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夷家汉子都是用刀子说话滴……哼哼!
小圆脑袋一张脸胀成猪肝色,低声怒吼(做啥要“低声”,怕被发现呗):“我才没有可怜巴巴地求你,我帮了你,我们就是好兄弟,好汉子才不抢兄弟的朵朵!”
哟,还懂曲线救国……孺子貌似不简单呢。
阿苏南开始对这个黑不溜秋的小圆脑袋刮目相看了。然后,他慢吞吞地从被窝里面爬出来,一副免为其难的样子:“好吧,就让你帮我一次,我就不跟你抢米萝朵朵啦。”
切,不到七岁的黄毛丫头,有啥好抢滴。
……
一刻钟后,阿苏南在他刚刚结交的盟友兼好兄弟小圆脑袋的帮助下,潜逃出客栈,如愿来到问名会现场。这会子天刚黑,沿着乌衣河燃起一只只火把,此刻的乌衣河畔,火把多过天上的星星,问名会在星光与火把的辉映下正进行到如火如荼。
小圆脑袋名叫诺阿亚,诺阿是姓,亚是名,不过人人都叫他一声小黑仔,单看这家伙脸上的那层黑皮,就知道他这名字是弄个来的了。小黑仔是本地土著,对乌衣寨了如指掌,阿苏南在他的带领下跟只泥鳅样在人群中钻进钻出,一阵乱蹿过后,成功挤到钓鱼桥边。
钓鱼桥头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乌蛛树,此刻完全成了小伢崽的领地,举头望去,几乎每根树枝上都挂着几个小娃娃,夜鸟宿林一般,只是这些夜鸟大只了一点,即便是用巫夷山的标准。
二人来得晚了,在树上摸索了好半天才找到高处的枝杈坐好。
这会儿的钓鱼桥两岸跟白天完全不一样了,对岸街上的木栏杆边上全是阿朵,阿苏南粗略估算了一下,不长的一条街上足足站了一千多人,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们穿着夷家人过节才穿的百褶长裙,高高盘起的发辫上戴着阿妈亲手插上的美丽花饰,商铺的店家们也很大方地在檐下挂起上百盏月牙风灯,正值妙龄的姑娘们在摇曳火光的映衬下,就像一朵朵绽放于夜风之中的彩铃花。
乌衣河的这边,阿哥们就更多了。人说情场如战场,这些小伙儿少则几人多则十几人组成一个个小分队,各自搜寻目标,一旦目标明确,就开始抢占有利地形,然后交头接耳,商量歌调歌词,再然后,扯开嗓子,战斗开始。
于是,这个时候的乌衣河畔,歌声此起彼伏,嘹亮悠长,而比歌声更加响亮的,是阿哥们的欢快叫喊声,比叫喊声更加动听的,是对岸阿朵们的清脆笑声,整条乌衣河仿佛都变年轻了,正在笑闹声中兴奋地滚动翻腾……
阿苏南很快融入进这一片欢乐的海洋,瞪起一双黑眼睛看向河对岸,至于屁股下面的树枝正在晚风中颤微微的摇啊摇……哦,谁都晓得大乌蛛树柔韧结实,他弄个小只,掉不下去的。
一阵笑闹声过后,树旁的某个阿哥堆里又有一个胆大的亮开了嗓子,目标是对岸的一个绿衣黄裙的高挑阿朵。
“对岸的那个俏朵朵,
绿衣袄,黄裙飞,
头上一枝凌霄花,
喔哟哟,好似报春鸟它带着春天来了啊……”
这个是独唱,或者说是独吼。
“喔哟哟,好似报春鸟它带着春天来了啊!”
这个绝逼是群吼,完全听不出“歌”的韵味,整一个上战场杀敌的气势,听不懂的人还以为他们这是要打架呢€€€€这一句,当然就是歌手的一帮兄弟们的帮腔啦。
好兄弟们帮吼完毕,勇敢歌手进入正题:
“请教朵朵住在哪寨又哪湾,
家里可有百香酒,
院里有没有解酒花,
阿兄阿爸是谁家?”
夷家人有酿酒的习俗,女婿第一次上门招待的都是百香酒,这家伙是在拐着弯儿地问人家给不给他喝百香酒呢。不过,前面那些都是废话,最后一句才是重点,所以自打他二度开口,周围立时静了三分,等到他唱完,四下里的喧闹声几乎全都听不见了,人人都在注视着对岸阿朵,等待她的回应。
对岸的阿朵打量着小伙儿,阿苏南觉着她足足看了半分钟,看够了,终于展颜一笑,张口唱答,阿朵的声音可比阿哥的嗓子漂亮多了,歌声清亮又婉转。
“我家门前有九湾,
湾湾溪水比蜜甜,
挑来酿成百香酒,
酒香飘出百里远。
阿哥你要问它在哪一湾……”
歌声嘎然而止,阿朵与身旁几个女伴对视一眼,然后一齐开口:“哎呀呀,你猜猜猜,你猜呀!”
