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夷人家 第15章

  人群的“嗡嗡”声一下子放大了数倍,如果说刚才仅只是水锅里冒起了气泡,这会子一锅水都快半开了€€€€居然是乌衣寨,还要在那里呆到十五岁!那可是乌衣寨啊、一辈子去过两次都很欢喜的乌衣寨!

  至于去往月街的可能性,已经被集体屏蔽掉了€€€€乌衣寨已经足够好。

  “曲英大人,我家朵朵刚满六岁,又会是弄个样子呢?”又有人提问,语气中满满的自豪。

  “各家情况不同,”曲英自己的情况没有可比性,幸好有个现成的月茶做参照,“象我们小队里有一位巫士阿朵,她出生在前巫夷的一个小寨子,八岁那年觉醒巫力,一直都在寨子里的学馆进学,每到夏天,她阿妈就会带她到山下的一个大湾滩住上两个月,那里有专门的巫士学堂给小娃崽启蒙,等到十岁才去的月街。”

  “曲英大人,我们寨子现在有巫士了,以后也会有水车吗?”

  “水车是巫器,需要巫士才能开启,只要寨子有巫士长住,就可以有水车。”

  “曲英大人,我家伢崽去了乌衣寨,家里要不要给他送粮送吃食?”

  “不用,巫士学馆包吃包住,也不用付学资。”

  “曲英大人……”

  ……

  眼见巫士大人毫无架子,提问的人越来越多,“曲英大人”终于成功地把一堂巫力常识课生生开成了现场问答课,场面越来越火爆,仿佛单是叫上一声“曲英大人”,都足以让很多人深感荣耀……

  锅里的水彻底滚开了。

  ……

  从学馆出来,已经是繁星满天,平常这个时间连猎狗都该入睡了,但是今天,整个寨子却是毫无睡意,乡民们仨仨俩俩聚在一起往家走,兴奋的大笑声回荡在巷陌之间。

  蛮仔阿爸和阿苏阿爸也各自提着风灯,一路交谈,缓缓而行。除了年纪实在是太小的,其他几个“新进巫童”今晚上都宿在学馆,他们的儿子也在其中,两家住的又近,两个阿爸正好结伴回家。

  蛮仔阿爸先是感叹了一句“没想到我家小崽也有去乌衣寨讨生活的一天”,阿苏阿爸跟着点头,连声道“是啊是啊,刚才曲英大人还说到了十二岁一般就不会觉醒巫力了,我家措仔下个月就满十三了,没想到也觉醒了”,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说起自家的幸运,畅想起寨子的未来,好似富足的生活马上就要降临,随后又一道想到这是朗玛神的赐福,连忙诚心谢恩。

  确实,别说他们一个月之前都还从来没有见到过“活的巫士”,就是听曲英的意思,就算是在前巫夷,小一点的寨子百八十年出不了一个巫士也是常事,而他们朗阿,一下子就拥有了六个巫士,实在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幸运。

  可惜,幻像总是一戳就破,快到家的时候阿苏阿爸不经意间一抬头,满天的繁星闯入眼帘,口舌间突然泛起淡淡的苦涩:富足的生活还只是一个幻像,而一桶一桶挑水浇地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

  阿苏阿爸心情沉重起来,一下子失了谈兴。

  蛮仔阿爸也想起他家里还有一只沉睡的小崽,宽慰道:“你也别太焦心,南仔是有个有福的小伢,会好起来的。”

  阿苏阿爸摇头:“南仔我不焦心,巫士大人讲了他只是受了巫力的影响,顶多睡上一两天,肯定会醒过来的。我焦心的是今年的雨水,雨瘴该是过去了,大旱是免不了了。”

  蛮仔阿爸一怔,其后也叹出一口气,不过他是个心宽之人,道:“再苦一两年吧,等到雨满从乌衣寨回来就好了,到时候就有水车了。”

  阿苏阿爸点头:“也是,至少我们还有个盼头,不像阿桠,早些年弄个厉害的人物,却连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过……”

  这一次朗阿寨有六个崽娃觉醒了巫力,其中两个是女娃,雨满即是其中之一。她也是这次年纪最大的觉醒者,已经十四岁了,而且订过亲,定了亲的小阿哥也是本寨人,后年就该出嫁了,这个时候,两位阿爸都没想过她有可能去了乌衣再不回来。

