人说些什么。
庄有梨听了半天也听不明白,终是忍不住转身问道:“这个老伯说什么呢?有人能听懂吗。”
俗话说,十里不同音。
原主虽也是南方人士,但是兰泽郡与桃延郡之间有一定距离,眼前人的话江玉€€也听不明白。
玄印监们不由面面相觑。
沉默片刻,曾是流民的顾野九总算站上前说:“他问,这块田开好之后,可不可以让他来种。同时还让大人放心,说他未来定每年上缴租子。”
€€€€远离昭都的百姓,对朝廷的概念都很模糊,甚至时常有人不知已改朝换代。
老伯显然不清楚江玉€€的真实身份。
江玉€€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身对顾野九说:“阿九,你问问老伯他们现在如何种地。”
“是。”顾野九连忙应下,转身与方才说话的百姓详细聊。
玄印监众人不由感慨起来:“东南三郡被纳入大周版图,不过是前几年的事。阿九的官话说得这么好,真是不容易啊!”
“对!我此前还以为阿九也是昭都附近人呢。”
被夸得不好意思的顾野九挠了挠头说:“我爹曾是做小生意的,早年间四处游走,便学了大周官话。”
顾野九虽然是流民,但这并不代表他出身贫寒。
在这个时代,真正穷困、对外界知之甚少的百姓,压根走不到昭都。
当日江玉€€救的那批流民,或多或少都曾有些家底。
“怪不得呢……”众人恍然大悟。
说完题外话,顾野九便详细为江玉€€介绍起了此时桃延郡与周围地区百姓的耕作模式。
听着听着,周围人皆皱起了眉。
江玉€€则下意识念道:“……火耕水耨。”
庄有梨不禁疑惑:“阿€€这话是什么意思?”
“直接用火烧杂草。或者草、稻并生的时候,引水来灌,等草被淹死,留下来的就是水稻了。”*
虽然穿越多时,但是见到历史书上的词语变为现实,江玉€€还是觉得有些神奇。
说完,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顾野九道:“阿九,再问问老伯,他们习惯怎么播种?”
“是,江大人。”
顾野九转身问了几句,便回答道:“他说直接洒上种子种就好。”
果不其然!
此时东南三郡百姓,还没有像后世一样采取插秧的耕种方式,更没有施用粪肥的习惯。
耕耘习惯非常落后。
要想彻底改变此地,那除了大范围屯田以外,百姓也必须改变耕种习惯。
……可这要怎么做才好呢?
和江玉€€一起来的玄印监也都没种过田,甚至有人还是来到桃延郡后,才第一次看到水田。
听到这里,有玄印监疑惑道:“江大人,不直接撒种子,还能怎么种啊?”
“插秧,”江玉€€没有迟疑,直接回答道,“这样种出来的稻子更为高产、稳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