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 第43章

把帐篷里的衣服杂物收拾好装进背包,前往宾馆的路上,周东泽查看黎棠的脸,皱眉道:“可能会留疤。”

虽然那水不烫,但黎棠皮肤白得过分,那热水还是在他脸上留下一块明显的红印。

刚从奇石林回来的时候,周东泽就去过诊所,可惜那里没有烫伤膏,最近的药店在半山腰的商业区,天黑路滑,没人敢下去。

黎棠觉得他小题大做:“没事,哪有这么娇气。”

他们的房间在二楼。

宾馆设施老旧,开关门的动静就足以震掉墙皮,床单被褥也隐隐散发着一种久不见阳光的霉味。

好在每个房间都配有卫生间,黎棠让其他两人先洗澡,自己则铺床。他把带来的床单在一米宽的小床上铺开,枕头也用衣服裹好。

做完这些,他坐在床边摸出手机,用前置摄像头照了照自己的脸,确实有明显的红痕,像被掐过一样。

本就在强撑一口气的心情顿时低落到谷底。黎棠甚至开始后悔来这次冬令营,如果不来,就不会发生这些破事,说不定他和蒋楼也就不用分手了。

正想着,门口传来叩门声,不紧不慢的三下。

周东泽在卫生间洗澡,李子初的床铺靠门,他问了句“谁呀”,无人应答,便狐疑地走过去开门,然而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奇怪……”

李子初嘀咕着,就要关门,视线一瞥,瞧见地上放着什么东西。

一只白色塑料袋,拎起来打开,里面是一管长条药膏。

“烧烫伤膏……”李子初念完上面的字,扭身道,“黎棠,这是给你的吧?”

宾馆二楼最西边的房间,下午刚脱单的男生孙宇翔洗完澡出来,看见蒋楼浑身湿漉漉地坐在那里,惊道:“你去哪里了,外面还在下雨?”

蒋楼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抽出干毛巾,盖在头顶随便擦两把:“跑步去了。”

孙宇翔感叹:“好严格的自我管理。”

这间房冬天阴冷夏天西晒,是整层最差的房间,因此分给两名男生共住。

孙宇翔还处在兴奋中,眉飞色舞地向蒋楼分享快乐:“这次我下了很大的决心,你是不知道,看到李媛媛坐在你旁边的时候,我还以为她也喜欢你,以为我已经没戏了。”

李媛媛便是孙宇翔在真心话大冒险时表白的女生,现在已经成为他的女朋友。

蒋楼说:“你坐在她对面,她一直在看你。”

孙宇翔开心到原地起飞,坐不住似的在面积不大的房间里跑了十几个来回,一会儿懊恼“早知道就早点表白了”,一会儿又担心“明年升高三了,希望不要影响她学习”。

来参加冬令营的大多是学霸,有这样的考虑不足为奇。

琢磨完自己这边,又开始为别人操心。

“对了,你喜欢的人在这里吗,要不要我也帮你制造机会?”孙宇翔问完才觉得多余,不好意思地挠头,“差点忘了咱们学校有好多女生喜欢你,哪里需要我来帮。”

蒋楼笑了笑,没说话。

很快,接到女友电话的孙宇翔出门进行第一次约会,走之前把自己带来的食物都倒在床上,慷慨地让蒋楼随便享用。

蒋楼应下了,但没去碰那些吃的,而是拿起刚才在山腰的商店买的桶面,撕开纸盖,把调料包拣出来。

宾馆房间的烧水壶塑料感十足,蒋楼怕听不见沸腾的声音导致干烧,站在桌子前盯着那烧水壶看。

冷水逐渐变热,袅袅白烟自壶嘴升起,随着咕嘟声密集,被按下的启动按键“咔哒”弹了回来,蒋楼正要伸手,咚咚咚€€€€三下略重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许是早有预感,当蒋楼打开门,看见站在门口的人,并未表现出惊讶。

也没问“你来干什么”,而是等对方先发话。

走廊灯光昏昧,黎棠举起手中的烫伤膏:“是你买的吗?”

“不是。”蒋楼回答。

黎棠直直地看着他,“看都不看一眼,就否认吗?”

“烧烫伤膏。”蒋楼读药盒上的字,“我眼睛还没瞎。”

他过分坦荡的态度,让黎棠有一瞬间的迷茫,但还是坚信自己的直觉:“就是你买的,不是你还能有谁?”

蒋楼用陈述的语气:“喜欢你的人可不少。”

可这回黎棠不再执着于发掘话里的醋意,而是直截了当挑明:“那你呢,喜欢我吗?”

蒋楼一时愣住。

他认识的黎棠是柔软的,温吞的,没有棱角的,哪怕拥有一副出众皮囊,人群中也从不显锋芒。

而此刻的黎棠是勇敢的,横冲直撞的,那双澄亮的眼睛正一错不错地注视着他,让他有种要被其中的火焰灼伤的错觉。

黎棠深吸一口气,似是攒起全身的力气:“我喜欢你。”

他先给出自己的答案, 然后用抖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再次发问,“你……喜欢我吗?”

