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的声音虽不大,但是语气却是少见的严肃。
闻言,守在不远处的士兵立刻下跪行军礼道:“是,陛下€€€€”
仍站在原地的江玉€€不由抬眸,再次看向军旗。
玄色的军旗在狂风中起舞发出剧烈的响动,犹如战鼓隆隆敲响于心间。
大战将要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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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定乌穆高大草原北部边缘地带。
枣红色的战马上,身着褐色皮甲的丘奇王一点一点咬紧了牙关。
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只剩下浓到化不开的杀意。
一名士兵上前将右手搭在胸前,向他行完礼后再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眸问:“……王,现在动手吗?”
“不急,不急,”丘奇王眯着眼睛看向定乌穆高,并低声轻喃道,“再等一炷香的时间吧。”
“是,大王!”
随丘奇王来到此处的皆是那天与他一道逃窜至此地的亲兵。
他并没有再理会亲兵,而是抬头向前看去。
此时定乌穆高大草原让高高的牧草,正随着狂风倒向西南。
见此情形,丘奇王忽然笑了一下,用低哑的声音对身旁的人说:
“前朝之时,我丘奇部乃折柔最繁华的部落。我们靠南,水草丰茂、牧场广阔,四季都可以放牧。牛、羊更是数不胜数……若是一不小心遇到灾年,还可以南下去大周讨生活……”
丘奇王的声音沙哑,话语里满是怀念:“多轻松,多惬意啊。”
说着说着,他竟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唇边也出现了几丝的笑意,似乎也随着自己的话,一道回到了过去那个美妙的年代。
周围年轻一些的士兵,眼眸中随之生出了向往与期待之情。
狂风之中,丘奇王胯下的战马不安地在原地踏起了步来。
方才紧闭着眼睛的他猛地睁眼,狠狠地看向西南。
€€€€如今不但定乌穆高大草原不再属于自己,原本声望最高实力最强的自己,也只能寄居在他人篱下。
甚至成为了这场战争中带兵打头阵的“先行兵”!
一不留神便会命丧黄泉。
这让丘奇王怎能不恨?
他攥紧了手下的皮鞭,恨不得现在便一把火烧了整片定乌穆高!
一炷香的时间过得格外快。
方才落在他们头顶的云朵已被狂风吹向西南,并遮掩住了月色。
原本明亮的草原,在这一瞬陷入黑暗之中。
丘奇王而且他攥着皮鞭的那只手,朝着周围人厉声道:“现在出发!”
“是,大王€€€€”
原本骑在战马上的折柔士兵对视一眼,终于翻身下马并自马匹背上的麻袋里拿出了此行所用的工具。
除了火把、火折子以外,竟还有许多装在陶罐里的液体。
那不断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液体并不是这水,而是麻油。
丘奇王的唇角一点点扬了起来,他自始至终都死死盯着西南的方向。
停顿几息后,终于压低了声音道:“去吧。”
方才下马的士兵迅速行礼,并悄无声息地向四周散去。
初夏时节,牧草已经长高直逼向马腹。
这些身着黑衣、弯身行走在牧草之中的折柔士兵没过多久便彻底没了踪影。
丘奇王始终坐在马背上遥看着西南的方向,经过了上次那一场惨败过后,他行为做事变得谨慎了许多。
他虽然还不知道大周有望远镜,但仍命属下低调行事,千万不可被人发现踪迹。
狂风还在继续刮,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
生长在水边的牧草已被吹得倒伏于地。
而方才如棉被一般覆盖着明月的云彩,也在这一刻被吹散。
骑马立在草原边的丘奇王抬头看了一眼天,终于拽了拽缰绳向西北而去。
……
定乌穆高大草原内部。
牧草划过裸露在外的皮肤带来一阵痒意,但弯腰行走于草地中的折柔士兵,却似感知不到一般连眉头都未眨一下。
他们一边向不同的方向散去,一边缓缓倾洒着陶罐内的桐油。
并逐渐深入草原之中。
几个时辰之后,终有烈火燃起。
并被狂风带着向西南而去。
火焰照亮了士兵棕褐色的眼睛。
他深深注视着眼前的烈焰,表情平静中又透着难以言说的疯狂。
此战若是胜利,他们便可杀了周人,南下攻向昭都!
