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郁闷的小脸顿时间升级成生无可恋,伊落忍俊不禁,突然间有了主意,不过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要讲,等事情成了之后再说,也算是一份意外之喜。
等到小孩子喝完药蛊阿苏措离开,伊落眨眨眼睛,开口问:“想不想要跟阿哥一起飞上天?”
小破孩顿时忘了胸口的反胃,眼睛瞪圆:“伊落阿哥你是六阶巫士吗?”
“咳咳咳咳”,伊大巫士陡然间一通狂咳,撕心裂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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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娃崽们意外觉醒,整个朗阿寨就被天上掉下来的杂粮饼给砸晕乎了,一连好几天,寨子里都跟过节一样,每个人都飘飘然,讲起话来都是志得意满,好似自家寨子马上就要变身成为第二个乌衣寨了€€€€听说乌衣寨统共也才五个巫士,其中四个还呆在神庙,他们寨子一下子出了六个、六个啊!
这种全寨子一起醉酒的状态一直维持到神庙来人。
神庙一行六人,第四天就到了,来的比预计要快,人数也比预计要多,可见对于此次“朗阿觉醒事件”极是上心。也是在这个时候,阿苏南才知道“前后巫夷”之说,而他们后巫夷,并没有独立的“巫士学馆”,几座神庙同时还肩负着培养巫士的责任,不过因为后巫夷的巫童实在是太过稀少,都是一个巫士带几个弟子的“师徒”模式。
神庙来人进驻学馆,紧跟着召见相关人等,别人都跑过去看热闹,只阿苏南巴不得远远避开。他受前世影响,对神明虽然心存敬畏,但对于神庙,尤其是神庙里的神侍,却一直都抱着戒备甚至是略微敌视的心态,而接下来神侍们的举动,似乎也正在印证他的猜忌€€€€跑去学馆看热闹的乡亲们很快就都灰头灰脸地撤离了,听说来人当中有个女巫士,地位颇高的样子,性子却不好,得知十四岁的雨满阿朵从来都没有进过学大字都不识一个之后,当场就发了火……
不幸的是,别人可以跑开,阿苏南却是不行。
大人物点名要见他,就算正式的检测结果显示他完全没有觉醒,一位被称作“栎侍者”的年轻神侍还是对他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问了好几个与鹅毛笔染料墨相关的问题,还问他要不要去乌衣学馆进学,被一口回绝后也没生气,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好脾气的笑了笑。阿苏南也搞不清楚这人的具体身份,只听说不是巫士,身份应该不会太高的样子。
……
此次觉醒事件引发了一连串的连琐反应,这些个尊贵客人的到来仅只是开了一个头。
十一个崽娃觉醒,引来神庙贵客,直接后果就是寨子里所有的适龄朵朵全部进学。
没几天,专为觉醒者开设的“短期培训班”正式开班授课。“短训班”是阿苏南私下里叫的,正式名称叫做“巫童蒙学”,全日制,为期三个半月,秋收之前结束。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据说是因为这次觉醒的巫童太多,乌衣巫士学堂现有的两名讲员带不过来,在增派的讲员赶到之前,所有人暂时都留在朗阿寨,学一些巫学常识,同时也补补文化课。
至于被阿苏南暗戳戳叫作“灭绝师太”的女巫士,这巫婆竟然不是神庙的正式编制,纯粹是四处溜达正好赶上了,跑过来看热闹的。“短训班”的建议就是她提出来的,还自荐讲员,说“觉醒者的年龄差参不齐,又极度缺乏常识,年纪大的,到了乌衣寨跟不上课程太丢人,年纪太小的,任由他们逍遥自在弄不好还会酿出巫力事故,到时候丢的就是我的人(?),左右无事,索性先给他们上几天课吧”。
所以,现在的朗阿寨,不只是多了六位贵客,还多出了来自其他寨子的五个觉醒巫童,以及放心不下自家孩子的邻寨家长们。
与此同时,开天辟地头一遭,朗阿寨打开寨门迎进来一队马帮,大家这才晓得,原来月街有个巫力司,所有的巫士都归他们管,而他们对每个巫童都是有经济资助的:十七岁以前,每人每年可以领到五百斤粮食,杂粮细粮各半。不唯如此,甚至连他们的父母家人都有份,每家可以得到三百斤杂粮,年年都有。鉴于巫士学馆包吃包住每个月还有两个银角子的零花钱拿,这八百斤粮食实际上都是给予巫童家庭的贴补,而马帮初次进寨,就是专门运送粮食过来的€€€€可别提给银钱让他们直接购买粮食,左近几个寨子节省出来的那点余粮全都被伊落小队给买光光了。