“哄”的一声,河两岸欢笑声与口哨声齐飞:没有问出阿朵的名字!
岂只是没有问出名字,连人家阿朵住的湾滩都没有问出来呢€€€€巫夷有山有水,山上的聚居地叫作寨子,水边的,则被称作湾”或者“滩”。
不过,阿朵还是给他留了一点点希望,让他猜一猜,赶山会期间猜出来还是可以继续察看的喔。
……
阿苏南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会儿,看出点门道,觉得这个问名会实在是大大的狡猾,隔着一条河的距离,借着星光和风灯的光亮,对岸的朵朵每一个都身材窈窕貌美如花,大大刺激到阿哥们的雄性激素,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人人都是胆大无比,反倒是对岸那些面目模糊的阿朵们,十有八九都不会报出芳名,不过也大都没有把话回绝,看样子是准备继续考察。
喔喔喔,当男人真是很苦逼有木有,哪个时代哪个国界哪个星球都是这么苦逼喔!
不到七岁的小屁孩儿事不关己的快乐感叹着,幸灾乐祸地看着年长同类们一个个蹦出来又一个个败下阵,完全忘记了前世有个成语叫作“乐极生悲”,今生也有一句俗话叫作“最欢乐的歌声很可能引来会最凶狠的豺狼”。
在经过了六七个失败者之后,终于有一个墩墩实实的小阿哥问出了心仪朵朵的名字,虽然看起来这两人应该是旧识,但一点都不防碍听众们为他们欢呼,阿苏南也是得意忘形,“呜哇”一声,一下子站直身体,然后才惊觉身下的树枝摇晃的像风中的秋千,激灵灵一个冷颤,连忙趴下。
“这个阿朵最漂亮!”树丫上的小崽子们比正主还要激动,其中一个兴奋地大叫,其他人吩吩咐和。
只有一个不和协音:“才不是,那边那个穿红裙子的才最漂亮。”
“那个不是你家阿朵吗?”
“对,就是他家阿朵,都没有阿哥找她对歌,还敢说最漂亮……哼!”
不和协音怒了:“刚才是谁家阿哥找我家阿朵对歌来着?没见我家阿朵都没搭理他。”
“你家阿朵要后悔到死!”
“我家阿朵找的人比你家阿哥要好一百倍!”
“我家阿哥最会打猎,去年冬天猎了一头熊,我们吃了一个月……”
“吹牛!”
“你才吹牛!”
……
两个伢崽肩并肩坐一块儿,估计是好兄弟来着,这会子好兄弟反目成仇,幼稚骂战很快升级成肉搏战,刚开始是相互推搡,其后便忘记了自家所处的地理位置,一个猛扑到另一个身上挥以老拳,幸而大乌蛛树皮糙肉厚,这点战斗力还入不了它老人家的眼。
但,不幸的是阿苏南他们来晚了坐在树枝尾梢,树枝还蛮高,属于最不稳定最不安全的地方,这两人一开打,他屁股下面的树枝立时跟着一通乱颤,吓的他连忙大叫:“喂,喂,快住手,你们快住手啊,树子要断啦……”
没人鸟他,其他小子开始起哄。
他们树上的动静不小,树旁的阿哥们暂时忘记了对岸的朵朵,一个个仰头关注起这一树的小崽子,都是些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不阻止不说,还纷纷吹起口哨,给两个小崽加油打气,于是战火很快升级,两个人的战斗很快变成两只小分队的战斗。
阿苏南叫苦不迭,身下的树枝摇来晃去,跟坐海盗船的感觉差不多,但他可不觉得屁股下面的这根树枝跟海盗船一样结实,为了自家的小命着想,只好小心翼翼地往树的中部攀爬。
非常不幸的,小南仔的撤离行动刚刚开始,就听到“咔嚓”一声,紧跟着是一阵“吱吱呀呀”的乱响,树枝疯了似的上下左右晃荡,然后,阿苏南就觉着自个儿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再然后,“噗咚”,“噗咚”,数声连发,六七个伢崽跟下冬瓜似的,一个接一个地掉下水……这当中,就包括非常苦逼的阿苏南小盆友。
“救命啊……”
第7章 水边问名
“救命啊……”
一入水阿苏南就慌神了,旱鸭子伤不起啊,一边扑腾一边大声呼救,引得岸边的无良阿哥们哄然大笑€€€€这块儿水浅,如果他不乱动站直身体就会发现,水面刚到他的腰线,淹不死的。
也是这些小子少不更事,水虽不深,但黑暗会加剧人的恐慌感,尤其是对于不会水的小孩子,慌乱中呛水入肺,或者是扑腾中被冲到河心,一样是会出人命的。
幸而就在阿苏南的惊惶失措中,“噗”的一声,一个柑柚大小的球形发光体升到半空,圆球发出明亮的桔色光亮,一时间,钓鱼桥四周亮如白昼。
“巫士!”
“哇,是巫士!”
