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 第18章

颠三倒四的语序把蒋楼逗笑:“别说话了,省省力气。”

从小到大,黎棠发烧的症状都与众不同,别人头疼打喷嚏,他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一张嘴说话就暴露无遗,语言能力退回幼稚园水平。

直到这会儿,黎棠才察觉自己身体的不对劲,尤其是脑子,一团浆糊似的乱,吃个饭差点把土豆丝塞鼻孔里。

饭毕,蒋楼把药盒拆开,抠出一颗放桌上。

黎棠盯着那药片看了好几眼,又看向蒋楼,欲言又止。

蒋楼没办法:“现在可以说话了。”

黎棠抿了抿嘴,为难中带一点委屈:“太大了……吃不下去。”

过去几分钟,黎棠又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刚才说的话不对劲。

他并非什么都不懂的乖宝宝,也上过群魔乱舞的同性论坛,他知道如果换个情境,这话简直是在助兴。

好在,蒋楼似乎没有想到那里去,他用湿巾擦干净手,然后拿起椭圆形的药片,果断地掰成两半,问:“这样行不行?”

其实还是有点大,黎棠不想他觉得自己事多,点头道:“行的。”

捻起一半药片,故作镇定地放进嘴里,舌尖抬起往后卷一下,拿起桌上已经拧开瓶盖的水。

按照以往的经验,水越多越好,最好多到腮帮子鼓起,再一口咽下去。

然而多次失败经历让黎棠太过紧张,他深吸一口气,嘴对瓶口猛灌水,脑袋还仰着,手腕被一把扣住。

“我们先走。”蒋楼低声说。

黎棠就这样含着一口水,被蒋楼连车带拽到餐馆外,沿着来时的巷道往马路方向跑。拐弯时才得空看一眼身后,竟是一个月前那几个混混,三五成群地在后面追,喊着让他们别跑。

那晚被堵在墙边打劫的经历记忆犹新,黎棠被吓得一哽,连水带药一股脑咽了下去。

校门口往东两百米就是公交站台,刚好有辆公交车进站停靠,蒋楼拉着黎棠一路狂奔,从后门上车,车子启动时门随之关闭,那几个小混混慢一步没追上,气得对着空气手舞足蹈,好不可笑。

头一次经历这种只在电视上看过的“生死逃亡”,黎棠惊慌之余莫名兴奋。

蒋楼自车头刷完卡回来,看见黎棠双颊绯红,一双大而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就差把崇拜两个字写在脸上。

直到蒋楼摊开手掌,手心里是剩下半颗药。

黎棠一下子蔫了,讨价还价道:“我觉得,半颗,就够了。”

蒋楼看着他,唇角平直,没什么表情。

“说明书上说儿童减半。”蒋楼问,“你是儿童吗?”

坚决不承认自己是儿童的黎棠,一边艰难地把半颗药咽下去,一边在心里想,之前觉得蒋楼对我很有耐心,可能是错觉吧。

第14章 哭也是可以的

公交车上座位不少,两人坐下,蒋楼说:“下午先别回去,那帮人多半会守到放学。”

而且叙城一中正举办运动会,校门敞开,想要混进去并非难事。

上次碰上他们是在晚自习后,黑灯瞎火就算打群架也没人注意,现在是白天,若是被校领导追究起来……

实在危险。

可是黎棠有任务在身,思来想去,他给唯一一个有联系方式的广播台成员,也就是苏沁晗,发微信请假。

对方没回复,直接一个语音电话甩过来:“你不是在装病吧?”

蒋楼正偏头看窗外,黎棠侧过身,对着电话小声说:“没有,真的发烧了。”

“那你拍张温度计的照片我看看。”

“……刚才没拍。”

苏沁晗在那头笑:“逗你呢,你还真打算拍啊?”

黎棠一时无言。

“诶算了,反正下午没有蒋楼了。”苏沁晗说,“看在你选了好几篇蒋楼的稿子的份上,帮你这一次。”

“……谢谢。”

挂断电话,黎棠发现蒋楼转过脸来,视线无甚意味地落在他身上。

以为被发现刚是在跟谁通话,正犹豫要不要坦白,蒋楼先开口:“你要回家的话,两站后下车,转乘21路。”

黎棠愣了一下:“我还不想回家。”

蒋楼便不再说话,抱着双臂,合眼休息。

接下来的三十来分钟,世界异常安静。

想象中的某人睡着之后脑袋一歪靠在身边人的肩上,或者两人分一副耳机共享同一支歌的情景,统统没有出现。蒋楼靠着椅背打盹,任司机开车生猛,总是急刹急拐弯,他至多身形微斜,待行至平缓直道,他便又正了回去。