其后,两位神侍跟着马帮返回乌衣寨,灭绝师太和包括栎侍者在内的三位神侍却留了下来。四位大神加上十一个新进巫童、以及刚刚进入暴发阶层的巫童家庭,直接导致了阿苏家的收入激增,并由此带动了一个小范围内的经济起飞€€€€他家的小作坊对各种肉类禽蛋并时令果蔬的需求量骤增,以至于隔三岔五就有人上门贩售,月头月尾还有人背着野物山货专门从邻近寨子赶过来。就连两个小伢崽都因此受益,得到了替阿苏家养猪养兔兼放牛的差事€€€€生意大增之后,家里的汤汤水水多到没办法处理,又不能给猎狗吃,阿苏阿爸干脆买回来两头猪仔。
除开猪仔,阿苏家如今还添了一头小牛,这个可不是阿苏南挣来的,是刀莱寨的德夙家主动送上门的。这次刀莱有一个伢崽一个朵朵觉醒,朵朵自然就是那个唯一在场的灵牙利齿小姑娘,原来她叫德夙妹芨,乃是大名鼎鼎的德夙家的娃子,刚巧她家的母牛去年产下一头小牛犊,她阿爸听说阿苏家有意要买牛,当即牵了过来,只收了十个银角子,说好等他们手头宽裕了再补余款。
寨子里买了牲口的可不只阿苏一家,朗阿蛮家里也多了一头驴子,他阿爸是铁器师傅,家里有许多笨重活计,时不时的还要出寨采买和送货,有驴子帮衬,轻省了许多。
又是驴子又是牛的,朗阿寨半月变脸,甚至连传说中的水车都快要有了€€€€雨满阿爸当众夸下海口,说他家娃子必定会返回寨子嫁郎生子住上一辈子,于是由栎侍者牵头赊来一台水车,以应对正在一步步逼近的干旱……
不到一个月,朗阿寨就隐隐有了要与刀莱抗衡的势头,变化大到连阿苏南都生出一种正在做梦的感觉。不过于他来说,这些个变化可不全都是好事,他弄个辛苦的赚钱,图的是啥?不就是想让家里人都过上好日子、让阿妈阿爸可以过的轻省一点吗?现在倒好,他们每天都要忙到三更半夜,天不亮又要起床为巫童巫士还有神侍大人们准备早餐,天天如此。
因了这个缘故,小家伙不开心,时时都板着脸,以前就不爱说笑,现在更是成了一枚木瓜正太。有碎嘴子在背后讲小话,说他是因为没有觉醒在闹小脾气,还说这小伢也是可怜,以前可是个人尖子,全寨子独一份的,现在却一下子跌落沟底,连阿浸家的小黑仔都把他给比了下去……此话一出,立即收获白眼一堆,被人呛白说你倒是说说看,现在寨子里有哪家人的日子过的比阿苏家还要肥润还要厚实?那个样子都叫“可怜”?那我也想可怜可怜!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在各种忙碌各种情绪当中,终于,马帮再次进寨,这一次他们带来的,是承载着全寨子共同期望的水车,而与马帮一同进寨的,还有一位不速之客。
第28章 不速之客
时隔半月,寨子里又一次敲响“迎客钟”,其时阿苏南正和阿朵在牛栏里面喂兔子。
他家现在”兔丁“猛增,尤其这阵子隔三岔五就有人拎着兔子上门,大的下锅,小的养起,一来二去,家里养的兔子已经有五十只之多,个顶个的能吃,再加上多出来两头猪仔,打草的活计越来越繁重,这才不得不雇请人帮忙。
而自打神庙来人,虽然伊落不曾过来,但他的那些个手下却是一得闲就往寨子里跑,每次过来必上他家€€€€这帮阿哥正是吃穷老子的年纪,显然并不满足于十天才得一次的牙祭,而寨子里卖吃食的又仅只两家(还有一家是朗阿依路家),阿苏家以花样繁多胜出,他们也是别无选择。
于是,阿苏家俨然成了大人物们经常光顾的聚会场所,阿苏南连忙撺掇着阿爸扩充院子,反正到处都是空地,弄大一点,隔离家畜,正好弄一间“竹舍食馆”出来。
阿爸有听进去,不过最后的成品跟他的预期还是有很大出入€€€€几个月后觉醒者就要离开,阿爸阿妈害怕他们走后寨子里不复今日的热闹,没有扩充后院,只是把院子整治了一番,移栽了一些当季花草,又在院子当中搭起一座四面敞亮的竹楼,放了些竹桌竹椅竹塌进去,勉勉强强有了“竹舍食馆”的雏形,目前他家的留堂食客仅止限于巫士和神侍,倒是够用。
至于家畜家禽,则在离家不远的下风处圈了一块地,打上木桩围起篱笆,又搭了两个简陋竹棚,就把鸡兔猪仔还有小牛犊子一股脑全部关了进去,鉴于全寨子仅此一牛,这个地方很快就有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叫作“阿苏家的牛栏”。
昨天听阿朵讲有两只母兔怀了崽,阿苏南今天专程过牛栏查看,听到钟声,阿朵背上背篓风风火火就要往外跑,还连声催促幼弟,生怕去晚了看不到水车。
阿苏南很无奈:“阿朵,我们家离寨门弄个远,现在跑过去除了后脑勺啥都看不到。”
“是个哟,”阿朵慢下脚步,不甘不愿地放下背篓,“再说水车又不会跑路。”
阿苏南再次说回主题:“我说阿朵,你到底要不要进学?”