若是失败……宁可彻底烧毁,也绝不会将定乌穆高这样的宝地拱手让给其他二王。
※
天上的白云早被狂风吹散,月光将草原照得与白昼一般亮。
明明还是凌晨,但是镇北军大营中却有至少一半人并未像往日一般进入梦乡,而是手持武器严阵以待。
镇北军驻地以外建立了数百座岗哨。
木制的塔楼上,有士兵手持望远镜不断朝远处观望。
橘红色的火星非常显眼,漫向地平线的那一刻,守在岗哨上的士兵便已发现了它。
“……北方起火了!”确定方位之后,士兵立刻放下望远镜转身去拿放在岗哨内的旗帜和号角。
另一人则在此时下楼,以最快速度备起了马来。
岗哨上,士兵吹起了军号。
几声长短不一的号声,将方位透露给了更远处的同伴。
等守在远方的同伴拿起军号重复他的节奏,并确认无误之后,那士兵终于以最快速度带好所有物品离开了岗哨。
最终与另一名士兵一道骑着快马向镇北军大营而去。
不消片刻,“呜呜”的军号声便已响彻整片定乌穆高大草原。
本已严阵以待的镇北军,随即进入战争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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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另一边。
原本分散在折柔全景的骑兵,终于在此时聚集起来。
并等候在了定乌穆高大草原的边缘地带,随着烈火一道向前快速推进。
火焰燃烧生出的浓烟在此刻注向天空。
它与云朵混在一起,并将其染成了同样的乌黑墨色。
不消片刻,天边已布满了黑云。
低沉得好似下一刻就要压向大地。
头顶的黑云与浓烟,还有耳边不时传来的植物燃烧生出的“噼啪”声响,使得马背上的折柔士兵愈发兴奋。
他们一点点向前逼近,不由自主地高高举起手中的武器,发出惊呼或狂笑。
这笑声响彻整片草原,落在了每个人的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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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北军驻地虽距草原边缘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但是并非武将,也不必参战的江玉€€仍未有一点清闲的意思。
身着晴蓝色官袍、长发高高束于脑后的江玉€€以最快速度前往建在军营东侧的火器库,并协助庄有梨等人清点火器,检查起了各种灭火设备的状态。
刚刚忙完这里的事,又有士兵前来汇报:“定乌穆高上的牧民已经知晓火情,此时正在向南地迁移!还有他们养的那些牛羊……有许多都葬身于火海之中。”
江玉€€一边与他一道走出火器库,一边快速安排道:“牧民生活靠的就是那些牲畜,千万注意别让他们这个时候闯入火场抢救牛羊……记得安排百姓退回防火沟背后!”
他并不像大多数人般将那些折柔人看作俘虏,而是当作大周子民一样照顾与关心。
士兵迅速将他的话记了下来,接着便要离开此处。
不等他走,那士兵又被江玉€€叫住说:“对了!让离火场较近的百姓在撤退的时候先用溪水浸湿身边的布巾,一定要捂好口鼻,并俯身弯腰。除了防火以外,更要防那些浓烟。”
“是,江大人!”对方连忙应下。
江玉€€则长舒一口气。
现在时间还早,留守驻地的他准备再次回到军帐内查看这附近的地图。
然而还没走两步,江玉€€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
滚滚浓烟被狂风吹着散向了驻地。
远方的天空已被染成一片橙红。
马蹄声、脚步声,甚至于牛羊的哀嚎皆与军号声混在一起。
寂静了千百年的定乌穆高大草原,从未像今晚这般热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