有人大叫,人群又一次兴奋了……
像乌衣寨这种大寨子,寨子里自然是有巫士的,况且现在又是赶山会,必定会有巫士坐镇,这是很多人都知晓的事情。但是,要晓得巫夷虽然号称人人习巫家家养蛊,实际上大家都只懂一点皮毛,真正的巫士就算是在巫夷人当中也是凤毛麟角的,稀罕得很。况且人家巫士也是不喜欢被当作个稀罕物事天天遭人围观的,所以,知道有巫士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管岸上的人们是何种反应,水中的阿苏南在黑暗退去之后总算是镇定了几分,然后便发现自家的双脚完全可以踩到实地上,这时候,岸上的阿哥们也终于良心发现,纷纷下水把落水的小屁孩们一个个拎上岸。
当中一人走向阿苏南,阿苏南不是本地伢崽,不知道水的深浅,刚才的胡乱扑腾又让他往河心滑出去好几尺,不幸变成了离河岸最远的那一个,现在他虽是踩在实地,但是水面几乎漫到他的胸部,以他的体力在流动的河水中站直了都非常困难,更不要说行走了。
“伢崽不怕,阿哥带你上岸。”走过来的阿哥伸出手。
阿苏南奋勇扑过去紧紧抓住他的手,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其后便拼尽小命地挣扎着往岸边而去。至于救他的阿哥是圆是扁……咳咳,抱歉,这会子他满脑子都是逃离河水,哪里会有闲功夫注意这个。不过,小伢崽很快就发现无论他怎么使力都迈不开步子,回头一看,拉着他的阿哥站在水中,纹丝不动。
阿哥忍笑:“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阿苏南下意识地仰起头,黑衣银带,这不是上午买他香包还吃他豆腐的讨厌阿哥嘛!
“南……仔?”
阿苏南还在发愣,河岸上突然传过来一声惊呼。
小破孩立时还魂,湿漉漉一头扎进讨厌阿哥的怀里,大叫:“快走,快走,我阿哥来了,不要让他抓到我……”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小伢崽!”
少年不为所动,所幸天上那颗圆球还算善解人意,很应景地消失了,四周重归黑暗。
“阿苏南,我叫阿苏南……快走,你快走哪……”
阿苏南都快急疯了,一个破名字在哪里问不可以,非要现在,再说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嘛,这都啥时候了,有病啊你!
……
半刻钟后,阿苏南被伊落抱在怀中,快步走向客栈。
做啥是抱着?
你试一试,看你缩水成一个小屁孩,身上还裹着一件是你两个身长的斗蓬的时候,你还走不走得动!
刚才伊落把他捞上岸,小人儿整一只落汤鸡,模样儿狼狈不说,还一个劲儿地打喷嚏。伊落当机立断,把人给剥了个精光,擦干水滴,又逼着小朋友乖乖吞下药水,裹上他的斗蓬,这才往客栈而去。
小家伙害怕被阿哥抓包,从头到脚都非常配合,只是在被伊落抱起来的时候小小挣扎了一下,不过当他在地上试着走出两步,马上就变老实了:切,他还小,还不到七岁,被人抱着不是很正常吗?
走出没几步,阿苏南就觉着有个活物在胸口处一阵乱拱,好像是里面藏了一条泥鳅,受惊之下一把抱紧伊落脖子,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胸口处,然后,就看见一个毛耸耸的小脑袋自伊落前衣当中钻出来,跟他来了个眼对眼……
伊落拍拍他的后背:“不怕,它叫墨宝。”
墨宝?……这东西叫墨……宝?
阿苏南绷起小脸,只嘴角悄悄抽了抽,打量起这只“墨宝”。
小小的一只,跟松鼠差不多大小,尾巴也特别像松鼠,蓬蓬松松的一大条,只是脸和身体完全对不上号,长着一个圆乎乎的小脑袋还有一个胖乎乎的小身子,通体漆黑,只脖子处一圈白毛,外加两个白色的大眼圈,一下子让阿苏南联想到了前世的小浣熊,只是色彩完全乱了套的感觉。
阿苏南脑子里亮光一闪:这家伙,该不会就是先生讲的香€€吗?
€€,是巫夷山特有的一种小动物,个头跟家猫差不多,非常凶猛,且身带剧毒,据说连最厉害的毒王蛇都不是它的对手。香€€更加不同,是传说中的€€中之王,个头比一般的€€还要小上一半,也不是常见的土黄色,浑身漆黑只脖子上一圈白毛,非常罕见,是巫蛊师随身宠物的首选,成年后身上会散发出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以此招告天下毒物:本大爷在此,尔等绕行!
不过,单看香€€的稀有程度也知道,要抓住一只还要把它驯养成宠物可不容易,拥有香€€的巫蛊师都是极其厉害的人物。
阿苏南看看“伪淙熊”脖子上的那圈白毛,又看看抱着他的伊落,坚决不相信这个讨厌的人会拥有弄个稀罕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