这个才是他今天非要拉着阿朵一起过来的主要原因€€€€看兔子是假,送阿朵进学馆才是真!
可阿朵却是一脸的不得劲:“南南啊,家里好忙……”
“再忙也不碍事,可以雇人帮忙。”
“哎呀,雇人是要花银钱的,再说我都弄个大年纪了,人家学馆不收的。”
“谁说不收的,雨满阿朵就进学了。”
“雨满阿朵以后是要当巫士大人的呢,我弄个能跟她比嘛!再说我脑子笨,万一学不好,很丢人呢。”
眼见阿朵推三阻四,阿苏南直想敲开她的木头脑袋看一看:“阿朵阿朵,你是不是真傻了啊,现在不进学,以后你大字都不识一个,你和阿哥……”后面的话太伤人,阿苏南只讲了半截。
阿朵一愣神,随即弯起眉眼,明明媚媚的笑了:“南南,我就说你今天做啥非要拉我过来,该不会是听到寨子里的小话了吧?傻南南,那种话才不要信,措阿哥才不是那样的人,再说还有阿妈阿爸护着我呢。”
“我没说阿哥是那样的人!但你想啊阿朵,以后阿哥成了巫士大人,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他给你讲巫你听不懂,他给你讲他做的事情你也听不懂……反正就是他讲的所有事情你都不懂。你呢,你又能给他讲些啥个事情,是讲做兔子呢,还是讲卖兔子呢,或者是讲养兔子呢?巫士大人会对这些个事情感兴趣吗?”
阿苏南是真急了。阿哥他们觉醒快有一个月了,现在每个觉醒者都成了香饽饽,连其貌不扬的雨满阿朵刚退了亲就有好几家抢着提亲(还真别说,穿上新衣收拾清爽的雨满阿朵,一点都不难看)。前几天刀莱寨也有人过来试探阿妈的口风,朗阿寨都晓得阿朵是阿苏家未来的长媳,很少有人会去做这种坏名声的事情,但外寨子的人不一样,他们可以假装不知情,只要能够跟巫士做上亲,谁还管名声。
阿朵听完阿苏南的问题,这一次是真的怔住了,过两个月她才满十三,见识很有限,这些事情完全超出她的脑容量。
看她又傻又白又甜的样子,阿苏南叹口气,满脸的老气横秋:“阿朵,进学吧,你放心,有我在呢,谁都不敢欺负你,就算是阿哥也不行。”
阿朵傻乎乎点头,片刻后回神,叫起来:“南南你昏头了吗,我才是阿朵,该是我护着你才对!”
然后冲天上一挥拳头,豪气漫天:“措阿哥要是敢欺负我,我揍他猪头!”
……
姐弟俩喂完兔子准备回家,刚出牛栏,就看到自家门口围了一大堆人,当中有人看到他们,于是,一堆人同时调转方向,齐齐向他们看过来,直看的两个人莫名其妙。
还不等阿苏南搞明白这是哪回事,就见人群当中蹿出一道黑影€€€€当真是“黑”影,矮墩墩黑不拉叽,混身上下脏到只剩一口牙齿还能看出本色,十足十像个疯子!