第32章 只有我能欺负你

类似的话,蒋楼已经从不同的人口中听过无数次。

就在今天上午,隔壁班的王妍又向他表白,说还是喜欢他,问他过去这么久,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

而且黎棠对他的心意是个早已揭晓答案的谜题,如今只是付诸言语,根本无法产生反转的诧异。

蒋楼面露讥诮:“我让你喜欢我了吗?”

好比下午在亭子里,黎棠奋不顾身地为他挡下泼来的热水。

€€€€我让你挡了吗?

黎棠并不笨,能听出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但他还是坚持要问:“我问的是,你喜不喜欢我。”

答案只有喜欢或者不喜欢,二选一,哪来那么多顾左右而言他。

静默片刻,蒋楼别开视线:“不喜欢。”

“你看着我。”黎棠去掰他的肩膀,“你看着我说,我才信。”

蒋楼第一次发现黎棠有这么固执的一面。

可还是那么笨,给过他那么多次机会,他就是不肯逃。停在这里,明明对谁都好。

“我不喜欢你。”蒋楼目光微垂,嘴唇机械地开合,“要是喜欢你,怎么会说分手?”

我恨你还来不及。

似有一颗巨大的石头迎头砸下,将存在于黎棠脑海中的美好幻景砸得粉碎。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忍住眼泪,不要总是那么没出息。

他不怕扎手,把掉在地上的“碎片”逐一捡起来,向面前冷酷的人细数:“你说不喜欢我,那为什么给我买药?”

从山顶到半山腰来回两个多小时路程,外面还下着雨。

蒋楼有些不耐烦:“说了不是我买的。”

“那糖,总是你给我买的吧?”黎棠从口袋里掏出没舍得吃的最后几颗糖,“为什么要给我糖……是不是因为,我在车上没拿到糖,你怕我难过。”

说着问句,却用着陈述的语气,黎棠对这件事十分确定。

“为什么给我带饭,是怕我回去晚了饿肚子吗?”

“为什么记得我喜欢玫瑰,记得我的口味?”

“为什么见不得我受伤,要为我处理伤口?”

“为什么要给我做面条,明明我也没考到年级前一百。”

“为什么总是抱我,吻我,知道我冷,给我灌热水袋。”

“为什么连下雨,伞都往我这边偏?”

黎棠一开口就停不下来,连珠炮似的,一桩桩一件件,哪怕语无伦次,也要向蒋楼问个明白。

说到最后,黎棠恍惚起来:“为什么要我只看着你一个人……为什么那么介意别人对我有好感?”

而蒋楼早已听不下去。他应该告诉黎棠,假的,都是假的,这些都是表演出来的假象,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擅长撒谎。

可是黎棠掷地有声的每一句,都在敲击他那自以为牢固的面具,直到面具出现裂痕,一片一片剥落,露出真实的内里。

蒋楼喉结一滚,喝道:“闭嘴。”

随即转身,往屋里大步走去。

没走两步,后背被一股冲力撞上,黎棠伸臂抱住蒋楼的腰,是在阻止他离去,也是逼他面对。

“为什么要救我?”回到相识的最初,黎棠红着眼问,“当时,你明明可以袖手旁观,为什么要救我?”

说的是开学伊始的那个晚上,黎棠被劫财的小混混堵在学校门口,蒋楼原本打算装作没看见,却还是返回来出手相救。

当时的心境,仍然记忆犹新€€€€不痛快,不解恨,完全没有报仇应有的快感。

如今面具被撬开,抱着腰身的双臂收得那样紧,让蒋楼有一种被禁锢,被逼到绝处的愤怒。可又觉得温暖,因为隔着薄薄布料,热息触摸冰冷的皮肤,仿佛能听见经年的伤口在愈合的声音。

那么多为什么,只有这个他能回答,敢回答。

蒋楼背对着黎棠,眼底映着窗外阒黑的夜色,低声说:“不想看你被其他人欺负。”

黎棠动了一下:“……其他人?”

他似乎听到蒋楼“嗯”了一声,又好像没有。

等到他回神,蒋楼已经强行掰开他的胳膊,转过身,捧住他的脸,吻了过来。

一个等同于撕咬的吻,不知是谁先探出牙齿,在对方的唇上辗转啃噬。两人都在发泄,你来我往,有多么缠绵不舍,就有多少宿恨纠葛。

直到氧气耗尽,呼吸都令心脏抽痛。

分开的时候,黎棠伏在蒋楼肩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想问他你凭什么这么凶,被分手的又不是你。

可是没有力气。

他意识到自己还是哭了,有眼泪落在蒋楼肩膀,抬手要去擦,却被蒋楼握住手臂,推开一尺距离。

蒋楼松开一只手,拇指腹按住黎棠微颤的唇瓣,用力去按,使劲地揉,将流出的血涂抹开,糊到唇角,脸颊,猩红与咸涩混合在一起,莫名让人想到血浓于水这个词。

是啊,血浓于水。

他们各自的身上都有一半的血,来自同一个人。

蒋楼的眼眸也染上浓郁的红,铺陈在黑潭似的眼底,有一种原形毕露般的狠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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