  而他们讲的阿桠,即是阿苏南嘴里的祖屋阿叔,祖屋阿叔比两个阿爸都要年轻几岁,曾经是寨子里最厉害的猎人,却落到看守祖屋的境地,而现在眼看着整个寨子都有了盼头,他却于昨天示警过后失了踪迹,凶多吉少。

  *€€*€€*

  朗阿寨阿苏家,阿苏南仍然陷在黑暗当中。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水”中漂浮了多久,直至肚子饿到咕咕叫,方才万分不情愿地想着要离开“梦中的温泉”。

  很神奇,离开的念头刚一出现,四周的温水瞬间蒸发,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翻滚的浓雾,浓雾越滚越大,然后,这片庞大的雾气于混沌中炸开,化作无数光点,红的、绿的、黄的……五彩缤纷,杂乱,却异常美丽。

  最后,这些光点悉数没入他的小小身体,却没有引发任何的不适,反倒让他从心底升腾出一股子暖意,整个身子都暖融融的,要不是又饥又渴,都舍不得醒来。

  小伢崽不甘不愿地睁开眼睛。

  “南南你醒啦……”

  面前这人距离太近,阿苏南调整焦距,终于看清阿朵那张几乎要喜极而泣的脸。

  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视线里,所有人都很兴奋,所有人,阿妈、阿爸、阿哥、阿朵、先生……全都是非常兴奋的样子,连伊落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咦,伊落弄个也在这里?

  阿苏南眨眨眼睛,张开嘴,露出门牙处的小小黑洞,轻轻吐出几个字:“阿妈,我饿。”

  ……

  陷入昏迷的十二个孩子当中,阿苏南是最后苏醒的,最糟心的是,其他人都觉醒了巫力,就他没有。

  巫力,是一种隐藏于夷家人血脉之中的神秘力量,人人都有,但它的觉醒需要好些个触发条件,重中之重:血脉当中的巫力必须要足够浓厚。其实大家对此都很清楚,每个夷家娃崽刚一出生就会测试巫力,很多家长不死心在孩子三岁那年还会再测一次。

  而朗阿寨的原住民不知道的是,虽然理论上讲,六到十三岁的小孩子都有可能觉醒巫力,但巫力觉醒是一个肉♀身重塑的过程,其痛苦程度可想而知,所以,绝大多数的成功觉醒都发生在九到十一岁之间,因此又有“黄金三年”的说法。偶尔也有八岁或者十二岁的幸运者成功觉醒,这基本就是极限了,再小,骨骼太弱承受不住,再大,身体已经进入高速发育期,觉醒的过程过于痛苦,同样支撑不住。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其他年龄段的巫力觉醒往往以失败告终,成功的例子几乎没有,是每个家长的恶梦。

  同理,巫力觉醒就意味着重塑身体,血脉中巫力越浓,重塑的程度也就越大,觉醒所需要的时间也就越长;反之亦同样成立,觉醒的时间越长,巫力也就越强,向来如此。

  但是这一次,朗阿寨的幸运儿们却打破了好几项定论。

  十一个觉醒者当中有九个的血脉巫力压根没有达到触发条件,按常理,他们是不可能受到感染并引发巫力暴~动的。剩下的两个是朗阿蛮和朗阿贺,就算这两个也仅只是勉强达标,但他们的身体状况却非常不理想,一旦巫力暴~动,等待他们的十之八~九是身死人亡€€€€巫力觉醒,从来都是一个“不成功、便成仁”的过程。

  但现实却是,他们不但觉醒了,还全部都成功了。

  此外,觉醒者的年龄也非常的出人意料,只有四个人处于“黄金三年”,其他七个都在最佳年龄段之外,最大的雨满已经十四岁,而最小那个,甚至还不到五岁。于是问题来了,这些个娃崽到底是如何经受住觉醒过程中让人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的剧痛的?

  答案更加让人抓狂,所有人一个口径:除了刚开始的那一小会子,后来都没有多痛啊!

  听听,“都、没、有、多、痛……啊”!

  而所有这些古怪当中,最最古怪的当数阿苏南。觉醒的第一阶段是巫力暴~动,它有极强的感染性,血脉浓度越高遭受感染的可能性也就越大,阿苏南在朗阿蛮巫力暴~动之初第一个昏倒,又最后一个苏醒,说明他不但是受到了“感染”,他所受到的“感染”还比其他人都要大,但所有的检测都表明,他压根就没有觉醒……

  如此种种,套用一句老话,“死人养了活蛊虫,当真是要把活人逼疯”!