偏这疯崽还速度奇快,挟裹着一股子一言难尽的味道冲着阿苏南飞扑而来,嘴里还发出一连串的怪叫声……
阿苏南给吓懵了,呆了两秒钟,本能地调转身子往后便逃。
可惜他脚下不够利索,还没跑出三步即被疯崽扑倒,同一时间,耳边响起一个非常欠揍的声音:“哟嗬嗬,南仔南仔我终于找到你了……”
阿苏南连忙扭头,惊的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面蹦了出来:“诺阿小黑,你弄个会在这里?!”
“喂,南仔你这是啥个意思,我们不是好兄弟吗?”
没错,这人正是阿苏南远在乌衣寨的便宜兄弟,那个原本应该呆在乌衣寨招猫惹狗的熊孩子€€€€诺阿亚,诺阿小黑。
整件事情有点超乎朗阿乡亲们的想像。
朗阿山上一昔之间十一个崽娃觉醒巫力,可说是轰动一时,客栈本就是消息聚散之地,客栈阿叔自然是最先听到风声,不过相隔太远,口口相传又多有不实之词,大家都弄不清楚真实情状,直至马帮从朗阿寨返回,他才晓得阿苏家的长子也觉醒了。
这一次阿苏家也带了书信过来请客栈阿叔帮忙。阿苏家生意拓展太快,不但把自家的调料用光了,还把刀莱寨唯一一家杂货店里的存货也给买光了。实际上,刀莱那家杂货店是德夙家开的,不过与其说是“店”,还莫如说是“代购”的先驱,左近的寨子虽是自给自足,但总归是要置办一些寨子里面找不到的稀罕物事,比如针头线脑粗布细粮之类,这时候大家就会找上他家,他们把这些个需求汇集到一块儿,送信到乌衣寨让人代为采买,然后再雇请马帮运送,他家从其中赚点佣金和价差。
这样子一家代购店,一年只做两次生意,存货自然不多,也不可能单单为了几罐酱油就雇请马帮,所以阿苏家才会找上客栈阿叔,请他帮忙采买些油盐酱醋。客栈阿叔欣然应允,不但置齐了各种物事,还自掏腰包先行垫付了驮马费,请马帮一并捎过去。
客栈老板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也没想过要避开小孩子,小黑仔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吵着闹着非要过朗阿来探望他的“好兄弟”,最后闹到被关进柴屋才算完。没想到,这小子消停了两日,在骗过了所有的大人之后,于马帮出发当天一大早钻进货物堆,顺利出逃。等到马帮发现,他们已经走了一整天,也没有多余的人手送他回去,只好一并带过来……
听完前因后果,整个朗阿寨都惊呆了,很多人都在心里面暗戳戳的想:看啊,这才是大寨子的伢崽啊!
自个儿就从乌衣跑到朗阿来了,熊都熊的弄个有本事!
大家都深感服气,觉得开了一回眼界,只阿苏南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拍回乌衣去:“所以,你就这个样子偷跑出来,你有想过阿叔阿婶吗?他们还不急死?”
“弄个会喔,米萝晓得哪,她会讲的。”
原来还有同伙!
弄个小只就会哄骗妹子,这算不算天赋异秉?
“黑仔你可真是条汉子,自己跑路,却让个小朵朵帮你顶缸,你就不怕米萝朵朵被她阿爸打死?”阿苏南凉凉的问。
人黑仔却是一点都不脸红,非常淡定:“才不会,阿叔才不会打米萝,他都从来没有骂过米萝……”
阿苏南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不过,说起来他还真的应该感谢朗玛神把这小子送了过来,困扰他多时的难题解决了,人力水车有望了。
阿苏南突然间有了主意。
第29章 天才助攻
不提阿苏南和他家的坑爹小客人,单说朗阿寨有一户人家,这段时日很得邻家青眼,当然也不乏各种羡慕嫉妒,这便是住在寨子边上的小黑仔家。
这家的当家男人叫做朗阿浸,只二十五岁年纪,夫妻俩带着个年幼儿子辛苦度日,原本也没啥出奇的,家家户户都是如此。只去年朗阿浸打猎出了岔子,人是救了回来,但残了一条腿,还伤到腑脏干不动重活,比家里女人都多有不如,本来大家都对他家抱着同情心态,多多少少给些帮衬,毕竟家家都有打猎,谁都不晓得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只谁家都不宽裕,寨子里等米下锅的也不只他一家,帮衬的着实有限。
正当好些人暗自思忖着朗阿浸活不长久这家子要散的时候,谁成想他家那个泥猴小崽竟然好命的觉醒了,朗玛神在上,这是多大的福份啊!
