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阿苏南一张小脸越拉越长,头上的低气压都快要引爆了,伊落赶忙找个理由把小崽子诓出去,回转身搜肠刮肚地想要逗小朋友开心:“南仔你生辰是在回安庆典的哪一天?伊落阿哥送你一部药典作生辰礼物好不好?”
他记得上次在山顶营地的时候小伢崽还挺喜欢那本书的,辛辛苦苦抄写了好几天,还让他帮忙画图来着。
看小朋友不作声继续扮闷嘴葫芦,伊落又道:“南仔是不想要药典吗?那我们换一个吧……唉,换啥个好呢?……要不这样,阿哥把小凤隼送给你作生辰礼物,你要不要?”
伊落原本没指望僵尸复活得到回复,谁知阿苏南嘴里突然蹦出来一个“要”,顿了顿,又蹦出一句:“生辰要等太久,我现在就要,我要吃烤凤隼,今天晚上就要吃!”
伊落严肃思考了一会,道:“那可不成呢小南仔,你要是烤了它,它阿爸阿妈会找我们拼命的。而且,我们明天就要回朗阿寨了,本来我们可以坐小凤隼回去,你烤了它,我们就只有一步一步走回去了,要走很久呢。”
“骗人,它根本都不听你的话!”
凤羽雕又叫凤隼,前者是学名,后者是小名,这家伙虽然自幼在伊家长大,但还真不是他伊家之物,别说是他,就算是换了他阿哥伊堤,十句话里面能听五句就不错了。所以送作“生辰礼物”什么的,忽悠小孩子罢了,讲这话的时候伊落还小小地心虚了一下,只没想到小伢崽拢个敏锐,竟是一下子就给戳穿了。
伊落假笑两声,解释道:“呵呵,今天有点特殊,它今天上了曲英和阿明的骗,被他们骗着上天飞了一趟,都没有得到好处,它发现上当这才会乱发脾气,平常它……好吧,平常它也是有点皮,但不会这个样子……南仔你不要生气了,你看小凤隼跟你一般大,还不到七岁,还是个小伢崽呢。”
“还不到七岁?”这个太出乎意料了,故事里都说凤隼可以活上好几百岁呢。阿苏南暂时忘记生气,终于可以好好说话了,“它要多久才能长大?”
“跟你差不多,还要过上好些年呢。”
“那它长大了会有多大?”
“有多大?……哈,你再看看……”
伊落变出个哨子吹了一下,听不到哨声,但是片刻过后,一只彩色大鸟扑腾扑腾飞进窗户,在房间里左瞅瞅右啄啄东蹦蹦西跳跳,看啥都很好奇的样子……
阿苏南望着它发呆,凤凰的脑袋岩鹰的身子七彩的长尾羽,明明是刚才那只恐怖怪鸟,除开尾巴,身子却只比鸽子大一圈,身上还挂满水珠,象是刚刚玩水归来。
难道,那东西缩水了?
“妖怪?”
“不是妖,这是凤羽雕与生俱来的天赋能力,它们生来就可以幻化体形,现在你看到的才是它的真正原型,刚才的样子是它幻化出来的。”
“幻化出来的?……那,明阿哥和曲英阿朵做啥都没有掉下来?”
“这就是它神奇的地方。要知它的祖先可是弥上祖巫的座骑,虽是幻形,但幻形之后的身体也是真实的,不是幻象。不过它若是受了伤,或者饿着肚子体力不支,就没有办法保持幻形了。”
妖怪,千真万确一只妖怪啊!
“你才妖怪!你个笨妖怪!”
脑子里突然响起一个气极败坏的声音,阿苏南给骂的一愣,随即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声音确实是来自不远处的小凤隼€€€€这会子它也不跳也不蹦了,站窗台上支棱着翅膀,一双小眼睛盯着阿苏南,冷冰冰杀气腾腾的样子。
看它这副凶样,阿苏南不怂反怒,明明他才是受害者,你个施害者凭啥弄个凶!
“你倒是不笨,你就是坏,跟妖怪一样坏!”