  ……

  曲英一边跟阿苏南普及关于巫力的基础知识,一边想着种种不可思议的地方,对着小孩子黑漆漆亮晶晶的明亮双眸,只觉得胸口上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沉重万分€€€€她该如何向小伢崽讲明他吃了拢个大的苦头却没有觉醒的事实?年纪还拢个小,他能明白吗?

  任谁也不愿意看到如此明亮的一双眼眸在自己面前黯淡下来,所以,当伊落端着一碗蒸蛋走进来,曲英第一时间自动消失。

  伊落身后还跟着一条小尾巴,小黑娃朗阿贺。

  小家伙很麻溜地跑到床前,抱着阿苏南的腿开开心心叫了一声“南阿哥”,然后,他就盯着蒸蛋挪不开眼睛了。

  阿苏南很是无言,作为年纪最小的觉醒者,这家伙肯定是不会再有饿肚子的经历了,但他贪嘴的毛病,一时半会儿估计是改不了了。看在小盆友一心要过来看望自己连午觉都不肯乖乖睡的份上,阿苏南喂了他两口蒸蛋,谁成想小吃货愣是趴在床沿边上睡着了,嘴里还含着一口蒸蛋。

  阿苏南哭笑不得,好一通忙活才让小家伙顺利咽下蒸蛋,然后让伊落把人弄到床上€€€€小盆友早已经今非昔比,从头到脚都洗的白白净净,整个人焕然一新,听说现在大家见面都要叫他一声“小贺仔”了……好吧,虽然“黑仔”已经成为过去时,这家伙离“白净”还是有一段距离,但至少里里外外都干净整洁,是一只漂漂亮亮的豆丁大宝。

  安顿好“贺大宝”,伊落又出去取来一只干净勺子,阿苏南这才有机会提问:“伊落阿哥,我弄个时候才可以出门啊?”

  他都醒来好一阵子了,到现在却连屋子都没有离开过,所有人都认定他身体虚弱,必须要卧床静养。

  “不急,等你把身体养好了再出去。”

  “可是,我虽然没有觉醒,但也没有生病,做啥要养身体?”

  伊落一愣:“你晓得你没有觉醒?曲英告诉你了?”

  阿苏南用看傻瓜的小眼神看他:“这还用人告诉?我又不傻,都醒过来老半天了,我要是觉醒了,你们还会不给我道喜?”

  这小崽真是……

  伊落失笑,塞一勺蒸蛋进他嘴里:“真是个聪明小崽!”

  阿苏南翻翻眼皮,这不明摆着的事情吗,还“小崽”,当我是鸡崽鸭崽猪崽啊。

  伊落又问:“难不难过?”

  阿苏南愣了愣,坦然摇头。

  确实是不难过。他生在朗阿长在朗阿,这里的人们,最大的愿望莫过于去往月街成为“大巫的弟子”,而这个“大巫的弟子”,按照他的理解,等同于考上北大清华,虽然困难,至少还有一丁点实现的可能。至于成为巫士,跟变身成为王某聪差不多,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的事情,大家提都不提。所以,从来都不曾肖想过,何来难过?

  但是,难过没有,嫉妒却是有一点点……好吧,不只是一点点,连熊崽朗阿蛮都觉醒了,他弄个聪明弄个可爱,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却白白跟着痛了一场……他还有前世的记忆呢,说好的穿越金手指呢?!

第27章 伊落答疑

  伊落瞄了瞄小脸上鼓起来的腮帮子,转移话题:“真的啥事都想不起来了?”

  阿苏南继续摇头,又为自己的撒谎行径略略自责了一丁丁,决定还是小小透露一点点:“我只记得好像看到很多光,就像……就像……”

  就像一场大爆炸,又像一个巨大的礼花在夜空中炸开,火星子悉数落到身上,他却奇迹般的毫发无损。

  伊落凝神想了想,“巫力之光”确实很像小光点,状态特别好的话,偶尔也可以看到。不过,据他所知,就算是四阶巫士,能够感知到的巫力之光也非常有限,小伢崽却说他看到了“很多”,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想了一会子想不出个所以然,很干脆地放到一边,摸摸面前的小脑袋:“没关系,记不起来也不碍事,不用费神去想。”

  某个已经被摸头摸麻木了的人士偏偏脑袋:“觉醒了巫力是不是一定会成为巫士,我阿哥也可以吗?”