确实,儿子的觉醒给一家子带来了活路,这一点朗阿浸比谁都清楚。
这一天,跟往常一样,鸡才叫过头遍朗阿浸就醒了,他轻手轻脚地下床,摸着黑拖着残腿走出屋子,反手带上房门。
进到塘屋,捅开塘火,又往火堆里添了两根柴禾,这才从水瓮里舀了一瓢水洗脸。夜里凉,塘里的那点火星不足以维持一大瓮水的温度,不过夏日时节,略略有些寒意的凉水倒是正好,两把水上脸,整个人都清爽了。
洗过脸,塘里的火苗也蹿了起来,朗阿浸打来一盆清水烧上,又把儿子的小衣裤放到盆盖上烘烤。小家伙皮的很,家里也没有多余的衣物,以往顾不过来只好由他去,现在日子好过了,衣裤天天换天天洗,只夜里潮气重,木架上晾了一晚上也只得八成干,还得再烘烘。
朗阿浸一边守着瓦盆上面的小衣小裤,一边琢磨着是不是卖点细粮再给儿子做身夹衣。夏天的衣服可以天天洗,转到秋天就不成了,再说儿子长高了,箱子里的夹衣就算是缝缝补补还能穿,到了乌衣寨也不晓得会不会惹人笑话。
上次马帮送来八百斤粮食,还完债,又给贺仔做了一身夏衣,还剩下四百斤,若是把细粮全数换成杂粮,家里的存粮能有六七百斤。只如今地里全靠孩子阿妈一个女人,又遇上天干,也不晓得水车给不给力,若是能够再添上两三百斤,接近千斤的粮食,足够他和贺仔阿妈敞开肚皮吃上一年饱饭了,勒勒裤腰再节省一点的话,倒是可以给儿子省出一套细布衣裤。
都怪他这身子残了打不来野味,单靠粮食,一天两三斤都不顶事。别个巫童家里的日子都过的红红火火,只他家,就算是精打细算,想要给孩子做一身寒衣都不成,这眼看着就要去乌衣寨了……嗯,不对,可不能弄个想,不能坏了心肠,要不是神明保佑让贺仔觉醒了,家里都该揭不开锅了……
瓦盆开始往外面冒热气,朗阿浸连忙收回心思,取下小衣裤放到旁边的木架子上,又拖着腿从墙角的瓦缸里面舀出一碗磨碎的杂粮粉。正好水也滚了,先装满一罐放到旁边,再把杂粮粉倒入盆里,就着剩下的半盆滚水煮成满满一大锅糊糊,再加上昨晚剩下的几个杂粮饼,足够他和贺仔阿妈吃两顿了。就在一个月以前,这样的一餐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别说饼子,就算是糊糊,一家三口每人也只得一小碗,还要熬到天黑才有饭吃。
他这边弄好饭食,那边贺仔阿妈也打着哈欠进来,洗过脸坐到火塘边,接过自家男人递过来的大碗,往糊糊里面掰杂粮饼。掰到一半发现男人没有饼子,连忙道:“阿哥你也吃个饼子,现在家里不缺粮,饿不了灰仔。”
灰仔是他家仅存的猎狗,去年孩子阿爸出事,三只猎狗死了两只,只有灰仔带着满身的伤活了下来,猎狗是夷家人的家庭一员,是一家子,就算是伤了残了,也是两不相弃,总算现在都有饱饭吃了,灰仔也不用跟着他们一起饿肚子了。
朗阿浸却只是摇头:“不是为了灰仔,我想给贺仔做身夹衣。”
女人不作声了。
直到吃过饭,她才又小声开口:“阿哥你的身子要紧,还是要吃饼子,实在不行还有贺仔的银角子呢,家里好不容易才有了盼头,可不能再出事。”
女人讲完话匆匆出门挑水去了。每天一大早,她都要先挑两担水回家,然后马不停蹄地跟着娘家阿哥出寨,家里男人只剩下半条命,如今山上的庄稼只能靠她侍弄,够她忙活一整天的,晌午就在地里啃两个饼子。
朗阿浸自是留在家里,用粘着糊糊的瓦盆煮了一盆狗食,这回他倒是大方,往盆子里面掰了一个整饼。
灰仔吃食他洗碗,洗过碗,目送灰仔摇着尾巴去追女主人,朗阿浸这才挪下木楼,借着拂晓的天光给后院的菜地浇水除草。如今阿苏家收鸡蛋也收菜蔬果子,这菜地也是有进账的,钱虽不多,总归是好过没有,可不能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