巫夷的传说中妖是可以幻化成人形的巫兽,变成人之后专干坏事,基本上都是反角,显然小凤隼是不屑与之为伍的。
只它终归是只鸟,远没阿苏南这般灵牙利齿,干脆扑腾着翅膀冲着阿苏南飞过来,准备直接武力辗压。只半路上突然杀出个程咬金,墨宝不知打哪里冲了进来,一进来就跟凤隼干上了架,一鸟一兽满屋子扑腾。
伊落见惯不惊,眼看着屋子里鸟羽与兽毛齐飞,却慢悠悠地继续给阿苏南洗澡,同时也继续巫普:“小凤隼飞的很快,从月街到朗阿走路要走两个月,它一天就过来了。而且它很聪明的,还会游水,等它成年后个子会长大一点,不过也长不到岩鹰的一半大……”
小凤隼跟墨宝的战斗来的突然,去的也匆匆,没多久两只休战,墨宝把自个儿倒挂在天花板上,密切关注着凤隼的一举一动,人凤隼却是完全不鸟他,飞到桌上自顾自地啄起篮子里的野葡萄。
墨宝看了一会子象是忍无可忍,又一次冲下来抢食(天晓得它明明是吃肉的),凤鹰跳起来啄它,墨宝也不含糊,一蹿老高,张嘴就咬,战斗又一次打响。
等到伊落把阿苏南从木桶里捞出来,擦干身体穿上衣服,这两只方才又一次休战。凤隼飞过来立在桶沿,鸟喙梳了梳超长的尾羽,然后顶着一簇呆毛偏着脑袋盯着阿苏南看,很是乖巧的模样,倒是跟伊落名牌上的那一只有点象。
阿苏南这会子气消了一半,已经可以跟它讲道理了,无声责问这混鸟“做啥你要欺负我”,小凤隼掉开脑袋,回他一句“谁让你不跑”,说完还心虚地缩缩身子。
阿苏南:……
小凤隼又转回脑袋:“我可以带你飞一次啊……”
哈,这样子就完了?
阿苏南气的牙痒痒,转回头问伊落:“它有名字吗?”
“谁?你说小凤隼?……没有,取了好几个它都不喜欢,后来就干脆叫它小凤隼了。”
阿苏南露出大大一个笑脸,冲着凤隼道:“要不就叫凤官儿吧?”
小凤隼一下子站直身子,€€€€望着他。
阿苏南一本正经地解释:“既然是凤羽雕,当然要姓凤。官儿,就是专门管人的,你看大巫是官,千南少君也是官,还有伊堤长君,也是官……凤官儿,多威风的一个名字啊!”
伊落哭笑不得,小凤隼却是把个脑袋点成了啄木鸟,从此,巫夷多了一只“凤官儿”,阿苏南和凤官儿的恩怨史……呃不,是阿苏南和凤官儿的传说,自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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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忘设定时间了,晚了一刻钟……
大概又有小伙伴要为南仔抱不平了吧……汗
由此可见,我家南仔具有非常特殊的“熊崽吸铁石体质”,明明是个乖乖仔,却老是被熊崽崽们牵连,小弟是熊弟,坐骑也是只熊鸟(……望天)
提醒一下,今天是最后一天猜金手指喔,明天公布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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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继往地感谢小伙们的营养液,合掌^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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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水车落地
这次醒来之后,阿苏南发现自己可以和墨宝通过大脑直接勾通了。
其实自从上次遇到树蜥之后他就有了这个感觉,不过远没有现在这样明晰,尤其是回家之后发现寨子里的鸡鹅全都不鸟他,很是自我怀疑了一段时间。但是这一次,一醒过来他就发现自己可以很清晰地感知到墨宝传递过来的意思,墨宝也可以准确地接收到他的意图,终于确定一切都不只是他自己的幻觉。
而小凤隼比墨宝还要更进一步€€€€墨宝只能传递意图,凤隼却可以把意图转换成语句,清楚地传进他的脑子里面,简直就是用脑电波在直接对话,想一想,凤官儿都快七岁了,墨宝还不到三岁,不提种族,单说年龄,两个的智商发展就不在同一水准,这个也就容易理解了。不过这种传递也是有限制的,必须要一对一形式,比如小凤隼若是冲着别人叫,他就只能猜出它的大致意图。
今天凤官儿得了一个非常威风(?)的名字,极其满意,主动向阿苏南示好,表示可以带着他飞上一大圈,却给伊落非常冷酷非常无情地否决掉了€€€€天太晚了,小伢崽大病初愈,大晚上的闹的太过兴奋不利于睡眠。
于是,直到第二天早上,新出炉的“神鸟凤官儿”才带着它的伢崽小伙伴飞上天空,目标:朗阿寨!