黎棠猜测,这是常坐公交车练出来的技艺。

接近终点站时,蒋楼醒了。他起身,行至后门等下车,黎棠也跟着站起来,拉着吊环艰难地走向车尾。

察觉到蒋楼的视线,黎棠解释道:“我有个朋友住这边。”

待公交车停稳,气门打开,这一站只有两个人下车。

是处人迹罕至的地方,目及之处只有四四方方的灰矮厂房,还有交错纵横坑洼不平的水泥路。

蒋楼走在前面,经过一家名为“福鑫化肥厂”的地界,在路口转弯。

而黎棠,早就在前一个路口佯作抵达目的地,和蒋楼告别后,他便躲在墙角处,探出半颗脑袋。

他看着蒋楼走过化肥厂的前门,走向通往地下的楼梯,身影一步一步消失在地平线。

等到确定不会被发现,黎棠才顺着那条路走到那架铁制的楼梯前。

有轰鸣声自下方传来,仔细听,隐约可辨出是尖叫和掌声。

下面有很多人,连地面都在震颤。

做了好一会儿思想准备,黎棠深吸一口气,拾级而下。

却没能进去。

未知的地下场所,厚重的铁门前,保安模样的人让黎棠出示证件。

黎棠心脏都提到嗓子眼,抖抖索索从口袋里摸出身份证。他今年十七周岁,距离成年尚有一年时间。

果不其然,那保安看一眼他的身份证,便摆手赶人:“这个不行。”

“跟踪”未果,黎棠有些丧气。

他开始在周边闲逛,边走边想,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地下酒吧,还是私人赌场?

无论哪种,好像都不适合高中生前往。

哪怕是十九岁的高中生€€€€黎棠不无担忧地想。

返回公交站的路上,接到曹洋打来的电话。

本来没打算接听,手滑刚碰到绿色接听键,那头便传来曹洋的急切的声音:“棠宝,你总算理我了棠宝!”

黎棠闭了闭眼睛,只觉得头疼。

他停在路边听曹洋唠叨。

“对不起啊,我昨天才知道琪宝给你打过电话……关于你的性向,是有一次咱们社团的副社长,说看你没个伴,想给你介绍女朋友,我让他别瞎介绍,黎棠不需要女朋友……我可以对天发誓就是这么说的,一个字都不差,不知道那人怎么搞的,就猜到你喜欢男生了,还告诉了其他人。”

黎棠“哦”一声:“是这样啊。”

曹洋简直要哭了:“你别不信我啊,真不是我说出去的。”

“我信你。”

“那你还生气吗?”

“不生气。”

“这语气,分明就是生气了嘛。”

黎棠忽然有种无力感,他想起蒋楼的那句“你累不累”。

累不累啊,这样一再的忍气吞声,保全的到底是谁那比纸还薄的面子?

“那就是生气了吧。”黎棠提起一口气,“你女朋友没有安全感,把我当假想敌,毫无根据地质疑我,伤害我,难道我不能生气?”

虽然比起生气,难过更多一点。

“她对你说什么了?”曹洋被打个措手不及,“女孩子就是爱胡思乱想啦,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这不是我和她两个人的事,起因是你。所以在你处理好你们俩的关系之前,请别再和我联系。”

黎棠接着说,“谢谢你送我的生日蛋糕,她过生日的时候,请务必买比这个更大更贵的,不要再让她胡思乱想。”

一口气把话说完,黎棠挂断电话,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后背也出了冷汗。

当惯了怂包,难得硬气一回,还把自己弄成这样,黎棠重重咬了下嘴唇,心说真丢脸。

好在没人看见。

正庆幸着,旁边的岗亭传来嘿嘿笑声。

转脸看过去,是福鑫化肥厂的门卫大叔趴在窗台边,探出头来笑:“小年轻感情生活就是丰富啊。”

黎棠:“……”

方才的气焰迎风而灭,黎棠正要溜,那大叔又道:“快下雨了,进来坐会儿吧。”

其实本来没想进去。

黎棠已然适应了叙城天气的诡谲多变,但想到自己刚因为淋雨发烧,便还是接受了邀请。

再者,他还有别的私心。

附近这一代厂房遍布,假期都大门紧闭,唯有门卫岗亭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既然长期待在这里,必然熟悉附近的情况。

黎棠不擅长与陌生人打交道,进屋五分钟,外头雨声渐响,他还没想好怎么搭话,又该怎么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引到那通往地下的楼梯去。

倒是门卫大叔,见他闷不作声,当他还在因为“感情生活”烦恼,把岗亭里的电视打开,调到本地频道。

正在放社会新闻,说到某男士怀疑妻子出轨,追到妻子就职的公司把妻子的上司揍了一顿,某男士现已被拘留。

大叔看的直乐呵:“所以说嘛,三个人的感情虽然热闹,但太拥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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