  “是,一旦觉醒了就是巫童,只要给他们一点时间,都可以学会使用巫力,正式成为巫士。不过,巫力也分强弱,巫士的能力也有高下之分,大多数巫士都是初阶,往上还有中阶和高阶,高阶就是大巫士,而想要拥有强大的巫力,都必需经过艰苦的努力。”

  “那……我阿哥的巫力强吗?”

  “不是很强,不过只要肯努力,也有进到三阶的可能。”伊落决定稍加夸张一点。

  三阶是初阶的顶峰,这是最最乐观的预测了。

  事实上,此次朗阿寨觉醒的人数虽多,巫力却都非常弱,朗阿蛮和小黑娃天赋稍好一点,但也好的有限,极有可能止步于二阶,还是在付出了极其艰苦的努力之后。至于其他人,最大的可能是终其一身都在一阶徘徊,说实话他们能够觉醒已经是奇迹,全凭朗玛神赐福。

  阿苏南倒没多想,再弱的巫士也是巫士,也让普通人望尘莫及,又好奇的问:“三阶巫士可以做啥?可以飞吗?”

  伊落笑起来:“哪有拢个厉害,巫士也是人,就连中阶巫士都没有办法飞起来。”

  “不是说有巫器吗?难道没有可以飞上天的巫器?”

  “是有飞行巫器,不过飞行巫器太过复杂,需要很多的巫力,至少要到六阶才能操控。”

  “这样啊……那,初阶巫士都能够做啥?”

  初阶巫士都能够做啥?

  一二三阶是初阶,四五六是中阶,所以四阶是一个分水岭,从四阶开始,巫士可以选择不同的修炼方向,巫器、战士、蛊医等等,甚至还分出了两大分枝:巫师和蛊师。

  不过,百分之八十的巫士都止步于初阶,其中又有百分之八十止步于二阶。一旦升上三阶,大都会修习一门专业技能,为成为中高阶巫士的助手做准备,当然也是存了一点点幻想:万一升到四阶了呢?

  至于一阶二阶的巫士,则是十足十的“生活民用型”,即便如此,他们跟普通人之间还是隔着一条天堑样的鸿沟,因为他们可以借助各种巫器事半功倍,比如,别人用一天才能走完的路,他们只需要一两个时辰;别人不敢斗的猛兽,他们分分钟搞定;别人引不来的河水,他们抬手即成……如此等等。

  “所以,一阶巫士也可以做很多事。有些巫士喜欢种植,他们会到巫药园子里工作;若是喜欢蛊术,可以成为巫蛊医,既医人也医蛊;还有人喜欢动物,就可以去养巫兽;若是喜欢动脑子,还可以学习巫阵,虽然一阶巫士没办法设置巫阵,但他们可以维持检查巫阵……

  “不过,很多一阶巫士会留在寨子里,一个寨子只要拥有了一个巫士就有了成为大寨子的可能,就像当年的刀莱,就是因为有巫士在那里定居才会不断拓展,成为左近有名的大寨。二阶的巫士嘛,很多都会离开寨子到外面去闯荡,比如加入几个特定的马帮,还有像乌衣那种大寨子,也会开出很高的薪资雇佣他们;三级巫士的选择更多……总之,只要成了巫士,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生活的很好。”

  实际上,哪怕仅只是个一阶巫士,面临的选择也有很多,只是阿苏南如今才六岁,伊落担心他听不明白,讲的非常简单。即便如引,阿苏南也生出了一点点受伤的感觉,原来巫士弄个拉风啊……好吧,他也不是今天才认识伊落,只是打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跟伊落不在同一个世界,没有可比性,从来就没有生出过“比较之心”。而现在,阿哥、小黑娃……甚至连朗阿蛮都觉醒了,一昔之间,天上地下。

  何况,仅只是拉风也就算了,巫士对家里的帮助还弄个大,以后阿爸他们都不用再往刀莱跑了,这得省多少力气啊,比他的香辣兔丁厉害多了……

  小孩子到这会子才算是真正倍感失落:“我也昏倒了,做啥就我一个人没有觉醒……”

  太太太……太不公平了!

  伊落原本觉着只要小人儿没病没灾就挺好,有没有巫力都不碍事,但看到小伢崽垂下头情绪很是低落的样子,心里面还是不得劲儿,奈何有些事情是天意是神的意志,非人力可以撼动。

  还没想好安慰的话,就见阿苏措端了一个碗进来:“南仔,该喝药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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