……
今天于朗阿寨的乡亲们来说是个大日子,巫夷的第一架人力水车几经改进终于成形,今天要在寨子外面的刀莱河边安装运行。
朗阿寨今天是男女老少倾巢而出,连刚出生的小娃崽都没有漏下,一个不少全都一大早齐齐赶到河边,正当龄的阿朵们甚至还穿上了节日盛装,等待着激动人心的那一刻的到来。其实不唯朗阿寨,左近五十里地每一个寨子都有乡民赶过来,大家都想要亲眼见证巫夷首架脚踏水车的诞生。
所以,阿苏南他们自以为时间还早,赶过来之后才看到刀莱河边人山人海,整一个人声鼎沸,兼之凤官儿降落的地点比较远,阿苏南花了一些个时间才在人群当中找到阿爸阿妈。
阿苏阿爸和阿苏阿妈原本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前些天一觉醒来不见了自家小崽,然后才有巫士大人上门告知他们说有事情需要自家小崽帮忙,却又不肯告知他们到底是为了啥个事……他们又不是傻子,哪能不起疑心的。现在看到自家小崽健健康康全须全尾地跑过来,心头的阴云终于散开,两个人同时露出大松一口气的笑容。
“阿哥呢?”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再说有些话他也不能讲,阿苏南绝口不提这几天的经历,眼睛四下里扫了一圈,没有看到阿哥,连忙开口询问。
阿爸眼里露出由衷的欢喜,一把抱起自家的小崽崽:“你阿哥已经是个巫士大人了呢,他可是我们朗阿寨的第一个巫士大人!他在那边,走,阿爸带你过去……”
作为寨子里的第一个巫士,阿苏措今天的任务充满了荣耀€€€€踩下第一脚水车!
所以,远远看到弟弟他们过来,他也仅只是冲着家人挥了挥手,仍旧坚守岗位严阵以待,哪怕他肚子里也有一堆问题想要问。
阿苏南暗自撇撇嘴,心想水车都还在岸上离踩水还早着呢,看来巫士大人跟其他小孩子也没两样……转头又去看放在河岸边的成品水车,这一看不打紧,竟是把他给看愣了,一时间感慨万千。
水车这时候已经被抬过来,正披了一身霞光耸立于刀莱河边,阿苏南坐在阿爸肩头越过人群远远看了一眼,立时发现自己大大低估了“古代劳动人员”的智慧,因为这个成品水车跟他提供的草图差好多€€€€他画出来的,无非是前世随处可见的景观水车,实在说再高深一点的他也弄不出来。而摆在他面前的这一台,却是一大一小两个木轮,大的直径足有十七八米,小的也在十米左右,光这高度,就让他感觉自己有点渺小,更遑论大小水轮之间貌似还有一条木头履带……
好吧,这东西看上去更像是传说中的龙车,更加适合山区地形,不过他也没有见识过实物,不敢断言。
水车给予他的惊异还没有淡去,一转头,又听到不远处主事阿叔正在跟几个邻寨阿叔谈论说可以在前面风口处再装一架水车,风往这边吹的时候借助风力踩水车会更加省力,旁边几人一致道好,又有人说也不必等到要浇田的时间才车水,平日里可以把水先踩上来,就在旁边那个凹荡处挖上一个水塘,正好用来储水……
听听,连风车和水库……好吧,现在只能叫作储水池……都被提上了议事日程!
……
听到这些话,阿苏南心底那点诡秘的自豪感烟消云散,但不可否认,心里面着实是大大松了一口气:看样子这一次他弄出来的,不仅仅是一台水车,更是松开绑锁放飞了想像力放飞了创造力……当真是天大一个好消息啊!
想他一个大学都没有上过的文科生被逼着造水车,容易嘛他!
而这一天带给阿苏南震憾的,不仅仅是一个“脚踏水车”。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主事阿叔举臂一声喊,旁观者立时四散,二三十个精壮汉子聚到水车旁边,水车安装正式开始。
第一次,阿苏南真真切切地见识到了普通夷家人的战斗力€€€€即便是挑了一个相对容易的安装地点,河堤跟水面的距离仍然在八米以上,而水车的个头巨大,兼之刀莱河的落差大,水流湍急,在不借助任何机械辅助的情况下,安装难度可想而知。
刚开始阿苏南还以为巫士们会帮忙,毕竟现在朗阿山上的巫士都是论堆卖的,他在河边就看到了好几张熟面孔,闲着也是闲着,装个水车而已,于他们来说还不是分分钟搞定。哪晓得伊落说他们是过来围观的,这些个巫士还真就是过来“围观”的,半点要动手的意思都没有,而寨子里也没有半点要让他们动手的意思。
于是,阿苏南有幸目睹了平日里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墩实汉子们如何搬运巨大的水车,如何跳进湍急的水流,如何攀住绳索在河壁上飞来荡去……看的出来他们此前进行了周密计划甚至很可能还经过演练,几十个男人配合严密,虽然安装过程中有好几次都惹的所有人大声惊呼,但每一次都是有惊无险,仅仅用了三刻钟,巨大的水轮就给牢牢固定在了河堤边上。
岸上一片欢腾,又过一刻钟,一个古古怪怪的大家伙稳稳竖立在刀莱河边,与斜对面那台“真正的水车”遥相辉映。
随着两百年朗阿寨的第一位巫士阿苏措踩下第一脚踏板,水车成功运转起来,当第一筒水落入水道,欢呼声响彻整座朗阿山,阿哥们争先恐后往河边挤想要去踩水车,生怕轮不上,阿朵们则拥在一起大声为他们助威,所有人都在笑都在叫,好些人都不自禁地流下了热泪,更有年长的老阿妈虔诚地爬行到引水渠边,想要喝上一口刀莱水……
更多的人接二连三地匍匐于地,流着泪含着笑亲吻大地:感谢上苍!感谢朗玛神!
一位大嗓门的阿叔大概是无处宣泄胸中的澎湃之情,冲着头顶的朝阳四面的群山举起双臂,大吼一声“朗阿山上来了水€€”,马上就有人往下接,“脚踏水车送入田喔”,吼声很神奇地有了一点点山歌的味道,咐和声四起,大家一起开口:“送入田喔送入田”,这一回,干脆变成了“凤冠花开节节高”的调子……
接下去,一个好嗓子的年轻阿妈放开歌喉,引吭高歌:“朗阿山上来了水哟,脚踏水车送入田。”
所有人笑着跟调:“送入田!送入田!”
年轻阿妈又唱:“年年都有好收成哟,家家户户仓房满。”
“仓房满!仓房满!”众人再次跟着一起吼。
再然后,就变成了男女老少大合唱:
“朗阿山上来了水哟,脚踏水车送入田。年年都有好收成哟,家家户户仓房满,仓房满!仓房满!……嗬嗬嗨!”
“节节高”歌调的特点就是反反复复的咏唱,一次更比一次快,于是,同样的调子同样的歌词,被他们反反复复“吼”了三遍,一遍更比一遍快,一遍更比一遍激昂,到最后感觉嗓子都被调子带着在“跑”,一口气赶下来,好似气都要缓不过来,却宁死都要一边跺脚一边吼……管他嗓子好不好,管他会不会跑调,所有人都加入进来,随着最后一个“嗨”字收音,全寨子老老少少相顾大笑。
震耳的笑声当中,阿苏南双手捂住脸:尼玛,尬唱什么的,今天算是亲历了一回,太不好意思啦!
不过话说,吼的好开心,而且寨子里的阿爸阿妈们都好有才,现编现唱,还朗朗上口,夷家山歌就是这个样子来的吧?……妥妥的民间艺术家啊这是!
……
这一年的夏天,朗阿山上,刀莱河边,一共竖起了六架人力水车,其中两架在朗阿寨,而在此之前,巫力水车也已经安装完毕并成功送水。与此同时,迫于乌衣神庙栎神侍的强硬高压,朗阿寨的乡邻们相互间置换了田产,不能说完全公平,至少做到了各家都有受益。
这一年的夏天,也果真如老人们所言,整个后巫夷都雨水稀少,干旱如瘴雾一样在山间漫延,最糟糕的地区产量只及往年的三成。所幸朗阿寨不在此列,他们的损失非常小,只减少了半成,而今年寨子里家家户户都有额外收入,这点损失还担得起,人人都说若不是脚踏水车来的稍迟了一点,说不定打出来的粮食不减反增。
多亏了巫士大人!多亏了脚踏水车!
此后半年,脚踏水车由朗阿寨刀莱寨迅速往外扩散,在后巫夷遍地开花。
待到来年三月,朗阿人又一次踏上前往乌衣寨的山间小道,所过之处,每个寨子都增添了一道唤作“朗阿水车”的风景。落脚的寨子更是挪出木楼,备下好酒好菜,殷勤款待朗阿贵客……从朗阿到乌衣,朗阿人再也不用一路都睡营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